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这样一个人,如何能担任一国储君呢?”李智看向左侧的大臣们,眼里满是泪:“我知道,废黜储君是大事,会让人心动摇,可如今这般局面,已然国将不国……趁早选立更有能力更能服众的储君,才是稳固大盛江山之道。” “从前无适当人选便罢了,可如今皇姊归宗……皇姊远胜过我百千倍不止!” 对上那些官员们还欲说话的表情,李智甚至哭着道:“若诸位再试图劝阻于我,便是置大盛江山存亡于不顾!” 言毕,再次重重叩首:“无能不肖子孙李智,叩请先祖与圣人做主罢黜皇太子!” 李氏先祖无法开口,能做主的只有圣人。 谁也不曾料到太子李智会突然有此等“疯魔”举动,就连天子也未想到——这个在她眼前长大的储君,凡行事前都会经过她的准允,或者说,他从不会试图去做她交待之外的事。 如一尾鱼,安分地在一方小鱼缸中游走,从不试图跃出。 圣册帝看着颤颤跪在那里的少年,殿中诸声哗动。 李岁宁立于上方并不说话,正如李智所言,这是李氏先祖和那位圣人的事。 李智再次叩请:“求先祖与圣人恩准!” 来太原的路上,他便总在想一个问题:待节使归宗之后,他该做些什么? 给节使赏赐吗?将河南道河北道都给她?让她兼任三道节度使?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横竖不能安心。 直到太子妃的一句话点醒了他:【赏赐这种事,当然要赏人家没有的呀,如今谁不知道河南道河北道已经是常节使的了?】 李智觉得太子妃言之有理——对,要给常节使本身没有的! 常节使没有的,而他有的…… 李智颠来倒去地想,终得出一个答案:那不就是……皇太子之位吗? 他将这个想法喃喃着说了出来,只见太子妃被惊艳到眼睛大亮,连道此乃“一举两得”之策。 第一得自然是可以向常节使表忠心,第二得则在于,卞春梁要杀太子,荣王也要杀太子,想登基的人都要杀太子……那他不做这太子,不就安全了吗? 要知道,主动不做和被人扒拉下来,那是两码事! 最后,魏妙青不忘拍拍李智的肩膀,称赞道:【我就说你很擅长活命吧,这样绝妙的法子都被你想到了!】 于是这样天大的一件事,就被二人这样愉快并偷偷地决定了。 决定之后,要如何实施,也是个问题。 李智也是在一刻钟前,才真正鼓足勇气,选择在此时说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和脸面,过了今日,他只怕根本没有办法同时聚集这么多人。 而此事必须要在明面上敲定,他若私下提及,大臣也好圣人也罢,各方各有思量,必然不会给他在人前开口的机会…… 思来想去,就是今日了! 趁着节使的归宗大典,他务必要将自己从皇太子的位置上扒下来! 李智从未这样坚定地对待过一件事,但迟迟听不到圣人的回应,他已然满身冷汗。 众官员之声各异间,忽有苍老飘渺的笑声响起,那声音欣慰道:“太子殿下愿顺应天意,乃是苍生之大幸也。” 说话的在场唯一位于政治立场之外的局外人,天镜。 他不避世,也不避嫌,仿佛只代天意说话,正如他今日出现,先言此地有龙气现世,之后便见天显祥瑞。 他不直接处在政治丛林之中,但他的话却必然会带来一定的政治影响。 因此,他的这句“顺应天意”,让很多官员便再难直接说出劝阻之言。 李智闻言心中甚是感激,趁机再次叩请。 不少官员悄悄看向天子所在。 至此,天子无可避免需要表态,哪怕搪塞过去,也需要几句恰当的场面话。 但天子未曾搪塞—— 圣册帝缓声开口,看向李智,语气里有一缕叹息:“太子李智胜在足够仁厚,这也是朕一直以来最看中他的地方……但他仁厚有余而胆魄不足,亦是不争的事实。” “朕原本想,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磨砺胆魄,但此时看来,却是不能了。” 叹息敛去,圣册帝的声音逐渐有力:“值此动荡关头,我大盛的确更需要一位有担当有能力的储君,才能令四方安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天子看向了上方,径直道:“朕如今既然尚是大盛天子,便责无旁贷当为大盛选立新任储君——” “我大盛曾有选立皇太女之先例,而岁宁长公主为先皇血脉,出身正统,文韬武略皆备,堪为大盛储君,可安天下民心!” “朕今日便做主,罢黜李智皇太子之位,另择立长公主为皇太女——”女帝言毕,威严沉静的视线看向突然寂静的殿内诸人:“不知诸卿意下如何?” 众官员神情多颤动震惶。 适才完成了归宗大典,都还没来得及给那位长公主正式定下封号……怎么就突然要选立皇太女了?!
