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还未及下达出城迎战的命令,忽而又有急报入殿。 报信的禁军满身是血,扑跪在大殿中,几乎已失去了原本的声音,惊恐道:“……大军自东面破城了!” 京师城门被破了。 接下来,无声躺在御阶上的骆观临只觉耳边嘈杂嗡鸣,人影衣角憧憧。 混乱中,他仿佛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过了多久,他竭力抬手,抓住了一方衣袍。 那是一名要急于逃命的年轻内侍。 他的力气已经很微弱,但那内侍感佩他所为,还是蹲跪了下去,泣道:“骆先生……” 他的声音也十分微弱:“这位公公,我未听清……是何人破城?” 内侍的声音既有忧惧又有忐忑庆幸:“据说是皇太女率军而来!” 但是也未必,不是说城外有黔中道大军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杀得进来呢?或许是讹传…… “那便是吾主来了……”骆观临勉强动了动嘴角,似乎笑了一下,竟宽慰那内侍:“公公莫怕,吾主乃真仁者也……不会伤及无辜尔等……”
第641章 皇太女回銮 提到他的主公,骆观临已经开始涣散的神思重得些微凝聚,他拿微弱的声音细数着:“吾主平江都,清倭贼,除瘟疫,定东都……而今,自北狄归来,必然又是一桩了不起的功绩……” “归来如此之快,可见吾主之能,必当保有雄厚兵力……”他与有荣焉,而又无比安心:“如此一来,我大盛便也不惧吐蕃了……” 他望着大殿藻井上雕画的宝相纹,慢慢地说:“天下之乱……将在吾主手中平息。这苍生苦难,也终于能够休止了。” 内侍听在耳中,哭道:“先生既有如此明主可以效忠,理当再等一等才是……太女便要入城了!” 骆观临想要微微摇头,却已不能,只微声道:“这样就很好了……” 他想问那内侍一句,小公公是否有仰重之人? 但他的力气实在不多了,只能在心中自问自答。 他有。 他尚未入官场,便满心仰重着那位储君李效。 可直到今日方知,他不是他,而是她,原名唤李尚。 回含元殿的路上,于这剑拔弩张混乱生变之际,他却曾暗自走神。 他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事。 难怪他那自幼养在闺阁中的主公在战事之上可以无师自通,在民生政务之上同样得心应手。 难怪忠勇侯会服帖到那般地步。 难怪起初在洛阳时,太傅二话不说便应允一切,倾全力相助。 难怪胡粼曾言,初次见她时,便得见先太子之风。 难怪她会认真地问他,倘若先太子是女子呢? 难怪……难怪。 难怪她可以深入北狄取胜……原来她很久前便走过了那条路,昔日她曾以血肉筑基石,换今时为苍生开启太平之道。 原来,从很久前,他便在跟随着那个他曾欲效忠而不得之人了。 骆观临眼角沁出泪滴,因为在笑,而使鲜血淋漓的胸口微微起伏抖动着。 有人上前查看了他的伤势,他已辨不清是哪位同僚了,那位同僚哽咽叹息一声,终是摇首而去。 骆观临已浑不在意身边的一切,他仍在笑着。 他一直因心愿未能偿而郁郁沉沉,却不知,原来自四年前在江都被那个少女救下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走在偿愿的路上了! 上天未曾薄待他骆观临! 可也正因此,他往昔的自负,刻薄,无礼,冒犯,固执……才愈发显得那般不堪。 回忆过往桩桩件件,他想,他原是配不上如此明主的,他言“教化”二字,并非言过其实。 实则他的主公救了两次。 今且赎罪而去,待来世一身清白干净,再报明主。 这是他能想到最圆满的归宿了。 至于母亲,妻子,儿女……他有如此明主,又有何不放心的呢。 骆观临闭上眼睛,喃喃道:“吾罪休矣,吾心安矣……” 他拿最后的气力,道:“烦劳小公公,替某带一句话吧……” 内侍含泪俯首跪听:“但请骆公嘱托!” 将死之人话语声断续衰微,直至湮灭。 殿外禁军紧急调动着,不安的气氛迅速蔓延了整座皇城,于混乱之上又添恐慌。 京畿四面各筑城门三座,四面十二道城门寓意着一载四季十二月。 攻来的大军自东面三座城门正中央的春明门而入。 盛春三月,李隐登基之日,春明门被破。 此门开,裹挟着血气的玄甲大军如春汛般灌入,铁蹄踏起万丈飞尘。 这对正处于混乱中的城内而言十分突然,有奔至此处的文人百姓皆惊散,他们下意识地生出惊恐之心,只当是近日于城外生事的“卞军余孽”杀了进来……去年春夜那场血洗京畿的动乱,血淋淋地烙印在了每个人心头。 但他们来不及逃离,便闻那大军之中,有人高声宣之:“——皇太女回銮!” 这一声如同符咒勾起春日雷火,阻去惊逃者脚步,迫使他们猛然回头望去。 那道声音高声重复道:“皇太女回銮,诛杀叛国者李隐!” 这声音来自策马跟随军中,身下一匹白驹的青年,其人身着烟青色圆领袍服,面若青山拂晓,正是魏叔易。 快他一步策马在前的,是身着玄袍的女子。 魏叔易向四下大声宣明她的来意。 他拦不住她,更无法阻慢她的脚步,她将讨伐攻城的计划提前了,而他不确定城中之局是否已成,为尽量师出有名,为尽量安抚人心,唯有尽量宣之。 