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神情凌厉,他很清楚,自己正身处这一场大变关键位置,承前启后,父母血仇、前情后因让他的心有一种隐隐的血腥味道快慰和如弓上弦的紧绷之意。 但紧绷之余,他跨马在沈星的车侧,却另有一种开心和快乐。 他像每一个深陷暗恋的年轻人一样,忍不住期待自己和那个她的将来,畅想遐迩,明知道前路还有许多艰难,但他就是忍不住好的方向去想。 那种美好的畅想就像在如今苦难中开出的一朵洁花,让他忍不住战栗,控制不住欢喜,用现实压了又压,还是不禁暗暗生出期待。 车帘被晚风扬起,他看见沈星趴在小桌子上写东西,他赶紧敲了敲她的窗:“写什么呢?回去再写吧,路这么颠。” “唔,好了好了,马上好了。” 车内少女专注努力平衡,连声应了,她今天戴了一个小银耳铛,在白嫩脸侧轻轻晃啊晃;颀长俊美的青年俯身车窗前,靡艳轮廓不可自抑染上一抹柔色,夕阳余晖下,仿佛一幅画。 但当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 阴天寒冬入夜后,仿佛黑暗吞噬了所以的天光。 阴云笼罩在梵州卫大小将领的每一个人头上。裴玄素离开的第五天,船队早就有人察觉他的病太久了,以裴玄素这阉贼的一贯作风,他就算还剩一口气都会站起来继续干的。 有人已经发现了替身的端倪,心里发虚,飞鸽传书顶风冒雪直奔干旱多年的梵州鹰扬卫。 事实上瀛洲铸造局私兵案一发,整个梵州到虎口关这一带这三大鹰扬卫都提心吊胆关注着那边的消息。 他们甚至紧急遣人上了鹰扬总府求救,找了和蒋无涯关系亲近的世交鹰扬府将领,由对方亲自带着,先南下钦差团大船去找中立派的顶阶将领及蒋无涯,结果扑了个空,大惊失色,赶紧由世交将领带领着,飞速返回梵州,找到了蒋无涯本人。 来人有鹰扬总府的中郎将魏少陵,梵州鹰扬卫将领先后来了七八个,主将指挥使陈屏之留在卫所撑场不敢出来,指挥同知唐中淮和指挥佥事蔺明知面露哀求之色,竟直接在蒋无涯面前跪下了:“蒋指挥使大人,您想想办法,无论如何,得救一救鹰扬府,救一救鹰扬府啊!” “这可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根基啊——” 蒋无涯甚至比裴玄素一行还要更早一些知悉所有内情,因为他这里是梵州鹰扬卫的人亲自给他详说的。 “梵州至虎口关着一带,向来土质都贫瘠,梵州尤为甚也。” 历代的干旱内涝,和地上河的影响,苇河南岸这一大片的梵州至虎口关一带土地较差,这是自前朝起就有的问题了。 昔年建立十六鹰扬府的时候,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考虑到这一点,划拨给三卫府兵的永业田要比其他土地肥沃的卫所要多出一倍的份量,并且给了安置银,后者甚至是太.祖皇帝从自己当年并不多的内帑亲自划拨出来的,算私人补贴。 雇人也好,多生育儿女子孙也罢,把地种好,日子经营起来。 本来也还成的,如果发生什么变化,上折申请重新划地,甚至实在不行整个卫所迁移都是可以的。 但这一切随着太.祖驾崩,神熙女帝登基划上句号。 “……这些年,也不知什么原因,各任指挥使和麾下将领带着营里的兵卒也是花了大力气,但田地却是越来越咸,到后来麦子已经长不到了,只能种豆种粟。……” 一直到了九年前,苇河大决,内涝长达一年之久,完事以后,卫所回迁,却发现土地情况恶化厉害,到后来彻底不行了。 其实十六鹰扬府种种举措,也算是无奈之举。譬如瀛州鹰扬卫,建朝四十多年瀛州至沛州一带的龙江中游枢纽已经彻底成为一片繁华之地,人口大兴。 别说女帝在朝,十六鹰扬府咬紧牙关不给神熙女帝任何裁撤介入鹰扬府的借口。且就算神熙女帝允许增拓永业田,附近也根本没有合适的良田可以拓展了。 这么富庶稠密的州县,这么人口众多的地域,一旦要拓田征地,不亚于一场人口大迁徙,涉及很多极麻烦的方方面面的。 但正常情况下,卫所该给经济中心让路的。一般处理方式,更有可能是瀛州鹰扬卫整体迁移,迁移到另一个适合驻扎的军事地势上,去解决人多田少的这个发展矛盾。 但十六鹰扬府敢上这个折子吗?他们敢提吗? 他们不怕神熙女帝直接把瀛洲卫该改制或裁撤了? 这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各个卫所是绝对不能挪动的,甚至为了转移神熙女帝目光,鹰扬府在南边的鹰扬卫故意弄出了不少的动静,给两仪宫皇帝原先那边的宗室煽风添火提供帮助,又花了很多心思买通了监察梵州卫的眼线,这才勉强把梵州卫的困境给藏匿下来。 梵州卫的情确实很艰难。 这些年鹰扬总府牵头,贩卖填补,上下打通各种关节,不过为了保住太.祖皇帝遗下的十六鹰扬府罢了。 说到激动处,唐中淮蔺明知等将泪流满面:“梵州卫并未有欺压百姓,我们也没有让农户们吃亏,我们原想着,只要再撑些年,撑过去就好了。” 神熙女帝今年六十出一,刚刚重伤大病自鬼门关走了一趟。 而两仪宫皇帝比神熙女帝小八岁,他可也是名正言顺登基的皇帝。 