谢无镜颔首,客气地欠身,眉眼间却有沉色。 他拿出一瓶药递给李老爷:“七日后,我会离开陵安,从七里庄走。” 届时他会在那儿等,若等不到,他会独自离开。 李老爷会意,犹疑须臾,还是接下,以备不时之需。 织愉不懂这分明是很好的计划,为何爹娘与小道长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这样奇怪。 李夫人掐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委屈地扁着嘴,眼巴巴地瞅着谢无镜:“小道长,我……” 李夫人轻喝:“什么小道长,是观主。” 织愉别扭地道:“那……观主,我走了。七日后,你可不要失约。” 李夫人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与李老爷一左一右护着织愉离开。 谢无镜站在门口目送。 织愉越走越远。 她爹娘同她低语了几句。 她惊呼否认:“娘你在胡说什么,他是道士,看我和看木头没区别,我们是好友。” 李夫人:“他到底与你年纪相仿,正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她好笑道:“你们之前怎么不这么说?还叫我对他敬重些,说什么他是半步圣人,不是普通人……” 她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远。 直至他耳边,只余山野间的寂。 七日后的子夜,谢无镜带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下山。 大禹无宵禁,但这个时间,也只有打更人还徘徊在街市。 谢无镜在七里庄的茶棚下等待。 听着梆子一声一声响。 三更了。 四更了。 五更——天边泛出鱼肚白,天际漫出曦光。 已有摊贩开门做生意。 茶棚下也来了人。 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归一观主是何模样。如摊贩这般早起早睡要做生意的人,大多没有围观过观主下山的盛景。 瞧见谢无镜在这儿坐着,只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 凭他这身气度和姿仪,断定他出身很是不凡,因而十分热情。 摊主请他一杯热茶:“公子穿这一身道袍,可是离家想拜入归一观?” 谢无镜不答,为茶向摊主道谢。 见他平和,不似纨绔,摊主笑道:“先前发生了不好的事,归一观怕是不会再收任何人了。公子还是早些归家去,莫要惹家里人担心。” 谢无镜从归一观出来,可不知有什么不好的事。 他问:“怎么说?” 有人陆续来饮茶,对他道:“先前城中李老爷家的二小姐中邪,送入道观。说是要留在观中静养才行。” “观主与二小姐年纪相仿,这几日传出些闲话,李老爷便有些遭不住,非是把二小姐接回来,说找了从小定亲的人冲喜。” “唉——”一青袍书生摇头叹惋,“这接回来不到三天,二小姐人就没了。李老爷也算是个善人,怎的就听信那些流言呢。” “观主是神仙般的人物,不染俗尘,怎可能与我们这些凡俗中人有何牵扯。分明是破了规矩只为济世救人,却被人说闲话。传流言者真是其心可诛。” “听闻二小姐今日要下葬了。” 茶客多了起来,三三两两闲话。 谢无镜视线掠过城中,望向李府方向。 长街上,布衣百姓,挑担买卖,走街串巷。 道两旁,小店里或热气腾腾,或摊位前人来人往。 曦光破晨雾,一派市井烟火景象。 远处,突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又急停在茶摊前。 马车帘撩开一角,姑娘的杏眸笑盈盈地望着他,小声催促:“小道长,快上来,我们走。” 谢无镜上了马车。 茶客们只以为是公子家里人将他接了回去,张望一眼,便继续讨论城中事。 马车趁着城门刚开之时驶出。 织愉屏住的呼吸一下子放松,车厢内也变得热闹起来。 她笑道:“小道长……” “叫观主。” 坐在她左手边的李夫人轻拍了下她的头,而后对谢无镜笑笑,望着谢无镜的目光带些审视。 李老爷坐在织愉右手边,同样眼神复杂地打量谢无镜。 织愉不再说话,马车里便又安静下来,因人多,显得逼仄。 车驶到城外林中,有另一辆较为破旧的马车在此等候。 李老爷请谢无镜下马车:“我们借口要接先前为织愉定下的亲家才出城来,待会儿还要坐这马车回去,劳烦观主乘这辆。” 谢无镜颔首。 织愉空手下马车,李夫人帮她拎着东西。她下了马车才想起要自己拿,但李夫人啧她一声,看了眼谢无镜,把她和东西一起送上马车。 在车内叮嘱她:“不可与观主乱来,知道吗?等过些时候,娘再想办法把你接回来做义女,你还是娘的女儿。到时娘再为你招个听话的夫婿……” 织愉:“娘,你说什么呢……” 马车外,李老爷对谢无镜拱手行礼:“小女从小被惯坏了,便是去了京城,也是锦衣玉食,花银子如流水。因她这脾气,她从没受过委屈。劳烦观主多多照顾小女了。” 谢无镜还礼。 李老爷凝视他,不再是以一名商人敬畏道者的眼神,而是以一位父亲看待年轻男子的眼神。