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仍不乏殊死抵抗之人,然而最终活着逃回靺鞨者,包含伤者在内,勉强万余人而已。 崔璟无意再深入追击,靺鞨地形广阔而人流分散,周边又有其他异族环绕,再行深入,于己军极为不利。 至此,此战已经了结,至于接下来是否要讨伐靺鞨之过,便看朝廷要如何衡量了。 此一战先后耗时十日余,正月二十当日,崔璟率军,押上数千名靺鞨俘虏,踏上了归程。 一路负责看押靺鞨俘虏的常岁安,可谓归心似箭,这是他真正意义上打的第一场仗,总算不曾辱没阿爹和妹妹威名! 他就知道,他们常家人,在打仗这件事情上,多少都是有些天赋在的! 思及此,常岁安的脊背挺得愈直了,自觉威风凛凛。 看着一脸冻疮,眼角青紫,一只胳膊也缠着厚厚伤布,恨不能立时飞回幽州,同女郎炫耀的郎君,剑童默默无言。 看得出来,郎君对自己此一仗的表现很满意,但他半点也不满意,剑童决定待回到幽州,先同女郎告上郎君一状。 疾驰行军很伤士兵与战马,胜仗后的返程总要慢一些,崔璟下令缓行军。 但他坐在马上,遥望幽州方向,竟也生出不为人知的归心似箭之感。 于崔璟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心情。 十日归程,好似历时许久。 正月之末,空气中隐约已有早春气息,大军折返幽州营中,众将士们大喜迎去。 崔璟下马,视线越过人群,几乎一眼便看到了那静立等候的少女。 真好,又见到她了。 且她将自己养得不错,脸上看起来总算又添了些肉,穿得也足够暖和,这就更好了。 千军万马前,得胜归来的将军心下生出无尽的欣喜与安定。于众人围绕间,青年朝那令他安心的源头,露出了一个少见的笑。 但下一刻,随着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少女身侧,崔璟面上笑意微微凝滞:“……?”
第437章 一介武夫崔令安 视线中,那人身穿广袖文官袍服,玉冠束发,生着一张春山拂晓般的面孔,本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长相,然而此刻落在崔璟眼中,却有莫名碍眼之感—— 而那“碍眼之人”已经笑着抬手,与他施礼道贺:“恭贺崔大都督大军凯旋。” 这不是旁人,正是自东罗折返的魏叔易了。 很快,另有七八名身穿不同品级袍服的官员出现,皆上前来,与崔璟道贺。 崔璟抬手还礼,面上没有情绪:“崔璟不知诸位大人来此,或有慢待之处,还请包涵。” 吴寺卿连忙摆手,道:“是我等于途中听闻崔大都督大败靺鞨铁骑的喜讯,是以便擅作主张,来此叨扰恭贺……” 魏叔易含笑颔首:“正是,是我等不请自来,需请崔大都督见谅才是。” 他们于正月十二,从东罗启程返回大盛,自安东都护府处得知康定山已死,蓟州与营州均已平定的战况之后,魏叔易便选择换了条路走。 途中,闻听崔璟大胜,在魏叔易的提议下,一行使臣便干脆在幽州多停留了数日,半是歇整,半是道贺与道谢。 谢的自然是当初崔璟派兵相援之事。 “崔某未曾帮得上什么忙。”崔璟说话间,看向一旁正听常岁安低声说话的常岁宁。 亦有官员难掩赞叹之色地道:“此番崔大都督未费一兵一卒,便取回了蓟州与营州,并使平卢叛军及时回头,不单是大功一件,更是恩德无量啊。” 崔璟依旧看向常岁宁,一丝不苟地道:“此事全凭常刺史不远千里前来相助,崔某一介武夫,不过是依从常刺史之策行事而已。” 常岁宁闻言抬首看向他:“?” 她固然是有些厉害的,但怎么这厉害,全成她一人的了? 魏叔易则默然咂舌——好一个“一介武夫崔令安”啊。 不远处的长吉也嘴角一抽——这与他家郎君那句“人老珠黄魏叔易”有何区别? 得崔璟此言,众官员们自然而然地便将赞叹奉承的中心转移到了常岁宁身上。 谭离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原来蓟州城中之计,竟出自常刺史!这数日来,竟也未曾听常刺史提起过……如此环环相扣,兵不血刃之妙计,实乃谋道奇才也!” 常岁安听得这“奇才”二字,不禁眼睛一亮,看向谭离——知己! 常岁安与有荣焉地道:“妹妹倘若不做将军,做个军师也是一等一的奇才!” 常岁宁从善如流地点头:“嗯,哪日若不打仗了,我便改行做个军师。” “如此军师,出世必引四方争夺!” “岂非大材小用了?” 众官员们打趣说笑起来,气氛是别样的融洽。 大盛文臣与武将之间历来算不上和谐,但此时此处此境,却造就了这不同的气氛。 于吴寺卿一众官员而言,他们得常岁宁与崔璟搭救在先,而此时又逢大捷,且是这样难得的大捷—— 他们此番身处关东之境,这场胜仗也直接保障了他们的安危,否则若幽州失守,任由靺鞨铁骑踏入内境,他们想要折返京师都是难事。 国朝利益固然是一方面,但更加容易使人心生感激庆幸的,还是眼前自身的安危,这是最切实的人性使然。 再者,他们这一路来,见到了太多战乱之下的悲惨之象,愈发能够体会到残暴的战事对国力及百姓民生的摧残之重,此番能够如此安稳地收复蓟州与营州,便显得实在可贵。 