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干脆也不再说话,箍着她的胳膊,将人拽住轿子。 “主子爷——”苏培盛在门口候着,刚迎上前,就被吓了一跳。 好家伙,两人唇角的血迹哪儿来的? 这是吐血了还是…… 胤禛没理他,拽着耿舒宁,比寒风还凛冽地刮进阁子里。 苏培盛看赵松,赵松捧着耿舒宁带出来的木盒,白着脸摇头,他听着动静……挺正常的啊,怎么一眨眼功夫就见血了呢? 俩人也不敢耽搁,紧追着撵上去伺候。 可刚踏进门,胤禛冷怒的声儿就砸到爷俩脸上—— “滚出去!” 苏培盛连应声都不敢,脚跟一转,提着赵松后退,将门关上。 耿舒宁唇角也带着血丝,娇嫩的唇微肿,衣裳也有些凌乱,盈润着水光的杏眸,无辜都溢出来了,化作泪珠子挂腮上。 不待胤禛说话,耿舒宁就怯怯地低下头,连挣扎都不敢太用力,只疼得抽气。 “奴婢知错了,万岁爷饶了我这一次吧……嘶……” 胤禛冷笑着松开手,“这回知道低下头了?” “先前仗着朕看不见你那双招子,不说话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低头?” “朕不是瞎子,你是真怕还是发了狠要以牙还牙,朕看得出来!” 耿舒宁依然低眉顺眼,将识时务进行到底,“万岁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您罚奴婢吧,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胤禛点点头,沉着脸坐在收拾好的床榻上,“行,怕朕气坏了身子,那就过来,替朕把血擦干净。” 耿舒宁不想过去,床这地方太危险。 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可以刮骨的冷冽目光。 她咬着唇脚步往后挪,转移话题,“今儿个白日里化了雪,这阁子里也没烧火盆子,万岁爷冷不冷?” “奴婢给您准备了年礼,保管叫您满意,万岁爷要不要先看看?” 胤禛舌尖的疼叫他冷静下来,再说跟这混账发火儿,只要不砍了他,回回都是气自己,他实在不需要这样无用的情绪。 他捏了捏鼻梁,面色回暖了些,声音也是。 “耿舒宁,收起你那无用的硬骨头,你跟你堂妹说的话,到了自个身上就想不明白?”他定定看着耿舒宁垂下脑袋后露出的白皙额头。 “做了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你要在朕这里放肆,光靠那些新奇玩意儿不够,哄着朕愿意陪你玩儿,你才有得玩儿。” 耿舒宁低着头没动。 胤禛突然想看看她那双藏不住情绪的招子,这会儿除了水光是不是还有火。 总不能可着他一个人烧。 “以下犯上的证据,就在这儿摆着。”他声音又转冷。 “要么,你现在过来替朕把血擦干净,要么就去尚功局,自己领三十个板子。” 这话说出口,胤禛就做好了她会倔强的准备。 尚功局的板子……为了自己的帝王威严着想,实在没有必要,其实他力气也够。 他想把人摁住打一顿很久了,“你要是怕叫人误会……” “万岁爷说得对。”耿舒宁突然抬起头,打断他的话,往他跟前走。 出乎胤禛意料的是,她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伸手随意擦干净眸子里的水光后,眼底还带着格外乖巧的反省。 “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爷,舒宁只是太疼了没忍住脾气,您怎么惩罚,都是应该的。” 耿舒宁柔顺取出帕子,脸上甚至带了笑,“奴婢现在可会擦嘴了,这就伺候您。” 胤禛:“……”他是不是把这混账给吓疯了? 耿舒宁刚伸出手,顿了下,又扭身往桌子前,倒了杯热水。 将帕子沾湿,才摇曳着一身湖绿回到胤禛身边。 抚在胤禛唇角的力道格外轻柔,从唇角开始,在他薄唇上轻轻划过,带来叫人难以忍受的痒。 耿舒宁眨巴着眼,声音甜软中透着沙哑,像刚做好的灵沙臛。 “您要是疼得厉害,再咬舒宁一次吧,就别跟奴婢生气了好不好?” 毕竟,现在就开始生气有点早,夜才刚刚开始呢。
第40章 胤禛自不可能咬回去,他没那么小心眼,却也实在叫耿舒宁气得够呛。 他冷冷握住她的手腕推开,“被狗咬了,朕还能咬回去不成?” 耿舒宁心里腹诽,为什么不能? 反正狗咬她,她就咬狗,谁怕谁。 说话功夫,看着胤禛蹙起的眉头和唇角又溢出的血丝,耿舒宁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口咬得不轻,这会儿绝不能再挑衅。 她回到桌前,重新倒了一盏温水,恭顺端到胤禛面前。 “万岁爷就别跟奴婢计较了,年根子底下生气不吉利。”打人也不吉利。 “不如舒宁给您说个笑话听?” 胤禛漱了漱口,面色恹恹地将茶盏放在一旁床凳上,没吭声。 本来这会子应该看看她所谓的年礼了,今晚就是为这来的。 但她被训斥一顿没起火,叫胤禛有些微妙憋气,想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还没入宫的时候,奴婢的兄长曾带奴婢去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到前朝苏州府下面的县里,发生过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儿。” 