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李夫人也从马车上下来,嘱咐谢无镜:“请你务必照顾好小女,否则不管你是什么圣人还是神仙,我都会跟你拼命。” 李老爷无言以对,但也没说失礼。 谢无镜认真地欠身行礼:“是。” 李老爷与李夫人将表亲带上自己的马车。 谢无镜上了旧马车。 织愉正坐在马车里吃杏仁糕。 假死的这几天,她虽无感,但醒来后可饿了,硬是忍到现在。 马车驶动起来。 她发上步摇晃来晃去,一边吃一边道:“小道长,我爹娘可疼我了,为了我这事,还找了他们许久不联系、在外城做官的发小,给我和你弄了个新户籍。从今以后我就不叫李织愉了,你也不叫谢无镜。” 谢无镜:“叫什么?” 织愉:“我叫谢有清,你叫李织君。” 谢无镜望着她。虽沉默不语,神色却有温旭之感。 织愉兀自笑起来:“我开玩笑的,没给你弄新户籍,也没给你改名。你还是可以叫我李织愉。” 说完,她撩开车帘望车外景色。 晨曦洒落在她眉眼发间,为她镀上一层金色薄纱。 她笑盈盈的,时不时指着一样东西问:“小道长,你认识那个吗?” 看累了便懒懒地倚靠在车壁上,道:“小道长,你想过去哪儿吗?我想先去西域,绕一圈,然后再去江南……” 谢无镜静静地听她说她的计划,应道:“好。” 于是那一年,他们一路慢行,往西域去。 谢无镜穿道袍多有不便,便换了一身武服,买了一把刀。瞧着不再像个道士,像名江湖刀客。 而织愉依旧娇生惯养,一眼就能看出是娇惯大的小姐。 她坐马车会嫌累。每到一地,都要停下歇个五六日才能继续走。 谢无镜便辞了车夫,亲自驾马车。她的东西也皆是他帮她搬。 她只偶尔提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她不想被谢无镜看到的、在各个地方买的话本子。 就这么走走停停大半年,到了边塞。 谢无镜寻了个商队,带她一起跟随商队往西域去。 他个子又长高不少,身材高大,虽俊逸得惹眼,但很有压迫感,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故而这一路也没多少人敢来惹他们麻烦。 唯有织愉看着他个子又高了,会在他面前急得跺脚:“我怎么不长啊!” 但时间长了,她也不在意了。 因为谢无镜说,她若是想长高,得晨练,得多吃,半夜也不能再躲在房里看话本。 多吃可以。其他的,她都做不到。 这一路还算顺遂。就算有麻烦,轮不到她着急,谢无镜便解决了。 唯一难以解决的麻烦,是商队东家的萧公子对她有意,向她频频示好。 她虽整日与谢无镜待在一起,但队里的女人们都有撮合她与萧公子的心,总能制造出机会,让她与萧公子独处。 每到这时,谢无镜就会把她叫走。 时间长了,商队男人那边会故意把谢无镜留下,让女人们把织愉叫走。还有意无意地暗示谢无镜:“你妹子十七了,你还把她当小孩儿看得那么严,很难找婆家的。” 谢无镜不语,只眸色沉如子夜。 待织愉回来,他带她单独找一处地方坐着,与她商量:“离西域不远了,我们可自行去西域。” 织愉犹豫:“自己去,多少有些危险。况且,萧公子是个好人。我十七了,也在想,是不是该找个夫君了。” 她坐在他身边,望着无垠大漠认真琢磨、“萧公子家从商,主要与西域来往。正好我家也从商,主要在内陆做生意。我们两家结合,或许会更富贵。” “而且萧公子不会将我拘在内宅,走商时愿带我一起。他很好,想来我爹娘也会很满意他。” 谢无镜:“那你还犹豫什么?与他成亲就是。” 他语调泛冷。织愉一怔,望向他,他已起身往营地去。 织愉不知为何他会不开心。 她也不敢乱想,因为他是个道士,一个不打算还俗的道士。 她思来想去,想起在京城时,她起初和三小姐玩得最好。后来看见三小姐与别人玩得很好时,她也会有一点点生闷气。 也许,小道长也是如此。 她追上他道:“我还没说完呢。但是他在家是嫡长子,我嫁过去,他家里人恐怕会要我必得生出嫡孙来才行。他愿随我心意,可我必会受气,我不乐意,我自己还是孩子呢。而且他也不够细心。” 至于是哪方面不细心,太多了,织愉很难说清。 反正比不上谢无镜,她一哆嗦他就知道她冷了,一歪身子他就知道她累了。 谢无镜放慢脚步:“所以你不是不满他,只是不满他家里。” 这有区别吗? 织愉:“都差不多。” 谢无镜眼神凌厉地看向她:“我有生子药方,你若想嫁,可保你一举得男。” “你在说什么!” 织愉闻言气恼,踢了他一脚,“你去死吧!” 她不等他,兀自跑回营地,到第二天都没再和他说话。 没有他的照料,还有队里的女人关照,萧公子也对她关爱有加。 她总归是累不着、苦不着的。 谢无镜亦依旧平静地做他自己的事,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偶尔会往身旁看一眼——那里已没有总在他耳边吵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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