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试罢曹宏宣深浅的常岁宁,面对一脸忠心的丁肃,十分听劝地点头:“也好。” 丁肃再抱拳,喝了声“驾”,带着几名部将冲杀上前。 那几名部将看着前方自家刺史大人义无反顾的背影,一边随同疾驰,一边面露复杂之色——大人不是成日嚷嚷着【绝无可能居于那小女娘之下】、【就凭她也配我亲自去拜】吗? 这还是他们那位断然撕毁江都节度使府传书的大人吗? 说到那封被撕毁的传书,倒不知还能不能黏得回去…… 这纷杂的想法只在一瞬间,申洲将士们很快加入了战局。 曹宏宣手下统共一万三千兵马,申洲兵马亦有一万,常岁宁带来的精兵则有五千,虽说双方人数不过是两千人的差距,但局面很快有了分晓。 常岁宁带来的五千人,这两年没少跟着她打仗,又是日日勤加操练的精锐之师。而曹宏宣手下兵士近年来并无值得一提的实战经验,此时又在士气上落了下乘—— 这一万三千人当中,知晓曹宏宣全部计划的,只有军中部将。大致知道一些的,至少也是手底下管着百人的校尉之流。而大多普通士兵在消息闭塞的军中,甚至无权知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要和谁打,只是在听令盲从而已。 当他们陡然听到对方军中大喊“淮南道节度使常岁宁前来平乱”时,甚至不少人是茫然的—— 新任节度使亲自来平乱了? 平的什么乱? 谁叛乱了? 该不会就是他们吧! 随着真的打起来,一些摸不清状况的士兵们也立即有了答案。 又见来打他们的人当中,竟还有身穿隔壁申洲兵服的人,四下顿时更乱了——所以,他们刺史大人竟还是单干的? 极度的慌张不安之下,又因身在淮南道,无形中早就将常岁宁的威名刻进了心里,此刻眼睁睁看着对方势如破竹地杀来,很多安州士兵纷纷选择了丢刀投降。 求生者不论自尊,即便是自尊心强些的,也完全可以做到自我说服——都是淮南道的家事,在自家里,认个降,也不丢人! 且这家大业大的,自然是谁有本领谁当家……这很公平! 所以他们不是投降,只是为了公正起见,选择站在更有能力,更适合做家主的人身边而已! 被一支亲兵护着的曹宏宣放眼望去,眼见己方过半士兵竟都有投降之势,四下战意低落,阵型溃散,一时既惊又怒,拔剑喊道:“传令下去,胆敢降者,格杀勿论!” 此令一声声传了下去,而后曹宏宣便眼睁睁地看着,有不少投降的士兵,疯狂加快了奔向常岁宁阵营的步伐……大有求保护之势。 “……”曹宏宣急怒攻心,嗓口涌出一股腥甜,面目狰狞不甘,再次震声喊道:“休要慌乱!黄州援军将至,此战我军必能取胜!” 即便丁肃那狗东西临阵倒戈,可他相信黄州刺史盛宝明绝不会投向常岁宁! 一则二人交情在此,二来,盛宝明此人野心更盛于他,且性子执拗,历来是不见棺材……不,历来是打定主意便绝不回头的人。 曹宏宣深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事实证明,也的确不曾出错—— 随着“黄州援军将至”的消息传开,曹宏宣军中的局势暂时稳住了一些。 而不多时,他们果然听得后方有浑浑马蹄声传来。 曹宏宣身侧部将大声喊道:“援军到了!” “速迎援军!” “为援军开道!” 看到在风中飘扬着的黄州军旗,曹宏宣看到了莫大希望,策马迎上前去。 这间隙,无数人高呼“援军已至”。 但随着来者队伍靠近,曹宏宣及其左右部将,却逐渐察觉到了不对。 曹宏宣神情戒备,开始缓缓后退。 很快,那队伍前方的人马慢了下来,为首者不见黄州刺史的身影,反而是个身披盔甲,生着异族秾丽面孔的少女率先驱马上前。 “援军?”那眉眼棕黑深邃的少女抬手,向他们抛来一物:“你们说得是他吗?” 曹宏宣等人看去,只见那滚落在地的,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那头颅一只眼睛里还插着短箭,死状可怖至极。 但曹宏宣仍一眼认出,这正是黄州刺史盛宝明! 如他所愿,盛宝明未曾倒戈……但倒地了。 曹宏宣惊诧间,康芷已然拔剑。 钱先生奉大人之命暗中往西而来,一路策反了舒州,光州,之后借光州撬动了申洲,又借申洲得知了安州与黄州的密谋—— 之后,钱先生速传信回江都,大人率兵赶来的间隙,钱先生自觉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黄州也试一试,若能将黄州刺史一并打动,那就更好了。 钱先生未贸然露面,借他人之口试探了一番,最终遗憾地来信表示,黄州刺史很难被说服打动。 大人得知后,便令她与唐醒,率五千精锐,并沿途借调其他州府的兵力去平定黄州,至于黄州刺史——既然不能将其打动,那便将其打得一动不动。 康芷的想法很纯粹——凡是不服她家大人的,都要打得一动不动!