耿舒宁不动声色退开两步,声音柔和将故事娓娓道来。 说的是那县城里有个老地主,格外爱财,旁人最多是抠门,这老地主不捡就算丢。 他特别喜欢跟人借银子,拿来放份子钱,再还人家本金。 “本金他也从不主动还,总说银子是他的命,每回还债都要病一场,还不是假装的。”耿舒宁见胤禛挑眉,垂下眸子藏起眸底的狡黠。 “跟他要债,真真比把死人气活还要艰难,脸皮子稍薄一些的,就得吃哑巴亏。” 后来,这老地主的小儿子从外地游学回来,得知老子爹这毛病愈发严重,生怕有一天,被债主们把家里点了灭口。 家里又不穷,实没必要跟亲朋好友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小儿子便想了个格外损的法子,竟叫老地主没过多久,就颠颠把所有欠的银子都还了。 胤禛听得想笑。 他也曾在茶馆听过说书,这混账说起故事来,丝毫不比说书先生差,抑扬顿挫勾着人的心肠,只恨她那张小嘴儿张合不够迅速。 偏偏耿舒宁故事说到这里,故意顿住,歪着脑袋冲胤禛眨眼。 “万岁爷可想知道,是什么法子?” 说话时候,她的小酒窝在格外昏黄的烛光下,依然特别明显。 胤禛哼笑,“朕一说话舌头就疼,一疼心情就不好……” 耿舒宁赶紧打断他的威胁,“其实特别简单,这小儿子找到县令,请县令和有头有脸的乡绅们聚在一块儿,出台了一个政策。” “若有欠债不还者,被人告到衙门里,一旦核实,就要记档在册,欠多少银子,就欠多少功德。” “这册子每三天对外张贴一次,县令勒令所有商贩、茶馆酒肆乃至寺庙道观,都不接待欠着功德之人,免得损了当地百姓的气运。” “这老地主出了门,买不到一口茶吃,一口酒喝,连药铺都要价格翻倍才肯买药给他,他家里去寺庙上香,也进不去门。” 人可以不要脸,甚至视财如命,可总有软肋。 这老地主的软肋就是大孙子。 家里给大孙子点的长明灯,被寺庙停了。 孙子病了,请来大夫开了方子,买个药求爷爷告奶奶还得多花银子。 更重要的是,时人信佛信道者众,欠功德比缺德还严重,事关神佛庇佑,不知情的谁也不敢轻视,知情的也觉得膈应。 耿舒宁捂着嘴笑,“家里闺女嫁不出去,媒婆嫌上门晦气,大孙子眼看着要说亲了,一家子都跟着急得上火生病,那银子就更往里扔得老地主心肝脾肺肾都疼。” 小儿子把账跟老地主一算,借钱生钱转来的利钱快赶上扔进去的花费了。 而且份子钱本来就缺德,再欠功德,往后的子孙说不定要为奴为娼。 老地主再心疼,也没办法跟整个县城作对,只能火急火燎去还银子,把功德追回来。 胤禛瞧着耿舒宁飞扬的眉眼,心情不自觉跟着好起来,唇角勾了抹淡笑。 “前朝的事,你倒是知道不少。” 他这阵子叫养心殿的宫人战战兢兢,不只是被耿舒宁气着。 户部欠银那摊子事儿,恰逢年根子底下不好发作。 偏偏允禟和允俄这俩棒槌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允祉他们还跟着拱火,这才是胤禛压着火的主要原因。 耿舒宁垂着眸子,只无辜道:“前朝的事儿,奴婢怎么可能知道呀,奴婢只是说个故事逗万岁爷开心嘛!” 实际上,她是把后世对付老赖的法子,包了古代的皮说出来罢了。 可能对付不了所有老赖,但只要胤禛不笨,拿捏住朝中那些老狐狸的七寸,讨债实在没必要闹得跟正史一样,传出个暴戾严苛的名声。 胤禛听到一半儿,就听出味儿来了。 朝臣们最看重什么? 不是庇护百姓,实现什么抱负,那都是附带的冠冕堂皇说法。 功名利禄四个字足以囊括。 不只是他们自己的,还有子孙后代的。 可在一个县里推说欠功德一事不难,毕竟县令就是当地的天。 欠银子的官员遍布整个大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满大清推行这样的政策。 一时不能见效,后头就会有人钻研出阳奉阴违的法子,只要利益足够动人心,死了下地狱他们都不在乎。 具体怎么做,还得慢慢思量,胤禛不自觉用扳指轻磕床沿,脑子已经开始转起来了。 耿舒宁偷偷吁了口气,心知先前那一遭以下犯上算是过去了。 她也不打搅皇上沉思,脚步轻缓走到门口,叫赵松捧着她带来的木箱进来。 胤禛听到动静,淡淡瞥过去,“这是你拿那些牲畜的毛做的东西?” 耿舒宁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里头放着一把白玉鬓毛刷和一个瓷盒。 她偷偷扫了眼胤禛的薄唇,讪笑,“奴婢问过庆丰司的谙达,说这猪鬃毛是最柔软不过的,用来刷牙,比漱口茶和牙粉要好用得多,也不伤舌头。” 胤禛冷冷睨她,耿舒宁脑袋扎得更低,乖巧极了。 木匣子下面压着一个小巧的明黄色捂子,耿舒宁伺候着胤禛将手伸进去。 胤禛感觉出里面的手炉竟还发烫,心神又被吸引了过来。 就算耿舒宁出门前才放进去,天寒地冻的,这木箱也不防冷风,这会子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手炉竟没凉下去? “这是用鸭绒做的捂子,鸭绒比棉袄子还要保暖,而且不坠手,不拘是被褥还是棉捂子,都非常的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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