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曹宏宣的话音猛地顿住,身形忽而一颤。 须臾,他垂眼往下看,只见妻子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而刀尖已经刺入他的心口。 紧跟着下了马车跑过来的少年男女们,见状惊叫出声。 “母亲!” “父亲!” “阿娘……!” “夫人……”曹宏宣不可置信地看着依旧被他扶着肩膀的妻子:“你就……这样恨我吗?竟要在此时杀我?” 他与妻子少年夫妻,朝夕相处二十余载…… 窦氏苍凉一笑,声音低极:“走不了的……夫君,你不能让更多人为你的过错而受死了。” 曹宏宣怔怔,这才了然,声音艰涩地道:“原来,这就是夫人……所说的,能够安然离开的路。” “大人!” 忠心耿耿的参军疾步带人冲来,见状就要举刀。 曹宏宣猛地抬起一只手,示意参军停下。 “好,夫人明智,果断……”曹宏宣气息不匀地道:“不愧是我曹宏宣的妻子……” 他看向哭着的长子,道:“予德……稍后,便由你带着为父的首级,去向那常岁宁请罪!” “不,父亲……父亲!” 曹宏宣未理会长子的哭喊,继而道:“迟参军!” 参军猛地抱拳:“……属下在!” “由你削下我之首级……带着夫人,郎君,女郎……与常岁宁认降,折罪!” 参军眼中含泪,顿首无声应下。 曹宏宣颤颤地握住妻子骨瘦如柴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猛地将匕首送入心口更深处。 窦氏浑身都在发颤,泪水如断线的珠子。 “夫人啊……”曹宏宣望着眼前的妻子,声音微弱不可闻:“多谢了……” 多谢她能下定决心,保全他的儿女,也保全了他的尊严。 除此外,夫妻多年,他还有其它许多要谢妻子的,但是他已经不太能够再去思索回忆什么了。 曹宏宣再也站立不得,合上眼睛,重重地向后方倒去。 丈夫与匕首一同在眼前坠地,窦氏也支撑不住地跌坐下去。 参军带着余下几名兵卒,朝着曹宏宣的尸身跪了下去,行了最后一礼。 而后,参军咬着牙,挥刀取下了曹宏宣的首级。 曹家儿女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叫。 参军红着眼睛,看向曹宏宣的长子:“……大郎君!” 少年人面色苍白,看着父亲的头颅,惊惧地后退,不停地摇头:“不,不……” 拿起父亲的头颅……他做不到!就在方才,父亲还在同他说话啊! 参军见状正要自己上前时,只见跌坐在地的窦氏往前爬了两步,伸出双手,抱起了那只头颅。 窦氏泪如雨下,闭眼垂首将额头抵在丈夫还带着热意的头顶,脑海中闪过二人少年时初见的情形。 那时真好啊,抬头看到的天空似乎都比现在明净,纸鸢漂浮,云团雪白,杏花落在肩头。 可惜人是会变的,世道局势也是会变的。 片刻,窦氏抱着那只头颅,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向已经逼近的江都军,一字一顿,高声喊道:“……我等已斩杀罪人曹宏宣!以此向常节使请罪!” 紧追而至的康芷见得如此情形,在马背上愣了一下,片刻,才收起手中的刀。 窦氏已病了一年多,在今日之前,已有数月缠绵病榻。 所有的人都不知她是何来的力气,竟能抱着那沉重的头颅走到常岁宁面前,带着身后的儿女和安州残部,双手捧起那头颅,跪下请罪。 常岁宁坐在马背上,看着那身形瘦弱,染了满身鲜血的妇人,听着她的谢罪之言。 妇人声音落下后,四周有着片刻的寂静。 她身后的曹家儿女们皆跪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大多知道,即便母亲杀了父亲谢罪,他们也未必一定就能活命。 这里是淮南道,而那马背上的少女掌控着淮南道全部的生杀大权,对方即便此刻下令,将他们尽数诛杀在此,也无人敢有半字置喙。 他们跪在这里,等着对方开口,在一念之间,用一句话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片刻,常岁宁示意荠菜,上前接过曹宏宣的人头。 窦氏将血淋淋的双手交叠于额前,俯首拜下。 “我会向朝廷上书,如实说明尔等大义之举。” 少女平静的声音自上方传下来,窦氏顿时将身形伏得更低,泣道:“……多谢节使大人!” 马蹄声起,她颤颤抬首,只见那青袍少女已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很快,众骑兵跟随,马蹄声滚滚。 尘土飞扬间,窦氏艰难地站起身来,看向身后或放声大哭,或跌坐在地的儿女们。 也有少年目露悲怆恨意,哭着拿拳头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窦氏看着他们,这七人中,长子长女为她所出,余下五个孩子则皆是庶出。 “想要报仇,便要认清仇人,要牢牢记住,你们杀父仇人,共有三人。”窦氏看着他们,原本细弱的声音铮铮有力:“一是咎由自取的曹宏宣,二是那身在岳州的卞春梁……三是我衡阳窦少君!” “——唯独不是方才饶过你们一命的江都常节使!” 少年们哭起来:“母亲……” “你们若想要为父报仇,便杀去岳州,或来杀我!”