第474章 要认清仇人 康芷神情凌厉,策马杀上前去。 唐醒令人左右跟随于她,下令指挥后方军阵,并让一队骑兵高举黄州军旗,策马在四下高呼:“黄州之乱已平,黄州刺史盛宝明已经伏诛!” 这高昂有力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很快在曹宏宣军中传开。 被“援军将至”这个念想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安州叛军,闻得此言,士气如山崩裂,再难为继。 更多的人选择认降,被将领持刀死令逼迫维持阵型的士卒们,也全然没有了战意。 在亲卫的保护下,拼命后撤逃窜的曹宏宣,在颠簸的马背上看向溃散的队伍和士气,面上血色逐渐散尽。 混乱仓皇间,他转头望向右侧汉水的方向。 那是他的野心指向的方向,他本图谋着,渡过这条大河,一路杀去荆州…… 可此刻,他却望不见那条大河,通往那里的路,此时被乌压压的铁骑阻挡,数千铁骑,肃然驻立,如一面巨大无比的铁盾,无缝可入,坚不可摧。 而这面由数千铁骑铸成的“铁盾”的最前方,青袍少女高坐马上,单手握缰绳,岿然不动。 曹宏宣看不清她的神态,但却能窥见其周身的平静之气。 她的气态没有丝毫紧绷,甚至也无胜者的得意,只是这样平静地凝望俯视着眼前这场胜负已分的杀伐,好似她已目睹过了无数遍同样的情形,也已赢过了无数次同样的争斗。 这一刻,曹宏宣仓皇的心头陡然生出无限悔恨。 下颌皮肉撕裂的疼痛提醒着他方才是如何敌不过对方两招的……而他与对方的悬殊,不仅只在身手之上。 他从一开始就太过轻敌了。 同在淮南道,他听多了四处对常岁宁此人的惊艳赞扬之辞,但他心中从来不服,因此每每总要嗤之以鼻,认为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子更多的是凭借运气和父亲及其他能人的帮助。 久而久之,他便当真这样认为了,无论再有多少有关对方的事迹传入耳中,都改变不了他的顽固认知。 直到此时,对方手中的剑,落到了他的头上……他才终于得以在这一瞬间看清全貌。 而除了太过轻看对方,他也太过高看自身。 他自诩有一分李氏血脉,便总觉高人一等,眼见时局动荡,早已按捺不住内心躁动,他常想,一个区区盐贩都可雄霸一方,一个黄毛女娃都能为淮南道之主……他曹宏宣出身名门,为官十余载,又为何不能有雄心壮志?! 直到此时置身在这败局之中,他方知自己自视过高……除此外,更是看错了局势,选错了路。 旁人是大业未成,他竟是大业未启……连杀出淮南道的机会都没有! 自嘲和悲怆之感在胸腔内翻涌,曹宏宣咽下嗓口腥咸的血,大声道:“……随我撤离此地!” 又下令务必保护好他的家眷。 此行他叛出淮南道,便未敢将家眷留在安州,此刻,他的妻子儿女所乘马车,皆在队伍之中。 混乱中,曹宏宣在身侧参军和心腹的护送下,奋力杀出一条血路,疾驰冲向家眷车马所在方向。 眼见曹宏宣要舍弃大军,退逃而去,康芷急躁之下,不管不顾地策马往敌军阵中冲去,喝道:“……贼子休走!” “康芷!” 青花策马奔来,急急地截住康芷去路,呵斥道:“忘记军规了吗,两军厮杀,三人一队,方可相互兼顾杀敌——谁准你独自冲锋陷阵的!” 这女娃虽凶猛过人,但一上了战场,就像野性难驯的狼,且是头孤狼,满脑子的杀敌和军功,半点不懂得协同作战的道理! “可是校尉,那曹宏宣就要逃了!” 康芷急得不行,连忙搭箭挽弓,冲着曹宏宣逃离的方向连发数箭。 她箭无虚发,每一箭都射中了曹宏宣身后负责断后的亲卫,但终究未能伤到曹宏宣。 这时,几名常家军跟上来,康芷连忙道:“够三人了!快,你们随我一同取那曹宏宣狗头!” 说着,喝了声“驾”,疾奔往前而去。 青花无奈叹气,也唯有立即跟上——这康阿妮,回头势必得让大人好好管教管教! 至于前方曹宏宣,青花断定他是逃不掉的。 她家大人在此守株待兔多时,对方便是凭空生了翅膀,今日却也没可能从这天罗地网中逃得出去。 曹宏宣让将士们在后阻挡,自己在参军的保护下,和两辆马车在前奔逃。 刚逃出一段距离,曹宏宣却见前方视线中,为首的那辆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马车尚未停稳,便有一道素灰色的纤弱身影从车内扑了出来。 “夫人作何下车!”曹宏宣急声催促:“快些上去,随我离开!” 妇人却提着衣裙朝他快步奔来,边道:“夫君,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安然离开!” 曹宏宣唯有下马,让身后的人挡住追兵,自己则一把将那病弱不堪的妇人扶住,紧紧盯着她道:“哪一条路?夫人快说!” 然而被他扶着的妇人,却含泪问:“夫君,你不是答应过我,决不与那卞春梁为谋吗?” “我的母亲,父兄,族叔,阖族上下数百口人……全都死在卞贼刀下!”妇人眼中俱是泪水:“我日日夜夜心如刀绞,常梦见母亲牵着小侄儿,满脸血泪地向我求救……” 她乃衡州士族窦家之女,衡州为卞春梁所破,她家中被灭门的惨讯传到安州之后,她一夜之间生出了白发,就此一病不起。 “夫人,我此番不过是暂时与那卞春梁假意合作,况且此时……”曹宏宣话至一半,扶着妇人的肩膀急声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夫人,你方才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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