此次,除了击退驱逐靺鞨异族,这一遭不得不战的对外战事,对内,的确当得起兵不血刃四字。 魏叔易看向了常岁宁。 所以,她那时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竟是为这兵不血刃而来吗? 在心中念着这沉甸甸的四字,再加上此刻在一众佩甲将士们的围绕下,他似乎看到她“从前”领军时的模样了。 去岁一整年里,他曾多次翻阅过她煊赫的战绩,却终究只是翻看而已,直至此时,看着这样一个人站在她昔日创立的军中,那一切记载的文字有了实形,从那些功绩册中走了出来,成为了她的刀,她的甲,她的战马,她的意气风发与不拔之志,同时也终于凝成了一个真切而完整的“她”。 魏叔易忽然觉得,他好像,终于真正认识“她”了。 世人惧鬼,惧的是恶鬼与怨鬼,可这样一个“她”,何曾示之世间以怨,又何曾示之世人以恶? 面对这样无比粲然生辉的灵魂,他若只有畏惧,似乎过于愚昧浅薄了,不是吗? “魏侍郎?” 一声轻唤,让魏叔易迟迟得以回神。 谭离一笑,并不深究这位魏侍郎何故会在这热闹中走神,只道:“魏侍郎,咱们也走吧。” 魏叔易这才留意到,众人已跟随着崔璟,往帐走而去。 大多官员只是将崔璟送至帐内,寒暄数句后,便适时告辞了,未有过多占用崔璟归营后的时间。 崔璟邀他们再留两日,待军中庆功宴结束之后,再动身不迟。 吴寺卿等人欣然应下。 待一众官员都先后离开后,帐内只剩下了几名相熟的武将,常岁安再忍不住,同妹妹大肆说起了自己此番战绩,他杀敌勇猛,甚至还杀了一名靺鞨军中有些名姓的将领。 常岁安形容狼狈,却不耽误他绘声绘色地复原当时的情形:“……用得正是京中咱们对练过的那套枪法!” “宁宁,我待上了战场才知,昔日你与我对练时所使那些枪法,看似无太多出奇处,却胜在实用,制敌狠准!” 站在常岁宁身侧的康芷听得神情振荡,满脸向往之色。 听常岁安不知疲倦地一口气说完,其他几名部将也赞不绝口,常岁宁才笑着点头:“如此听来,阿兄着实勇猛,此行斩获不俗战功。” “女郎。”这时,剑童突然开口,冲常岁宁抱拳间,目不斜视地道:“属下要揭发郎君罪状有三——” 脸上笑意未消的常岁安不可思议地看向剑童:“?” 怎么就要揭发他了? 剑童拿刚正不阿的神态道:“一是郎君不听劝阻,曾擅自离队一次。二是郎君无视危险,横冲直闯入敌军阵中。三是中途休整之际,郎君仍偷偷练枪彻夜,全然不知保存体力。” 常岁安听得瞠目结舌:“剑童,你……” 他竟不知剑童何时记下了他这么多黑账! 好一个战场判官! 常岁宁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她这阿兄身上脸上的伤,总有那么几块是自找的。 原先她还觉得,岁安的性情相较老常远要平和得多,可这一上战场,不正是老常年轻时的冲动做派吗? 真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错了。 听得妹妹这声叹气,常岁安心虚起来:“宁宁,我……” 察觉到气氛变化,虞副将轻咳一声,找了借口告退离去,其他几名部将也连忙跟随,方才齐声称赞常岁安的热闹景象不复存在。 这气氛,就跟抱孩子似得,笑嘎嘎的孩子大家都乐意抢着抱,但若这孩子瞧着想哭,那还是有多远赶紧抱多远吧。 见人都走了,常岁安愈发心慌了。 常岁宁盘坐在那里,看向那不安的少年人:“我固然也说过阿兄肖似阿爹,很有将才之相,可将才也是磨砺出来的,若磨砺到一半,人便没了,还谈何为将呢?” “阿兄此次平安回来,除了同袍相护,亦有诸多侥幸在。但阿兄万不可将这侥幸,视作自己真正的能力。” 听常岁宁语气和缓,常岁安的神情由不安,慢慢变成了自省。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无论身居何位,皆没有退却的道理,但殉身之法,却分高低。身为将士,死在强敌刀下,是为死得其所。可若折在自己的狂妄大意之下,却是毫无价值。” “阿兄能明白吗?” 常岁安惭愧而郑重地点头:“宁宁,我记下了。” 实际上,数次同死亡擦肩而过之时,他也是恐惧的,但胜利和军功的喜悦很快让他将那份恐惧抛之脑后,甚至顾不上去回想反思。 但妹妹真好,并不生他的气,或责怪他,只是这样循循善诱地劝诫他。 常岁安感动间,只见妹妹转头看向了上首:“崔大都督——” 听得这道声音,崔璟点头:“我也记下了。” 常岁宁:“……崔大都督记这作甚?” 这与已经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来听她讲蒙学有何区别? 偏那人甚认真:“讲得很有道理。” 见他表情半点不见虚伪奉承,常岁宁无言片刻,才说出想说的话:“既是崔大都督麾下的兵,此番功与过,还要劳烦崔大都督来定夺赏罚。” 崔璟看向常岁安,点头:“好,我来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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