窦氏凝声问:“都记住了吗?!” 众人从未见过她如此严厉模样,都哭着应下来。 “好……”窦氏露出一个放心的神态,瘦弱的身子似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气力,口中涌出猩红的血,人也如一片枯叶般飘落坠地。 “阿娘!” 厮杀后的血气混着汉水的潮湿之气,交杂在空气中,将马蹄留下的扬尘缓缓压下。 “大人,那曹宏宣之妻窦氏,没了。”铁骑队伍中,荠菜将后方传来的消息,禀与自家大人。 常岁宁:“准他们厚葬。” “是。” 丁肃带人留下打扫战场,常岁宁带上两千人,去了安州城。 安州守城的守卫,远远见得铁骑滚滚而来,顿时戒备,紧急疏散百姓,而待再离得近些,见得前方开道的骑兵,所持竟是节度使的旌节龙杖,不由得面色大惊。 众守卫虽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让节度使亲临,但无不连忙迎上前去,恭谨敬畏地跪地行礼。 “恭迎节度使大人!” 节度使金铜杖上垂挂着的朱旄,在城门下空中飘过。
第475章 汉水畔夜见常节使 常岁宁入得安州城,在安州刺史府外下马,迅速令人接管了安州军防事务,以免有人借机再生丝毫乱状,有伤及百姓之患。 此外,她让人去往荆州传信,让他们严查荆州城中是否已经混入了刺探布防的探子,趁早清除干净。 得此信,荆州刺史才惊觉,荆州竟险些遭遇偷袭……确切来说,是一场足以酿成泼天大祸的夹击! 后方便是京畿要道……谁懂啊,做荆州刺史,真的太吓人了! 荆州刺史吓出一身冷汗,这样大的事,不能只他一个人后怕,他要立即传信给前方的李献将军和肖旻将军,让他们一起后怕……不,让他们当心卞春梁暗中再使什么诡计。 肖旻得知此事,既惊且怕,向李献问道:“荆州险些生此变故,韩国公竟一无所查吗?” 帐内,安坐在上首的李献回过神,看向拿着急信,站在那里的肖旻,冷笑着道:“肖将军是在问罪于我吗?别忘了,这些时日,我一直与肖将军一同在此攻打卞军——” 肖旻:“可是负责荆州及附近数城的暗探与哨兵,多为李将军的手下!” “那又如何?”李献嗤笑道:“此番变故,并非出在荆州,而是安州。我的人再如何神通广大,难道还能将手伸去淮南道探查吗?” 肖旻握紧了那信笺——话虽如此,但安州与岳州卞春梁既有密谋,必会有往来传信之举,这些本也在李献手下之人的侦察范围之内。 但此刻帐内并非只有他与李献,一应部将亦在此,肖旻压下内心不满,到底没有再说出激化矛盾之言。 主将内讧,历来都是行军大忌。 “肖某只是觉得,此番荆州险出差错,着实令人后怕。”肖旻道:“此次若非淮南道常节使带兵及时平乱,后果不堪设想——我等还当引以为鉴,加强各处侦察,以免此危再现。” 话已至此,李献只需点一点头,此事也就揭过了,但李献微眯起眸子,似笑非笑道:“淮南道节度使平乱,平得乃是她治下之乱,此为她本分所在。怎么肖将军言辞间,却好像对其十分感恩戴德一般?” 说着,微一顿后,露出恍然之色:“也对……我险些忘了,肖将军与常节使,曾有过并肩作战的交情在,想来是关系匪浅。” “肖旻不过是就事论事。”肖旻拱手道:“在下有伤在身,便先回去换药了。” 言毕,转身出了大帐。 见肖旻离开,李献笑了一声:“肖将军若能将这份脾气用在战场上,也不至于两战之下仍拿不回岳州城了。” “就是!”有一向以李献为首的部将啐了一声:“这两回攻城之战,憋闷得很!就他那些战术,瞻前顾后,慢慢吞吞,跟娘们儿绣花似得!” 有几人附和起来,与李献道:“此次本能一举拿下岳州的,他偏偏下令撤军!要我说,大将军就不该事事全让他做主!” 余下几名部将未语,他们并不赞成这些说法,在他们看来,肖旻的战术步步为营,只是需要耐下性子执行,此番第二次攻城,虽未能拿回岳州,却给卞军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再者,这些人此刻叫得欢,但在肖将军率援军赶来之前……也没见他们拿下岳州啊?反倒只能被卞军压着打,死死抱守着荆州城。 有些大话,听听就算了。 但这玩意儿也不能多听,听多了对脑子不好。 那几名显然更信服肖旻的部将告退而去。 待他们离开,余下几人便一阵冷嘲热讽。 “无妨,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李献并不恼,悠然地端起面前茶盏,道:“总归岳州城,已是囊中之物了……” 此次攻打岳州,他已将种子埋下,接下来,只需静待收获之日即可。 肖旻在此次对战中伤了手臂,回到帐中,让军医换药之时,那几名从李献处离开的部将寻了过来,询问肖旻伤势情况。 “不妨事。”肖旻让他们不必担心,穿好外袍后,和他们几人又复盘起此次战况。 肖旻第一次攻打岳州时,用了五万兵力,这次则增加到了八万,并调整了战术。 对战中,大军数次险些破开岳州城门。 但卞军并未再一味死守城门,提早调集了兵力,突然从侧面袭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36 首页 上一页 521 522 523 524 525 5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