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娘蓦然沉默,有些许情绪汹涌上来,她和嬷嬷换了个位置,像是没好气道: “想要和我分道扬镳的人是你,最后觉得委屈的还是你。” 付清前往西北帮顾婉余救人一事,晴娘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婉余和付清从未有过联系,能说动付清擅自行动的也只有一人。 晴娘站在十鸢身后替她梳发,铜镜中映出二人身影,眼前一幕仿佛和十年前重合,那时,晴娘刚将小姑娘带回来,她狼狈也凌乱,发丝缠结在一起,晴娘一点点地替她梳透,晴娘陡然沉默下来。 小姑娘埋头,和往日依偎在她身边时仿佛没什么区别,她忍着哭腔,低声说: “我以为晴娘不肯再见我了。” 她亲手养大的小姑娘再说以为她不要她了,晴娘也觉得自己早就铁石心肠,为了她的目标,她什么都能牺牲,不止是多年好友,还包括她自己。 但这一刻,晴娘忽然知道她不该说什么,在知道女子越过她直接让付清去协助顾婉余时,她就意识到,她和她亲手养大的小姑娘终有分歧。 她不赞同她。 晴娘至今仍记得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她觉得愤恨,也觉得不甘。 可收到她要成亲的消息,晴念依旧是千里迢迢从燕云城赶来了,数日不眠不休。 她这一生无子无女,只亲手养过这一个小姑娘,她在十鸢身上耗费的心血和关注岂是一言两语能简单概括。 所以,晴娘才不懂,十鸢最终怎么能不和她站在一起? 晴娘一言不发地替女子梳发,一梳梳到尾,女子的眼泪打湿她的脸和里衣,也叫晴娘鼻尖泛起酸涩,许久,晴娘呼出一口气,她说: “再哭,就不漂亮了。” 十鸢仓促地擦了擦脸,将脸颊擦得通红,她仰起脸从铜镜中看向晴娘,一双眸子湿红,道不尽的可怜兮兮。 晴娘没忍住翻了白眼:“多大的人了,还是毛手毛脚,下手没有一点轻重。” 十鸢握住晴娘的手,她指骨纤长白皙,只是冰凉得厉害,让晴娘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就听小姑娘低声说: “晴娘,你相信我。” 晴娘所想,终究也会变成她所念。 但她不能再叫晴娘这样下去了,否则,终有一日,胥衍忱是不会容得下她的。 晴娘一顿,但她惯不会说好话,她生硬地说:“我才懒得管你,日后也该叫你一声王妃娘娘了,我也管不了你。” 王妃娘娘。 十鸢立时消了声音,晴娘惯是懂得如何拿捏她,哭得双眸红红的人,不知该作何情绪,只能闷闷地埋下头,但终究,姣姣的眸眼处终于是露出些许灵动。 晴娘收回了视线,她沉默地想,本是该如此,既然是大好的日子,怎么能一直哭哭啼啼的。 红色的凤冠霞帔被挂在屏风上,被人严密看守,礼服上的每一针线都是数十个绣娘精细缝制,镶嵌的珍珠都是难得的东珠,浑然圆润,包括凤冠都是实打实的金子制作,垂在额前的一串流苏都是金丝勾着玉石,只是其中一颗玉石都能价值千金。 等日后冒出头时,凤冠霞帔才被一众人给女子穿上,凤冠有些沉重,十鸢呼吸有点重,金丝流苏挡住她的些许视线,她有些看不清铜镜的人。 晴娘也挑眉念叨了一声: “真是,也不担心把人压坏了。” 暖阳都格外地偏爱今日,洒下的日色将人照得暖洋洋的,透过楹窗,照亮了整 个室内,十鸢偏过头,暖阳恰时落在她脸上,她有些许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暖阳,却仿若指尖穿梭在了光线中。 四周人因这一幕呼吸暂停了一瞬,望着女子许久不曾收回视线。 快要午时,外间终于传来些许喧闹声,十鸢听见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忍不住地握住了晴娘的手。 晴娘也握住了她的手,她说:“别怕。” 院子中婢女的声音一层层地传到房间中: “姑爷来了——” 不是王爷,不是主子,而是姑爷。 十鸢听得一阵阵恍惚,这一幕就仿若她当真是身处在闺阁中,满室在为她的婚事而欢呼惊喜,姑爷踩着恭贺声渐渐接近,她好像听见了催妆诗。 她有点不真切,又在恍惚间隐约听见晴娘的笑声: “姑爷等不及催妆了,该给新娘子添妆了!” 有人给她描眉,有人拿来红纸让她抿唇,胭脂水粉擦在脸上,铜镜中的女子越发夺目耀眼,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终于,她听见脚步声停在房前,盖头挡住她的视线,让她隐隐绰绰看得不真切。 房门被推开,十鸢看见有人进来,她只能看见来人的鞋靴,赤红色的衣摆,和她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格外登对。 有什么东西被塞入她手中,十鸢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紧张。 心跳声混在周围人的道贺声中,砰,砰,砰,十鸢听得有些头晕目眩,她不由得攥紧了红绳,按理说,她闭眼都能在房间中无障碍地行走,但这一刻,她仿佛真的失去了双目,只能彷徨地握紧了红绸缎。 有人趁机牵住了她的手,十鸢知道是谁,她手心不由得有些糯湿,又被一声轻呵阻止:“姑爷走前面,领着姑娘,可别叫姑娘绊倒了门槛。” 流程走到了这一步,没人舍得半途而废。 胥衍忱只好松了手,握住了红绸缎的另一端,他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他明知道凭借她的能耐,根本不需要人指引有能平安地走出去。 但他还是低声安抚。 依旧是紧张,却又不止是紧张,十鸢松了口气,她放任了自己,让自己被另一端的人牵着往前走。 她很相信他的。 他说,他不会叫她摔倒的,就一定会是这样。 新人走出了房间,暖阳在这一刻明媚得不像话,落在二人身上,像是给他们堵上一层光晕,唯独红绸将二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晴娘站在屋檐下,她抬头望天,有些恍惚地呢喃道: “……是天公作美。”