入城之前魏叔易便已经下达了这个命令,此刻军中为首的将士皆高声宣明身份:“我等乃皇太女之师,入京讨伐通敌叛国者!无关人等速速避让!” 惊避至两侧的人群中,很快有人看到了那疾驰而过的玄袍女子,也很快看到了她的军旗。 “是皇太女回来了!” “果真是皇太女!” “魏相也在其中!” 有身上带伤的文人伏地颤颤高声道:“……恭迎太女,回銮!” 回銮二字寻常仅用于帝后,但此时并没有人觉得不合适。 那个女子竟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从北狄战场上活着回来了,这便说明……北狄一战,大盛打赢了! 太女平定了北狄! 短短瞬息间,气氛已天翻地覆。 恐慌,混乱,悲怒,绝望,这一切情绪几乎没有过渡缓冲,只因这一道城门突然打开,这一支队伍入城,这一声皇太女回銮,便于顷刻间化作了欣喜,庆幸,与颤栗着的骄傲。 大败北狄,大胜而归,如何能不骄傲! 人群变得喧腾,那些被追捕的文人也不再惧怕身后持刀的禁军,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了,有人眸中逼现泪光,抬手深深施礼,声音嘶哑着大声道:“叛国者李隐窃取大宝,屠杀无辜人等,请太女殿下速速入城平乱!” “请太女殿下平乱!” 大军如风般疾驰而过开道,而这道代表着民意的声音一声声传递着,也如千军万马般在为来人开道。 京畿乃政治场,许多文人皆通晓着基本的政治规则,他们都很清楚,待今日李隐的恶名传出京畿之后,待天下人心溃乱,由女帝平定局面之后,皇太女再行入京,方为真正的名正言顺,体面稳妥。 可是她突然出现了。 于此时冒险急于入京,不外乎救人而已,此中仍见孤身入北狄的无畏之气。 而得其相救者,也当竭力反助之,他们无所能,却至少还能发声,那便该用声音来为她正名,为她的大军开道。 “请太女入城平乱!” “请太女肃清叛国者李隐之乱!” 众人自发地奔走着,高呼传递着,由十人变作百千人,众声鼎沸迅疾如春日雷风,众目坚毅炽热如苍穹骄阳,众志凝聚咆哮如汪洋之水,奔腾着为皇太女和她的平乱大军开道。 太女攻城的时机有失,但民声会为她拨回这一局。 不必等天下皆知,来日天下只需知晓,太女是被无数人请入城中平乱而来。 康芷紧随入城,一路见此象,心间随之震动。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京师繁华地,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磅礴而智慧的民意。 在魏叔易看来,智慧的前提是明晓真相,此中有皇太女的功勋、轻皇权而北行之救国义举为土壤,亦有设局者的血肉为良种,方才得以养出这反哺的民意。 民意民声汹涌,给陷入绝望中的人带去希望,也让拔刀的禁军畏惧迟疑。 李岁宁携大军沿着笔直大道一路向西而行,几乎势如破竹。 那些本该阻挡在前方的楼墙,盾甲,刀剑,已有人为她提前熔去。 在她到来之前,京畿已经燃起了一场名为人心的大火,为她烧去了一重又一重阻碍。 这场大火以鲜血为烧料,这条路是她的老师,部下,谋士,乃至万千人或明或暗为她铺就。 血肉落入泥中成林,为她撑起了一座座参天之冠,庇护着她向前行。 从来都是护人者,今夕也被万千人所护,李岁宁眼角溢出情绪难辨的水光,只将马赶得更快。 今日入得此城中,她要先救人,再杀人。 过了兴庆宫,经胜业坊外,李岁宁下令让康芷分出千人,托魏叔易引路,速往国子监去解救学子:“此事便托付给魏侍郎!” 听得这一声昔日所唤魏侍郎,显然是心有挂念,并非如表面看来如此镇定,魏叔易应下,最后看了李岁宁一眼,立时策马而去。 李岁宁则继续向前,直奔皇城方向。 但刚过胜业坊不远,将经崇仁坊时,两坊之间的甬道内,忽然踉跄着扑出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倒在了大军前方。 先行的大军立时勒马,坊道内厮杀声震耳,很快便见一支浴血的禁军,护着一群身着官服与宗室朝服的人仓皇奔出。 崇仁坊位于皇城景风门外,这支禁军正是鲁冲所率领的心腹。 李岁宁看清形势,立时让弓弩手停下戒备的动作,转而下令:“救人!” 后方紧随的步军快步涌入坊道,很快拦在了断后的鲁冲等人身前,抵御着紧追而至的禁军队伍。 李岁宁跃下马背,快步上前。 满脸是血几乎难辨形容的鲁冲不可置信地看着走来的人,终于猛然回神,手中滴血的长刀拄落在地,落一膝行礼:“……鲁冲参见太女殿下!” 有几名曾居太原的官员也已认出了李岁宁,无不惊诧而又激动欣喜,纷纷行礼,声音多含颤意:“太女殿下回来了……!” 许多宗室子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皇太女,加上受惊过度,此刻大多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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