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昨天赵青和云吕儒说得话,不断翻想起来了。 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终于马车动了,进了大理寺狱的西门,很快在距狱区大门不远处的小花圃放下她。 一个三十来岁的绯袍青年官员接应了她,这是云吕儒的师弟,云吕儒也随车来了,三人简单寒暄两句,下去人不能多,再加上实际和裴玄素不熟,没有贴心话说,云吕儒就不去了。 绯袍师弟领了沈星快步往大狱大门走去,一个牢头叫大李带了两个狱卒接应了她,之后带着沈星左拐右拐,往第三层的最深处行去。 大理寺狱人满为患,但越往深处走,人就越少,因为都是重犯、要犯。 一扇扇牢门打开,李姓牢头带着她走到最尽头,给打开了东侧的一个精铁的门,“最里面的一间,这是钥匙,最多就一刻钟,沈大人要抓紧些。” 李牢头塞给沈星一把钥匙,这里最里面木栅牢的门匙。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但沈星能来看人本身就是不符合规矩的了。 沈星进去,身后的精铁牢门“匡当”一声关上,黑黢黢的牢狱深处,仅有一盏松油孤灯在底下一排牢房的甬道中部。 马上就见到裴玄素了。 她脚步不禁快了,沿着阶梯而下,黑斗篷下摆摩挲过阶梯和稻草发出沙沙声,她小跑起来。 “裴玄素,裴玄素!!”
第70章 一盏孤灯高悬,长长的牢狱甬道黑沉沉的,两边牢房没见有人,沈星飞跑而下之际,听见尽头西西索索的仓急摩挲声。 昏暗里,韩勃粗重的呼吸和急砺喊声:“快,快来按住他!” 沈星飞奔冲到尽头,只见裴玄素和韩勃一前一后分别关在两间栅栏牢室,衣裳未换,但发髻都散了,披头散发一身凌乱。昏暗的牢房里,韩勃正隔着栅栏用两手自背后死死扣着裴玄素的两臂肩膀。 裴玄素呼吸粗重剧烈挣动,一银蓝一殷赤人影在昏暗里,韩勃打掉裴玄素手里的匕首,一脚将其踹出栅栏外,但踹得不远还能够到,韩勃快扣不住裴玄素了。 沈星第一眼看清裴玄素,心脏不禁剧烈收缩了一下。无他,此刻裴玄素长发披散,双眼皮煞人又极有神的那双漂亮丹凤眼此刻充血赤红,黑翳阴戾一片。 他这个披头散发一身红衣又几近狰狞疯狂状态,简直和前生后期他鞭尸焚烧明太子那个夜晚的样子一个模样。 但她也顾不上多想,飞奔冲上来,把食盒放下赶紧用钥匙打开牢门。她冲进去,帮着韩勃按住裴玄素,韩勃冲他厉喝:“你瞧谁来了?!” 裴玄素也见她了,神智骤一醒,动作缓和了一下,韩勃赶紧一翻一按,两人合力,裴玄素被死死按在精铁栅栏上,他顺着栅栏慢慢往下滑,贴着栅栏躺在陈腐茅草凌乱的地上。 沈星一抓住他的两边前臂,就感觉手下衣裳破损湿漉漉粘稠和干硬的感觉,这里太暗了,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左前臂有两道深深的伤口,一抓就出血了。 她赶紧松手:“怎么回事?他们对你们动刑了!” 韩勃也顺着栅栏滑坐下来,粗重喘息,闻言,他不禁低了下头:“没,……但裴玄素他祖父,昨夜去世了。” 他们是前两天才移到这里的,深牢和重犯的区域也不很大,他们恰好就和裴家人一墙之隔,高墙顶上还有个很小的通风口,彼此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很清晰。 裴祖父年纪已经很大,几番巨大的心神打击,半月前就生病了,一病很快就熬不住了。 昨夜真的是很混乱的一夜,裴玄素扣住栅栏门厉喝让请大夫——说来韩勃真佩服他,裴玄素居然在大理寺狱也发展了个自己人,但一个狱卒又能干什么?深牢重犯的重重羁囚地,不可能给囚犯请大夫的。 昨晚裴祖父回光返照,努力提起声音,虚弱焦急问裴玄素怎么到这里来了?两边都泪流满面。裴祖父喃喃,说是我对不起你,都是祖父的不好,玄哥儿…… 说着说着,就没有声音了。 他死了。 裴玄素才刚刚发现一墙之隔的裴家人,嘶喊厉喝让请大夫的混乱声中,也算苦劳一生的他溘然长逝,躺在阴暗潮湿的腌臜牢房里,在病痛折磨中带着无数牵挂死去了。 人痛苦到一定程度,是会自残的。裴玄素一路绷紧到了极致,他发病过但自己咬着牙关死死坚持下来了,在这种崩溃的边缘徘徊,裴祖父的病逝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勃废半晚上的功夫抓着他,两人隔着栅栏撕扯无数次,他死活不敢放手,一直到了沈星来,他才颓然坐落在地。 斯索的衣料摩挲声,韩勃也抹了一把眼睛,折腾了这一夜他也有些筋疲力尽,骂了一句:“他娘的狗东西!”躺倒在地上。 沈星呆住了,她耳边也隐隐听见隔壁墙后的抽泣声了,她赶紧低头看裴玄素。 裴玄素睁大眼睛盯着黑乎乎的石壁牢顶,双目赤红黑发凌乱,脸颊肌肉抽了两下,喘息像野兽一样粗重,整个人狰狞得不成样子。 她赶紧问韩勃:“那裴伯爷现在?” 裴祖父七十多了,要是寻常外头,该把白事当红事来办,硬朗到到今日,这是喜丧。 但现在……这无疑是对裴玄素一击沉重的巨创啊! 黑暗里,韩勃声音闷闷的,“已经抬出去了。” 牢狱里面,本就多病人不通风,人一死,牢头带着狱卒给抬走了! 裴玄素声嘶力竭,厉喝让给装口薄棺再埋!不然有朝一日他能出去,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果就这么扔到乱葬岗,裴祖父的下场就该和他父亲一样,连尸身骸骨都找不回来了。 天啊。 沈星忍不住掩住了脸嘴,她也有些眼眶发热,她急忙起身,把篮子包袱提进来,喊了一声韩勃自己拿东西吃,她急急打开包袱,把绷带药瓶等物取出来。 