第94章 从午时到日色渐暗,外间夜色弥漫,十鸢安静地坐在床榻上,许久,她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嘎吱一声。 门被推开,十鸢一下子紧张起来,很微妙的感觉,她和胥衍忱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按理说不应该的,但一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她脑子还有点懵懵的。 来人将她小动作尽收眼底,掩住唇轻笑了一声,十鸢听见这声音,陡然放松下来,她忍不住地瘪唇,透了些许哀怨: “顾姐姐。” 顾婉余是端着糕点来的,她将糕点塞给十鸢,嬷嬷也是通情达理,让她掀开盖头先吃点东西,被挡了一日的视线终于能看清了,十鸢下意识地转头扫了一圈,红绸缎被挂满了整个室内,屏风都换成鸳鸯戏水的花样。 在房间中间,摆着一张案桌,案桌上放着各种糕点,红色的喜字帖在上面,不止如此,十鸢的视线堪堪落在合卺酒上,又很快地收回。 顾婉余没有打扰她一点点地观察四周,她心底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十鸢会是最早成亲的那个人。 当初,她将任务让出去,也只是希望十鸢走出春琼楼罢了,却是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糕点被推给了小姑娘,她染了胭脂,眸眼和腮上都是绯红,顾婉余知晓她的赧然,她掩住唇道: “岑默那伙人正琢磨着灌主子酒呢,没个一时半会儿的,主子可是回不来的。” 十鸢慢吞吞地拿起糕点,她闷声地问:“周大人呢?” 顾婉余呃声,她恼了十鸢一眼,许久,她才没好气道: “哼,他和我何干。” 懂了。 周时誉肯定也是岑默那伙人之一,顾婉余和周时誉是数日前才赶回来的,浑身都是伤痕,十鸢见到人时,甚至还看见周时誉脖颈处露出来的纱布,伤势未愈,就叫嚣着喝酒,怪不得顾姐姐懒得提起他。 糕点是梅花糕,十鸢吃了两块后,本来准备停下,但瞥了一眼合卺酒后,她又忙忙地继续拿起一块。 顾婉余挑眉,有点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某人被笑得恼羞成怒,直接问:“我何时能听见顾姐姐的好消息。” 顾婉余脸上的笑意一顿,她低下眉,许久,她满不在意道: “谁知道呢。” 十鸢不着痕迹地皱眉,这是何意? 她知晓周时誉时,就能察觉到周时誉和顾姐姐纠缠的时间不止一两年,这次经历生死,她也以为或许很快就能听见二人的好消息。 许是她曾经误解过周时誉,这些时日也看得出两人的主导权其实是在顾姐姐手中。 而顾姐姐大仇已报,两人之中还有什么阻碍么? 顾婉余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和担心,她轻笑了一声: “十鸢听过长安周氏么?” 十鸢没有。 顾婉余:“他曾是皇子伴读,周氏立足于长安,满门清贵,婚嫁一事由不得他做主,他将来要娶的女子也会是门当户对。” 指尖的糕点忽然被捻碎,十鸢堪堪地抬起头。 顾婉余没有和她对视,藏住了所有情绪,她只是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早就叫他不要执着了。” 室内有一刹间的安静,十鸢听得出顾姐姐的言下之意,口中的糕点瞬间变得没有滋味。 她说:“待公子再入长安时,一切局势都会改写。” 而且,她不觉得周时誉坚持了这么久就会选择放弃。 她听胥衍忱提起过,在当初先帝登基时,周时誉本是不需要和胥衍忱一起到燕云的,他出身贵重,前途一片光明,是周时誉固执如此。 但十鸢不想听顾姐姐妄自菲薄的话,这世上男子也未必干净,怎么就能自然而然地嫌弃起女子来? 十鸢皱了皱眉,她说: “周大人如果不争气,顾姐姐就和我一同到青山城去。” 成为周家儿媳,难道是什么值得光宗耀祖的事情么? 顾婉余一怔,她挑眉,去青山城是什么意思? 但她没有在这个时候询问,而是掩住唇笑着道:“好,日后我可就享你的福了。” 十鸢被说得有点心虚,但她成为青山城城主那一日,或许百废待兴,正是要培养人手时,顾姐姐应该是没办法安稳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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