只要熬过去,熬到神熙女帝驾崩,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十六鹰扬府有为皇帝的登基出过力。 并且皇帝是太.祖皇帝亲弟,这是他上位的根本之一,他是不可能反太.祖皇帝的。 所以,只要撑过一些年,就熬过去了。 在场的很多将领,包括鹰扬总府乃至各鹰扬卫的大小将领们,他们很多都是父祖辈就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对于十六鹰扬府的感情极深厚。他们很多人是在各个鹰扬卫长大的,光着屁股跑跳,在永业田捉蚱蜢捉蛐蛐摸鸟蛋,十六鹰扬府就是他们的家。 不管是政治立场,还是私人的情感,都让他们团结一心,竭力去保住十六鹰扬府。 不团结的已经被他们剔出去或者弄闭嘴了。 唐中淮蔺明知等人痛哭失声,呜咽难言,甚至蒋无涯从小相识的世交、和蔺明知他们一起自鹰扬总府追到这里的鹰扬府中郎将魏少陵也面露哽色,他家是杨江侯爵位,他是世子,现今十六鹰扬府的副都指挥使魏世南是他亲爹。 魏少陵一脸平静,他哑声:“我没有后悔,我父亲叔父也是。” 现今十六鹰扬府一案被查到这种程度,不管将来如何?魏少陵父亲作为鹰扬总府副都指挥使,哪怕最后十六鹰扬府保下来了,他父亲也罪责难逃。 但他们都不后悔。 魏少陵静静看着蒋无涯,“孟州,这次你能帮忙吗?不需要你出头,你只需要预测一下这个裴玄素的下一步动向,私下相帮即可。” “保住十六鹰扬府。” 这两人从前是很要好的发小,和陈清游等人一样,只是后来各自从军。蒋无涯去了北疆,而魏少陵进了十六鹰扬府,才有些年没有聚首罢了。 但情谊是没变的。 此时日近黄昏,赤红的余晖染红半边天,干冷干冷的,照进这处简陋的客店后房。 蒋无涯一直拉蔺明知等人不起来,他只得这么听着。越听越沉默。到最后,蔺明知等人死死拽着他的腕子,涕泪交流,到了这一刻,他们既是痛心鹰扬府,也是多少有惶恐惊惧,毕竟谁都有一家人在身后。 只有魏少陵是平静的,余晖火红,半昏半明的斗室,他问蒋无涯。 蒋无涯站了起来,他静静和魏少陵对视良久,“来不及了,可能你们也接信了,裴玄素应当时往梵州来了。” 他慢慢说着,向来清朗的沉声此刻也染上几分暗哑,但蒋无涯还是说:“我救不了鹰扬府。” “你们侵占民田。现在有你们在,固然控制得住,地方农户也愿意打掩护。可以后换人了呢?” 蒋无涯闭了闭眼睛,睁开问。 是的,魏少陵他爹和鹰扬总府都指挥使李江两人都不贪。 可以若正副都指挥使换人当了呢? 别说换自己人就不会。 别忘了前鹰扬卫都指挥使窦建成。蒋无涯一点即通,他现在大概明白窦建成私贩军资是怎么一回事,窦又为什么烧炭自杀。 这还是太.祖皇帝当年的心腹,开国大将,爵位、封赏,什么都有,一路风风雨雨过来的,什么没见过? 可就这样,巨额钱财手边过,还是没忍住伸手了。 不过他最后把所有罪名烂在自己身上,掩住了十六鹰扬府的事。 当年也算和沈星祖父齐名的一代名将,晚节不保,入罪抄家夺爵而死。 蒋无涯在余晖中静静站着,他轻声说:“哪怕我能,我也不能替你们掩盖这样的事情。” …… 双方不欢而散。 魏少陵带着人大踏步出了客店。 十六鹰扬府在各卫所在地经营深厚,梵州这边又处处防范。而裴玄素那边不知前情,不能打草惊蛇,要微服而出,人手有所局限。 魏少陵离开了客店不久,他就得到了疑似的裴玄素一行在梵州的消息!。 魏少陵眉目冰冷:“这些阉狗,若死在梵州,那就死无对证了!” 至于其他,再设法斡旋就是! 魏少陵已经闪过种种移尸的对策。 反正,就是穷途末路,孤注一掷! 魏少陵招了心腹近卫及梵州唐中淮等人附耳如此这般一番,他打算直接出动梵州鹰扬卫的箭兵,把这行人射成马蜂窝。 发狠不顾一切了! 近卫及唐中淮等人当即齐声应是,个个对姓裴一行阉狗痛恨至极,面露狠色,掉头匆匆而去,换装重返梵州鹰扬卫去准备。 唯独蔺明知和另一名叫高阳镳的裨将匆匆跑出之际,两人不禁对视一眼。 一听魏少陵命令,两人心里不禁一沉。原来鹰扬卫的普通兵卒还是能保住的,最多解甲归乡,若是伏杀钦差,那可就会牵连上下至普通兵卒的啊。 这两人豁出去做了很多事,也为经营梵州鹰扬卫吃了很多苦头,他们对梵州鹰扬卫乃至普通的兵卒感情都很深,他们有自己获罪掉脑袋的打算,却不打算牵连普通兵卒的。 蔺明知是认识蒋无涯的,他对高阳镳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到了换装的地方,找了自己亲卫,让亲卫赶紧回头去通知蒋无涯。 而蔺明知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去,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一个心腹亲卫安插到前线去。 客店内。 蒋无涯认识魏少陵很久了,他也防着魏少陵这一手,马上吩咐蒋平乔装跟上去。 蒋平和高阳镳人几乎同时抵达的,“不好了!魏将军果然要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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