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不想回府,只想大醉一场。 车夫调转马头,朝桑家瓦子驶去。朝堂大变天,正值一年天气最好时,又经过了一整个气氛紧张的寒冬,京城百姓争先恐后走出家门,比往年还要热闹。 马车到瓦子前就停住了,鳞次栉比的铺子前,小贩来回叫卖,还有好些人蹲在地上,吆喝着卖传家宝,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的方症良药。 老钱蹲在一个摊子前,拿着银针盒很是纠结。 “扁鹊留下来的银针,扁鹊,扁鹊!一针下去,起死人肉白骨!这位贵爷,你是识货有缘人,这扁鹊祖师爷留下来的银针,竟然被你给碰上了!” 老钱觉着摊主是骗子,扁鹊使用过的银针,哪能留到现在。就算留到现在,也不会到摊贩手中。 他瞥了眼摊主,尖嘴猴腮,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好人。 只是,老钱又迟疑了。 只要一两银子,哪怕只有头发丝那么丁点的可能,他也不想错过。 桃娘子生辰快到了,老钱绞尽脑汁,想买份得她心意的生辰礼。桃娘子醉心医术,银针普通,沾上扁鹊就不普通了。 老钱想到桃娘子,心一横下了决定,道:“二十个大钱!你卖不卖?” 摊主差点没跳起来,生气道:“二十个大钱,这位贵爷,你并非在讨价还价,你是祖师爷扁鹊不敬!” 老钱放下了银针盒,起身就要离开,“不卖就算了。” 他有自己的坚持,绝不会用扁鹊用过的银针是假来压价,要是说了,头发丝大笑的可能就没了,亵渎了他对桃娘子的深情。 摊主又跳起来,愈发生气了,“拿去拿去,二十个大钱就二十个大钱,反正祖师爷扁鹊怪罪下来,也怪罪不到我头上!” 老钱哼了声,仔细数了二十个大钱给了摊主,将银针盒宝贝地塞到了怀里,走两步偷笑一声,想着桃娘子收到扁鹊用过银针的笑脸。 光顾着乐,老钱一时走了神,与一人迎面相撞。他哎哟一声,退后一步,使出眼色让跟着他的护卫退下,拉出架势就要吵架。 “你.......”老钱看清楚对面的人,瞎了眼几个字还没骂出口,便咦了声,“原来是老熟人。” 黄宗尙也看认出了老钱,他像是傻了般,心中百感交集,愣愣站在了那里。 老钱眼珠子翻动着,嘿了声,手在黄宗尙面前挥了挥,“你怎地了?哟,以前你可是白白胖胖,怎地变成了腌苦瓜?” 黄宗尙嘴唇哆嗦了下,差点没哭出来。他不顾一切抓住了老钱的手臂,嚎嗓道:“老熟人,你......” “闭嘴!”老钱见势不对,抬手捂住了黄宗尙的嘴,飞快四望,将黄宗尙拖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护卫跟了过来,黄宗尙吓得面无人色,叽叽歪歪道:“老熟人,你要作甚?” 老钱哭笑不得,想到黄宗尙初次来雍州府的趾高气扬,再对比他如今的失魂落魄,没出息的样子,很是怀疑他的进士,也是路边摊上买了来。 “你爹死了?”老钱挑眉问道。 “我爹没死,好着呢。要死人了,是我要死了啊!”黄宗尙哭着道。 老钱眉头皱起,低声训斥道:“你不是还好生生活着,小声些,不许哭,出了何事,你一五一十道来。” 黄宗尙哦了声,将到严府之事,颠三倒四说了,“老熟人,你要救我啊,我不想死,我儿孙也不想死啊!” “你有孙子了?”老钱惊讶问道。 “没有孙子,我有儿子,以后会有。”黄宗上答道。 老钱白了黄宗尙一眼,这件事重要,他马上得进宫去向虞昉回禀。不过,他肯定不会在黄宗尙面前表露出来,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还没死,先回府去,大白天的,你吃什么酒,真是腐朽,堕落!” 黄宗尙哦了声,“好,我不吃酒了。这就回府去。” 老钱哼了声,挥挥手道:“别人让你去死,你就去死,真是!回去吧回去吧,别说遇到了我。” 黄宗尙晕晕乎乎走出了小巷,只看到老钱钻进人群,几步就不见了,他站在那里片刻,脑子恢复了几分清明,忙朝车夫等候的地方走去,上了马车,催促道:“回府去,快,谁来都说我不在,府里别开门!” 老钱进了宫,刑部于侍郎,吏部左侍郎,府尹张仲滕几人正在见虞昉,他便坐在廊檐下,边晒太阳边等。 虞昉面前的御案上,摆着大堆的卷宗,她随便翻了几本,拿出吏部的官员名录,道:“你们按照上面圈出来的名字,将各府涉及到的案子分门别类。” 三人应是上前,虞昉嫌弃御案太窄,干脆让他们将卷宗搬到了地上,铃兰取来了软垫,几人坐在软垫上挑选,铃兰则在一旁记录。 虞昉累了许久,活动着身子走出御书房,老钱马上迎了过来,跟在她身后,沿着廊檐踱步,低声回禀了出去买生辰礼,见到黄宗尙之事。 “让他们去吧,随便来,正好一并处置了。”虞昉道。 老钱见虞昉早就打算,便放下了心,道:“黄宗尙真是没出息,我看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想到黄宗尙在雍州府的所作所为,虞昉不由得笑了下,道:“黄宗尙能考中进士,绝对不算笨。