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后悔了吗?” “不,我绝不会后悔。”王池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首先要顾好自己的性命,然后才能兼顾其他。若我连活着都是妄想,若连我自己都只能为人鱼肉,又怎会有余力去忧虑天下女子的未来?” “那您今日是——”姚黄迟疑地问道,“我们能做什么吗?” 王池再次摇头:“身处深宫的我们,恰恰什么都不能做。姚黄,我只是忧虑,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更何况,司马恒安静得太久了。先帝之死,本就是她与郗回生隙的开端,你说,她会不会借此机会,污蔑郗回呢?” 宫外,顾信也有同样的忧虑。 郗归一边翻阅前线战报,一边听顾信说起此事。 她挑眉看向跟在顾信身边学习的朱肖:“阿肖,你说呢?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对于这个间接造就了祖父悲剧的公主,朱肖始终怀着一种难言的心情。 当初孙志乱起,吴兴虽非首当其冲之地,却也不是全然太平。 庆阳公主一介女流,自然无法凭借那两百护卫脱身,所以毫不犹豫选择了自家这个吴兴最大的世族,寻求祖父的庇护。 可是,北府军入城之后,祖父只是想让她帮着探听消息,她却投靠了北府军,迟迟不肯离开府衙,以至于引起了陆然与张敏之的怀疑,最终酿成了后来的动乱。 而当动乱落下帷幕的时候,又是这位公主,亲自带着祖父,走上了那条赴死的悲壮之路。 朱肖每每想起此事,心中便深恨不已。 他不恨郗归。因为人生世间,各有所求,北府军与朱氏立场不同,那便各凭本事分个胜负。 他厌恶陆然。因为陆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硬生生将吴兴搅了个翻天覆地,让别人来为他的阴谋算计承担代价。 可他最恨的还是张敏之与庆阳。 张敏之与祖父相交多年,最后却凭着这信任,害得祖父走投无路。 而庆阳公主更是过分! 她明明承了祖父的恩惠,可却两面三刀,恩将仇报,害得吴兴朱氏几尽灭门。 朱肖厌恶庆阳公主,更瞧不起她。 自从北府军崭露头角,这些年来,江左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奇女子。 她们有的出身高门,有的是底层女性,身份虽各有不同,可却无不怀有一分悲悯之心,是郗归在这世上真正的门生,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她的教导。 只有司马恒不同。 她靠着心狠手辣的算计,为郗归立下功劳,获得了北府军的庇佑。 而后又凭借皇族的身份,在建康城中混得风生水起。 诚然她确实为北府军赚取了资财,帮郗归清除了一些舆论上的小障碍,可却依旧与整个北府军格格不入。 朱肖觉得她张扬,愚蠢,放肆,贪婪,可却也明白,在郗归眼里,庆阳公主只是一个可怜人。 北府军的女郎是那样地仁慈,她看出了这公主的名头之下,是一个怎样倔强的可怜灵魂——一个即便贵为公主,却也免不了被压迫、被规训,以至于当她想要追求权力之时,举目四顾都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能凭着本能撞个头破血流的可怜灵魂。 她对着这灵魂伸出了援手,可这灵魂却是那样地不驯,以至于明明获得了郗归的垂爱,却还是贪婪地想要以一种破坏的姿态去索求更多。 朱肖厌恶这愚蠢的贪婪,可却无能为力。 终于,庆阳公主在私心的指引下行差踏错,又因着不忿愈走愈偏,不再拥有郗归的怜惜。 直到今日,一个更大的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忠诚还是背叛,到了该她交卷的时候。 想到这里,朱肖觑了眼夫子的脸色,又微笑着抬头,看向郗归,最终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女郎,先帝驾崩当夜,庆阳公主与琅琊王饮酒作乐,彻夜不散,本就身负嫌疑。宫中拿人之时,公主抬出女郎的名号,这才躲过了一劫。” “后来您处置了琅琊王,弑君之事也随之闭幕,大家都未曾想起,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庆阳公主。” “这本是对于公主的宽容,可她却因您的略加惩戒而与北府军生出嫌隙,府中更是多次传出抱怨之言。” 他坚定地对上了郗归的目光:“女郎,如今桓氏心怀鬼胎,四处散布流言,学生只怕公主会一时糊涂、酿成大错。”
第198章 毒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郗府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当日吴兴世族生乱,北府军将将惨胜,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宋和也因此受到了郗归的斥责。 他那时之所以选择去吴兴, 为的便是一鸣惊人、出人头地。 可谁都没想到, 吴兴并非他的机遇, 而是一场劫数。 动乱平定之后,宋和唆使庆阳公主带朱杭入京, 用朱杭的“甘愿一死”, 唱了一场鸣冤的大戏, 狠狠将了三吴世族一军。 那是一个狠厉而有用的法子,显然不是出自司马恒的手笔,那就只能是出于宋和的授意。 然而, 这主意虽令世族受创, 也为北府军在三吴的动作赢得了更多的合法性, 甚至给司马恒带来了一场后来的泼天富贵,可对宋和而言, 却实在收获寥寥。 他不得不为自己一时的动摇, 而选择咽下长久的苦果, 在北府军蒸蒸日上、如日方升的这几年里,沉寂地埋头苦干,扮演一个默默无闻的勤恳角色。 