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禾从这次六月六中知道,湾里人比以前要重口腹之欲了。以前只说吃饱就好,现在也忍不住隔三差五吃点好,给自己一家添些油水。 也爱俏了,除了头巾是花色的外,也有人戴了些首饰,不再是素面朝天,当然湾里也算不上很富裕,没有啥攀比的风气。 只是大伙感慨,在这热死黄天里,日子也没早前那么难熬了,等明年要是实在做不动了,也去请几个麦客子来收田。 过了麦收季节,其他农户开始歇几天,只有湾里忙碌不停,挖渠种树,拉水给去年栽下的果树浇水,挖砂铺砂,拉沙改土种碱草,沤肥,给草施肥浇水,稻田夜间巡查。 还有的是外出走村或去镇上办喜事,画匠天天忙得不行,染匠要制红花饼,挑槐米熬染料,毡匠则拿羊毛弓子去弹羊毛,让它变得蓬松。 而烧砖的日夜不停轮着烧,三德叔领着徒弟盖房子,除了王盛说的杂货铺外,还有油坊也要做,其他人家屋子翻新。 忙碌而踏实。 姜青禾也忙,她忙起来的时候完全顾不上家里,所以那些羊她找了湾里一个羊把式帮她放。鸡鸭、兔子还有猪是托了枣花婶,拿上麸子和谷糠还有干草等,雇钱请她帮忙来喂,黑达则去到了童学守门,还有肉吃。 牲畜转手以后,铺子也有人管,蔓蔓每天会跟都兰来草原,跟她睡在蒙古包里头,如果她没法回来,蔓蔓就跟小梅朵一起睡。 索性蔓蔓越来越大,虽然也粘着姜青禾,但她已经懂很多了,不会再因为几天没见到娘而伤心大哭了。 这也让姜青禾有了更多时间去做想做的事情。 比如她眼下则为了之前说过的开渠这件事忙碌,由于有了之前的交情,渠正给她批了条子,让她拿钱请两个把式去测在哪挖渠合适。 想要在茫茫的草原上引来数百公里的水何其困难,当她还有几个牧民,带着把式在草原转悠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更近的水源。 而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回到蒙古包,夜晚赶路会迷失方向,所以他们就近搭了帐篷,夜里有大风刮过,吹得帐篷呼呼啦啦作响。 还有由远及近的狼嚎,那种群狼嚎叫十分具有威慑力,让人心里发抖的声音,姜青禾第一次那么清楚听见。 她的手心里都是汗,陪她一起来的毛乐尔也紧张地说:“狼群来了吗?” 最后两人鼓起勇气从缝隙里探出脑袋,没有看见远处草原有绿油油会发光的眼睛,松了口气,可还是一个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哈欠连天,却还是照常赶路,继续寻找下一条大河,晚上也照旧睡在靠着山脚的草原旁,那狼嚎一直在响,但姜青禾实在太困了,她的困意超过了怕,沉沉睡去了。 在草原上行进找河流的第三个晚上,她已经不那么害怕狼嚎了,虽然也会从梦里惊醒,但是还是能囫囵再睡过去的。 找河流的第四天夜里,她已经能做到倒头就睡了,在第五天,把式不再往前走了。 其中一个老把式说:“已经超两百多公里了,要是再往前,你这渠不用挖了,没个七八年都挖不下来。” 他手上有着这几天画下来的水利图,点点上面一个位置,“回到这去吧,就从这条黄沙江开始挖吧,它这个位置最合适,西南高而东北低,那蒙古包地就在东北,引水的话能流经过去。” 所以他们又花了一天时间赶到了黄沙江,到了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简单地吃了点锅盔垫肚子,两位老把式沿着黄沙江开始测定渠线,入渠口。 老把式顶着黄沙江滚滚而来的狂风,呸出一点沙子,蹲下来跟姜青禾说:“你瞅这里的蚁穴,全是沙子,要是从这里开始挖,挖几铲就晓得底下全是沙子,这就是明沙,挖不得,不然每年掏沙就得把一批人累死。” 姜青禾这一路学到了不少,老把式如何确定近水源处的,就靠在草原上打洞的地鼠,看见有洞,下来摸一摸土是不是湿的,湿的话就说明底下或不远处有水。 为了测定入水口,老把式来来回回走了上百遍,晚上睡过后,第二天起来重新弄。 到了黄沙江的第二天夜里,没有人睡觉,都在忙,老把式点起灯笼,他说:“要想知道这渠线对不对,白日涂筐,夜里放灯。” 姜青禾知道想要在夜里确定水渠的地势高低,得要拿三盏灯,放在测定好的渠线上,一个老把式趴伏到地上,另一个放灯,一段一段地去测这个地势。 这种绝对不能怕麻烦,怕麻烦一省事,到后头沙石堵塞,转弯处水流不通,那这条渠就废了大半。 所以这些年纪已经上了六十的老人,在温差如此大的夜里,趴在冰凉的地上匍匐着去勘测。 他们如此,姜青禾他们哪好意思睡,一直在插树枝定位,等快天亮睡一会儿,等雾气消散天光大亮才起来。 起来后,白天有白天测量渠线的法子,也是湾里一直在用的,把十个大小相同的柳筐涂成白的。一人拿一个筐和棍子,挂在同等高度,站在规定好的距离里,看着那柳筐的高度差,一点点调整。 起伏大有坡度,人就要挨着近,平坦到压根没有起伏的,可以站着远些,方便更好的推进。 由于这条渠实在是长,跟湾里为了种树挖渠的那又不一样,比它挖的要宽几倍,还有长个三四倍。所以越长的渠线就一定要定位准确,只能白天拿着柳筐测位,晚上放灯看对不对再继续往下。 虽然中途他们有回去蒙古包休整过,补充干粮,但夜里又匆匆回来了。