他做事做官都差强人意,你我都看不上眼,照着我的意思,他早该被罢官处置了。只是,大楚如黄宗尙这样的官员都少见,他胆子小,在油水不丰厚的衙门,算得上清官了。” 黄宗尙在雍州府没捞到什么油水,行经各州府时,却收了不少孝敬。 虞昉却称黄宗尙算得上是清官,老钱可以想象,原来大楚朝堂上下,腐朽到了何种地步。 老钱清楚虞昉最近很是头疼,只他不喜欢朝政,也不擅长朝政。他自由散漫惯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挠挠头道:“还是虞老抠厉害,抠归抠,能帮将军分忧解难。算着时日,虞老抠再过两三个月,等春耕完,便能来京城,将军那时也能歇口气。” “他也不行,积重难返,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事情。一是律法不完善,二是律法只停留在表面,只约束平民百姓,对官绅却无约束。四是官民之间的鸿沟,百姓在官绅面前低人一等,官绅作威作福,地方州府的官绅,只手遮天。” 虞昉神色冰冷,“他们求神拜佛,却毫无信仰约束。读了一肚皮书,却行着鸡鸣狗盗之事,将礼义廉耻,道德规矩孝道规矩时刻挂在嘴边,自称自己为父母官。真是礼乐崩坏,养着他们的衣食父母,缴纳赋税粮食之人,是要对他们下跪,他们眼里看不上的贱民穷人。” 老钱去京城几座有名的寺庙游玩过,功德箱每天收到世家大族供奉的香火银,他眼红得都快出血了。 “杀了他们这些狗东西!”老钱愤愤道。 虞昉瞥了眼老钱,道;“不杀人了,我又不是杀神,怎么能随便杀人。我向来以德服人,以理,以律法服人。” 老钱听得目瞪口呆,讪笑着说是是是,“将军向来就是以德以理以律法服人......不过将军,何为以律法服人?” “按照律法,让人死得心服口服。”虞昉简单明白解释道。 老钱又乐呵呵了,虞昉始终是大仁之君,而非小慈。 那还不是要杀人嘛! 虞昉瞥了眼老钱,问道:“你给桃娘子买生辰礼了?” 老钱笑嘻嘻掏出银针盒,显摆道:“扁鹊用过的银针,千古难求,只要一两银子,摊主见我是有缘人,二十个大钱就卖给我了。将军觉着,桃娘子可会喜欢?” 虞昉笑吟吟道:“嗯,扁鹊用过的银针,很好。等下晚上桃娘子要来与我一道用饭,你也来吧,你到时候送给她,我也正好瞧瞧,桃娘子如何欢喜。” 老钱响亮地应了,美滋滋盼着晚饭时,到时候送生辰礼给桃娘子,她比桃花还要艳丽的笑容。
第55章 晚上用膳, 虞昉让人把向和也叫来了,吩咐膳房准备了长寿面。像是在雍州府一般,热热闹闹聚在了一起。 饭用到一半, 热腾腾的长寿面送来了,放在桃娘子面前,她一脸不解, “怎地就我有面吃?” 虞昉没说话,微笑着看向了老钱。 老钱忙吞下嘴里的羊肉,从怀里掏出银针匣, 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桃娘,送你。” 桃娘子莫名其妙接过银针匣打开, 老钱在一旁振振有词道:“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一直在绞尽脑汁, 琢磨着送你何种生辰礼。这套银针, 是我走遍了建安城方寻了来,是祖师爷扁鹊用过的银针,针到病除!” 桃娘子合上匣子,道:“很好, 等下我拿来给你扎针。” 老钱啊了声,“我好生生的,为何要给我扎针?” “给你治脑疾。”桃娘子似笑非笑道。 虞昉面色寻常,铃兰眨巴着眼睛, 嘴角撇到了地下,黑塔白了老钱一眼, 向和则不客气,哈哈大笑。 “老钱, 你真是厉害,连扁鹊的银针都能遇得到。老钱,扁鹊的银针,你花了多少银子,半钱还是一两?” “呸!”老钱一边恶狠狠去威胁向和,一边又委屈去看桃娘子,很是忙碌。 “我好心好意给你寻生辰礼,你还嫌弃。”老钱嘟囔着道。 桃娘子不理会他,低头吃起了长寿面。 向和道:“我今日进宫得急,没来得及给你备礼,一定会补上。” 桃娘子笑着道好说好说,“我要些药材,具体要何种,到时候写给你。” 向和一口应了,黑塔与铃兰各自拿了个荷包给桃娘子,荷包中都各自装着五两银。 桃娘子打开荷包看了下,道谢后,笑嘻嘻地收了起来,对铃兰道:“你如今是中书舍人了,俸禄高,我就不与你客气了。等你生辰的时候,我再给你好的。” 铃兰回了知道了的眼神,相视而笑。 虞昉拿出一支镶嵌红宝石的桃花簪,道:“要开始忙了,到时候恐没功夫,先提前给你庆贺。” 桃娘子拿着桃花簪爱不释手,当即就插在了发髻上,笑得比蜜都甜。 欢笑都是他们的,老钱插不进去,失落得很,想大哭一场。 晚膳后,大家略微坐了一阵便告退,老钱扭扭捏捏留在了最后。虞昉心知肚明,道:“说吧。” 老钱不客气了,不解道:“为何桃娘看不上我的礼,是嫌弃太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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