第595章 皇太女 而令众官员们最为不解的是,在太子开口之时,圣人分明可以先搪塞过去—— 这位圣人向来心性坚定,绝不可能甘心轻易言败,按说也不会如此轻易便被常岁宁震慑住,所谓权术不就是你来我往,竭力谋算足下每一寸领地吗?而圣人为何会选择顺水推舟直接将对手推上储君之位?! 在常岁宁面前,圣人与朝廷本就已经处于被动,手中唯一的筹码便是储君之位了……那常岁宁也好李岁宁也罢若想名正言顺登基,便和荣王一样,注定越不过储君与天子,如此之下,圣人才更该善加谋算利用这个筹码才对! 哪怕是场交易,也该谈一谈条件,而不是直接便将对方需要的双手奉上……说一句切实之言,李岁宁若就此成为储君,随时都可以登基为帝,那便也意味着她再无需有任何顾忌,随时可以除去天子! 圣人怕是病得昏头了,竟不知此中之大弊吗? 这一着棋,简直是亲手葬送后路…… 有天子近臣心下不安,遂示意马相——或许圣人只是在以退为进,要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出言提出不妥之处呢? 马行舟未有开口。 君臣多年,他待陛下也算有些了解…… 他能够清楚地领会到,圣人顺势提议选立皇太女,乃是发自“真心”。 圣人此举固然有自毁城池之嫌,但他更愿意相信圣人另有衡量。 从今日站在这大殿之中开始,圣人便一直在“相助”常岁宁……或许,圣人眼中的得失,并非是他们看到的那样简单。 马行舟出列,抬手道: “陛下英明……臣,附议。” 陛下要助,那他便助陛下去助。 他是天子心腹,他出言赞成才能真正彰显天子的诚意。 众臣见状,一阵喧哗慌乱。 宣安大长公主也站了出来:“如今放眼这李氏江山,唯有岁宁可担此大任,我李容愿尊其为皇太女!” 大长公主府从来不插手政事,但这一次例外。 李智心中已然喜极而泣,得了天子、马相与大长公主赞成,他遂也不再等待其他官员们的表态—— 自袖中取出早已随身备好的太子印,李智双手高捧起:“李智恳求皇姊以江山为重,接此大任!” 见太子当场便要交出太子玉印,殿内再起波澜。 有人不禁道:“如此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然而转念一想,他们丢了京畿,本已无体面可言…… 古来各朝京城被破,皇室逃亡途中,几个官员临时选立新帝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相较之下,此时此景,有商有量,已然不算草率了。 可是一个才归宗改姓的女子,立时就要成为储君……这实在让人不好接受。 而很快引起了他们注意的是,如此大事当前,无论是褚太傅与魏相,还是那崔璟及李岁宁的人,竟然都无人趁机附和…… 哪怕宣安大长公主已经出面,哪怕太子已经高举玉印,一切条件具备——他们竟也全无动静。 以崔琅为首的崔氏族人同样一动不动。 崔琅的心态稳得不行,虽说成为储君听来激动人心,但这个位子,已然是师父囊中之物了,什么时候拿,还不是全凭师父心情?根本用不着他们起哄造势,这个时候跟着嚷嚷,多掉价呀。 崔璟的想法更深一层,此时为储君,树大招风,利弊对半。 但无论如何,且看她心情。 李智捧印许久,未听得上首回应,手臂已开始细微颤抖。 这时,殿中官员们也都反应了过来——合着他们犹犹豫豫抠抠搜搜不舍得给出去的东西,对方根本没有看在眼中,要与不要且得掂量一二! 就在李智越抖越厉害时,终于听到上方响起了那道清亮的声音: “王叔自益州动兵之时宣称,要先取回京畿,再迎回天子与储君——”李岁宁问:“我若成了储君,王叔岂非要来迎我了?” 她的小王叔,是既要迎储君,也要杀储君的。 这声似带两分好奇的问话让殿中一片死寂。 没人敢接这句话。 同时,众人似乎也懂得了李岁宁之所以会迟疑的原因,她并不想让自己这么早成为众矢之的…… 只要天子和储君尚在,她身前便多一道挡箭牌,而她完全有能力借天子储君之手发号施令,储君之名对她而言并非必须,至少此时是这样。 在此之前,李智全然未能想到这一层,此刻他反应过来,便突然惊恐。 少年畏惧地抬头,冷汗顺着斯文漂亮的脸颊滑落,他想解释自己并非是有意想推皇姊入险境,以此让皇姊来替自己和圣人抵挡包括荣王府在内的明刀暗箭,他当真只是太过愚钝想得太简单…… 但他已近吓傻了,十分恐惧自己会言辞失当,从而让局面变得更加麻烦…… 抬头看到上方那一抹青色裙衫,李智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清白:“皇姊,我……” 下一刻,他却见得上方视线中,衣袖披帛轻动,一只干净的素手向他伸出—— 上方落下的那道悦耳声音甚至有一丝饶有兴致的散漫: “既如此,我便接下此印,等王叔来迎。” 李智不可思议地将头抬得更高,对上那双含着淡淡浅笑、平静无畏的眼睛,李智眼中忽有大颗泪水夺眶而出,他似哭又似笑,再次将头磕在地上,唯有手中玉印举得更高。 在众人瞩目之下,崔璟接过那方玉印,奉与李岁宁。 李岁宁拿在手中看了看,似转动一支笔,似接下一片旋落的枯叶,又或是在对待其它唾手可得之物。 看着那明知山有虎,反生搏虎心的青裙女子,众官员相继回神,再无、也再不敢有半点异议,纷纷行礼拜见新任储君——即便他们仍觉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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