顶着烈日和夜里巨大的温差,在这个草原上奔走了一个月,才测完这漫长的渠线,又花了十天从头一点点修正和改变一点弯度。 那时都已经到了初伏能种萝卜的时候了,姜青禾晒的乌漆嘛黑的,脸上的皮全都因为太干而开裂起皮,比她最开始来春山湾时还要夸张。 其他还好,主要是又疼又痒,得养好久才能恢复。 这个时候她真的很像在草原上骑马驰骋的蒙古姑娘了,虽然皮肤黝黑,可是坚毅的神情,亮闪闪的眼神,瘦小却而强大的身躯,让她此时看起来那么美丽。 她现在更瘦了,又黑又瘦的,可此时她的身体有着奔涌的力量,她告诉牧民,“挖渠肯定苦,比放牧转场还要苦,可我们要是不挖,那草原就一直没水,全靠天的施恩。” “可要是我们挖了渠,哪怕花的时间很长,三年五年或者更久,可是它挖好之后,一直能灌溉着草原,等到很久以后,我们走了,它还在草原上奔流。” “大家的子孙后代都知道,那流过草场,让它生出无数绿草的河流,是我们留下来的。” 姜青禾不知道这条渠会存在多久,但一定比她活得要久。 挖渠兴修水利,是利在当下功在千秋的事情。 牧民们激动地热泪盈眶,他们呐喊,“图雅,芒来□□。” 他们喊她,先锋英雄。 他们知道,图雅为这片草原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等种完了萝卜后,一群蒙古汉子跟着老把式学着挖渠的最基本方法,有十几种,每一种都不是随意的。 挖渠本来就是一件很苦又很累的活,不是盲目下来挖土刨出个坑就成的。 要人手有一柄长把平板西锹,这种能最快挖出土来,扁担和筐子都是必须的,可以担土。 有了这三样之后,老把式先教他们倒拉牛的法子,先划拉出中线,在中线上挖出一个码头,然后分层开挖,有秩序有方向,先往身后方向挖,再往旁边。 又比如褪蛇皮、大揭盖、凤凰单展翅、凤凰双展翅、撩沙、取湿垫干、洗淤、清淤加背、二接担、三接担、叠窖子的法子。 以及做分洪泄流的草闸,由于草闸特别复杂,不像是土砌的大坝,做这个就费了小一个月时间。 所以这条水渠从测量到确定,再到逐步的落实,前后足足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 从夏季走到了秋季初,才在黄沙江举办了开渠仪式,老把式杀了一只羊,用血来祭祀。 然后他浑厚的声音喊,“开渠!” 这条还尚未确定最后名字的渠,在牧民嘴里叫冬恩都日胡,意思是涌流不息。 姜青禾也忙了整整三个月,九十个日夜来的奔波和操忙,让她糙了不少,可当见到这条水渠终于动工时,她热泪盈眶。 但愿它建好之后,能长久地奔流于草原,让草茂盛,让牛羊健壮,让牧民的生活更好。
第150章 一切希望的源头 进入秋季, 寸草结籽的时候里,徐祯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他看着明显黑瘦的姜青禾,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摸着她的头发。 “咋回来了?”姜青禾仰着头, 让他给涂药膏, 哪怕带上了草帽, 但夏天的日头实在毒得很,晒伤的地方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徐祯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给她上药,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下回别拿命去拼, 慢点做难不成还能做不完。” “再给你做二十双鞋都不够你造的。” 姜青禾老实听他念叨不说话,等到徐祯说了个够后, 药也上完了, 白色的药膏涂的东一块西一块, 他无奈笑了一声。 “本来管事还不打算放我回来的, ”徐祯伸手把她脸上那块药膏涂抹平整, 才接着说:“秋收本来就忙着要农具,不过我这几个月除了做织布机, 还做了织氆氇的机子, 水车和运水车, 运水车那做的还可以, 管事给了我三两, 结果又压着,说是年底算了一块给, 真抠。” 徐祯很喜欢跟姜青禾事无巨细地吐槽,他又说:“这次回来, 除了带点东西,还有秋收外,另有件事情。 上回不是说找卖黑达的蒙人,请他调教黑达咋牧羊嘛,我去了好多趟也没有找到,还打听询问过,这几个月来也没有一次碰面的,直到昨天我回来前,又打算再去瞅眼,这恰好碰上了面。” “只是他们一家日子过得不大好,羊倒圈死了不少,要收草束,他们也在那过不下去了,我说让他明天到铺子这边来。” 徐祯起身给姜青禾捏着肩膀,“看你今年又要收进来一批羊,你肯定不能天天带它们去放牧,我听他说还会给羊配、种,要不是遇上了倒圈(传染病),羊也不会死那么多。” “刚好还能带带黑达咋牧羊,他家牧羊犬也不少。” 姜青禾爽快答应了,她很想见见这会训牧羊犬的牧羊人,如果真的能将黑达训好的话,那么之后就能有更多的牧羊犬进入草场,帮着牧民一起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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