他一次又一次地复盘,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又输在了哪里。 原来, 即便那时的他早已口口声声提醒自己, 郗氏女郎并非寻常人物,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可却并未真正打心底里给予她足够的重视。 正是这潜意识里的轻视,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凭借司马恒身为公主的权力,为自己搏得一个更好的前途。 可他却忘记了,郗归并不仅仅是他旧主的妹妹,并非仅靠着血缘成为北府军的主人。 她是一个果决的首领,是包括宋和自己在内的很多人的主君。 自古以来,掌握兵权的主君,其权威,都是不容侵犯的。 可当这主君是一个女子时,宋和却盲目地忽略了这一点。 他以为与司马恒合作,是于北府军和他自己都有利的好事,所以才纵容着自己的私心,去借着方便公事的名义,为自己捞取进入上层社会的政治资本。 可却没有完全察觉,郗归并不允许这样的放肆之举。 当宋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无奈地溢出了一个苦笑。 数十年思维的惯性,让他始终对女人怀了一份轻视,对权力秉持着几分狂热,而正是这些,导致了他在吴兴的惨败。 看透这些之后,宋和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前半生争来争去,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倒还不如不争。 他一面心灰意冷,想要放弃争夺,就此作罢;一面又颇不甘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在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面前扬眉吐气。 这几年来,他一遍又一遍揣度着郗归的脾性,终于对这位主君生起了真正的佩服,有几分明白了她所坚持的“道”。 可终究是太晚了。 信任的镜面一旦破裂,就很难恢复如初,更何况,如今的郗归,早已并非太昌三年那般景况,她根本不缺人用。 这些年来,宋和辗转在三吴和徐州各地做官,看到了无数个出身贫寒的“宋和”,靠着北府军的资助读书明理,一步步进入徐州府学的明亮学堂。 他总是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当初也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比他们所有人都学得更好,会顺顺利利地自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清清白白地授官裂组,不必承受父母的抛弃,不必遍尝人间的苦辛,不必经历寺庙中的清苦,更不必为了前途,染上“阴毒”“附逆”这般的评价。 宋和设想了很多次,但每次都勒令自己快快停止想象。 他不允许这样懦弱的沉浸于“可能”之中的自己,只坚定地在心里说道:“如今的一切便是最好的,那些人的路子虽然顺遂,可却不如我经历丰富,不如我了解官场,不如我洞察事务。” 可是,这真的是最好的吗?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他又为什么打心底里嫉妒那些能够坐在徐州府学里安心读书的年轻学子,一边鄙夷他们年轻气盛、见识短浅,一边又艳羡他们的机会呢?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接受这一点——凭什么我背了这一身污名才爬出泥淖,还要三五不时地被人嘲讽不择手段,可这些人却能够干干净净地读书、自然而然地有个光明前途? 明明,我也并不输给他们啊。 可这世上之事,并不是总有理由可讲。 与此前无数寂寂无名的贫寒学子相比,宋和已然足够幸运——他曾成功地等到郗岑,又赢得了他的赏识,在桓阳、郗岑当权秉政之时,短暂地接触过那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权力;当郗岑落败之后,他又顺利地进入郗归的阵营,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因此而获得一个尚算安稳的前途。 可人活在世上,最怕的就是比较。 宋和承认,自己确实不甘心。 如今的他已然认同了郗归的“道”,可却因此而更加不甘心作为最初追随她的人之一,被郗归远远落在后面。 他要让郗归知道自己的能力,要让她知道自己才是他最忠诚的追随者。 他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极致。 这几年,宋和辗转做了三地的父母官,每到一处,便积极地勘定田册,垦荒劝农,加强教化,还时时检查推进三长制的实施情况。 他任职的这几个地方,虽然都是小县,可却也是一方百姓的家乡。 生民和乐,便是一方父母官最大的政绩。 其间的成就快慰,如今已足够安抚宋和那颗自小流离的心。 他就是从这样的小地方入手,一点一滴脚踏实地地积累推行新政的经验,一步步靠着这看似微末的功绩,充实着自己的手札,等待有朝一日,将这些全部献给郗归时,看到她眼中的惊诧。 宋和致力于这样的“微末”功业,并未刻意打听过司马恒的消息,可司马恒却主动跑来找他。 那时先帝刚刚驾崩,人人都知道庆阳公主对着宫中的内侍和禁卫,喊出郗氏女郎的名号避祸。 宋和听闻此事时,对这位无知公主的愚蠢,难免更生几分厌恶,连带着对那个曾试图与之成亲的自己,也更唾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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