刚刚匆忙把裴玄素手臂上的伤口包扎系好,药粉碰触的刺痛刺激了他,裴玄素厉喝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他恨声嘶喊,捡起那柄匕首!拚命冲着那堵墙,狠狠地划着,割着! “啊啊啊——” …… 有种恨毒刻骨铭心,像剧毒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他的骨髓。 裴玄素已经忘记自己这十几天是怎么过来的,药断了,精神大受刺激,那种一阵冷一阵热的内灼感伴随着井喷一样的恨意充斥着他的全身。 终于在今天那根弦绷断了! 他像疯了一样,握着匕首狠狠地砍,把整面青砖石墙砍划处几百道半寸深的伤痕,他恨声:“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厉喝嘶声!! 直到他终于耗尽了力气,匕首重重崩一声,豁了一大个口子——他只被卸了长剑,靴筒的短匕还在,倘若裴玄素自杀大概就正好不过。 豁口飞出去,裴玄素终于耗光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栽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 那种哭声,沙哑如泣血,听得人难受极了,沈星忍不住攒紧双拳。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那么后来他变成阴翳残忍喜怒不定,好像也就不稀奇了。 她没有上前打搅裴玄素,一直他哭了一轮,哭声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才端着水囊,篮子的东西她也默默摆好了,上前轻声说:“你喝口水。” 他的声音,真的快出血了的那种感觉。 沈星的水囊一直用棉套子套着,还是温的水。 裴玄素痛哭一场,思绪终于平复了些许,他接过沈星递过来的药丸子一口咽了,水也没顾得上多喝,霍地转过身来:“你怎么过来的?!” 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裴玄素现在相当清楚赵关山手下势力组成,赵关山一生谨慎,不会把手伸进大理寺狱的,况且外面如今的情况,估摸赵关山不会冒险只为见一面。 裴玄素一转头,立即就望见沈星唇上皲裂的那个小口子,几乎闪电一般,他就猜到她做的事情。 “你出京了?你去哪了,你……”他的心绷起来,“你去找人了?找徐家的人?上折?!” 估摸这次进来探监,都是她自己的找的门路拿的主意。 他本就心神巨创,陡然一厉,厉喝道:“我反覆让人顾着你!让你别掺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裴玄素本来就情绪不对,沙哑,阴翳,掏干了血肉一般的创伤和晕眩剧痛,他一时恨极了,每一件事都是逆他的意的,他的人生满满皆是逆途,连平时软软的她都不听他的话! 他一时之间,众生皆苦,孤孑茕然,只有血腥和黑暗包裹此刻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扯进来会怎么样?!” 他气急,怒骂。 徐家站明太子那边的,沈星一直不吭声低调,有徐家在,她将来还是能过去那边。 他恨极了明太子,恨不得吃肉寝皮寸寸锻灰的恨毒!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将来,他不得不去想,他总想沈星能好好的,他不好了,他也想她好!想她好好地过一辈子。 万一,他死了,他,他情愿她和蒋无涯!!或许找个其他的良人,把他给忘了。 他一个阉人堆里的,不记住就不记住了。 他这个样子,着实可怖,裴玄素从来没有这样狗血喷头般的厉骂过她。沈星的心脏战抖着,他这个披头散发的样子真的“他”一摸一样,让她下意识胆颤,但被骂的内容,她却清晰知道,眼前这个是她喊了快一年二哥的男人。 她不知怎地,眼泪也哗哗下来了,“对!我就是上折子了!” 现在的情况很危急,双方即便都没说过,但彼此都知道,裴玄素可能明天就要死了,赵青和云吕儒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但沈星不后悔! 她什么都不做,那她成了什么人了?! “我自己的人,云舅舅陶大哥他们找遍了所有人,还有京营、新卫所和云州汾州那边!” “如今朝中,好歹有个为你辩护的声音了!我擢升了,我上折子给陛下了!!” 沈星被骂得,眼泪哗哗地下,但她挺直脊梁,睁大眼睛和他对视,她大声说:“我等会出去,还要给你祖父收尸装棺安葬!” “倘若你死了!我也给你收尸寻坟收葬!!” 沈星心里的恐惧井喷而出,是的,其实她是害怕的,她这些天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哪个地方没注意蝴蝶了,才导致裴玄素今天这个后果。 但即使不是这样,她也会这么做的,她一点都没后悔。 她时至今日,终于明白大姐和景昌他们,她家人们。其实死有时候没什么可害怕的,不就是命一条吗?担心的是其他东西,所有牵牵连连的人事和性命。 她眼泪潸然,捂着嘴,眼前泪水模糊,但沈星还是一字一句认真说:“我进来是想告诉你,万一……我说万一,我会替你想办法把裴家的人弄出来,替你父母扫墓,替你照顾好明哥,照顾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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