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先帝嫡次子,因出生时体弱多病,寺庙里的得道高僧称他与佛有缘,须得寄养佛寺中方可健康长成,因而三岁便被送往皇家寺庙法华寺,跟随得到高僧学习佛理,许是自小侵染,嘉定帝长成后性情也淡泊无争,一心想出家做和尚,只先帝和太后不许,十八岁时封了定王,赐婚定王妃,以为这样便能将他拉回红尘,不料他依旧常日住在佛寺中。 二十六岁那年,先帝其余儿子皆陨损于夺嫡之争,能名正言顺继位的便只剩下嘉定帝,因此先帝传位嘉定帝,悉心教导了一番,嘉定帝无疑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上位后隐忍数年,终将大权握在手里,但他到底并非权欲心重之人,没几年便又将心思全都放在礼佛上,正事皆托付内阁。 如今的内阁首辅周重观便是个极有能力的人,深得嘉定帝的信重,只周重观恃才傲物,有时候连皇帝的面子都不太给,是以皇帝虽依仗他,却也不愿看他太过得意,因而便又扶植次辅庞宽来与周重观打擂台。 庞宽此人论才华能力,自是与周重观无法相比,但他有一条周重观远远不及,便是脸皮厚会拍马屁,因此他上位之后便成了忠臣们口中的奸佞,时不时便要向皇帝上书弹劾一番,但无论下面怎么弹劾,皇帝依旧信重他,而他也一心想撬周重观的墙角,想扳倒周重观自己做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周重观的能力非他能比,因此前些年的邸报里,韩时遇便能瞧出,周重观几乎是处处压制庞宽的,但近些年来,庞宽一脉的官员升迁颇多,周重观已有隐隐弹压不住之势,便如此番岭南乡试,京城派来的主考官白建明,便是庞宽的人。 要知道此前庞宽根本就插手不上科举这样的大事。 由此可见,只怕周重观的处境有些不太妙。 念及此,韩时遇也不免皱起了眉头。 虽说他现如今只是个秀才,朝堂之争跟他没甚关系,但首辅是个头脑清醒有能力做实事的,总比奸臣把持朝政要好得多。 只他如今人微位卑,这些忧愁也都是白费,韩时遇很快便将这些事情丢开。 眼下于他最为要紧的是科举,如若他不能考上举人,考上进士,他便是连踏入门槛的资格都没有,何论其他? 韩时遇将邸报放回原处,瞧一眼时间,竟已过了午时,顿时便觉饥饿,再看右侧长案,果然已经无人,韩时遇便也打算先去吃个午饭,顺便去寻一寻帮忙捎信的同窗。 韩时遇在左近用了午膳,而后便去寻同学,将到客栈门口便迎面遇上几个书生。 为首白面敷粉,腰缠玉带,手持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见到他便住了脚步,眉毛一挑;“哟,这不是我们韩大才子么?不是说被底号熏得连命都没了,今儿怎么出来了?这是没事儿了?” 韩时遇定眼看去,认出这几人乃是原身昔日于府学的同窗。 为首者姓陈名望,乃是富商之子,自诩才华卓绝,英俊风流,不料原身不论容貌气度皆胜他一筹,又勤奋刻苦,几番得了府学夫子的夸赞,陈望便怀恨在心,以原身出身贫寒为由取笑为难欺辱,原身自尊心重,每被伤及,心中更为发狠,读书越发刻苦认真,倒是越发的将陈望甩在身后,以至于二人怨隙越深。 原身因底号而晕厥退场罢考之事不是秘密,只此前未能遇到,这番偶遇,陈望自是不会放过嘲笑韩时遇的机会。 陈望上前拍拍韩时遇的肩膀;“毕竟遇到底号这种事乃是天命,天命如此,能得回一命已是不易,韩兄还请看开些。” 陈望身后狗腿上前笑道:“今次乃韩兄首次参加乡试,竟就遇到底号,还因而晕厥罢考,若这便是天命,只怕日后也天命难违?” 这是咒韩时遇日后皆不得中呢,何其恶毒? “哎呀,若是如此,韩兄岂非——”陈望话不说尽,只脸上露出同情,但眉眼却是幸灾乐祸,再次拍拍韩时遇的肩膀:“韩兄看开些。” 说罢哈哈哈笑起来。 “子不语乱力怪神,陈兄口口声声天命,却不知是何意?”韩时遇一把抓住陈望手臂:“不若陈兄随我去寻白大人,将此事言语清楚?” 陈望闻言脸色一变,“韩时遇,你这是何意?陈某好意安慰你,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陈兄的好意,韩某实不敢当。”韩时遇淡声道:“无论分到何等号室,能参加乡试,便是韩某之幸,韩某心中对朝廷只有感激。未能坚持,乃是韩某仍有不足,如何能以此怪力乱神,栽赃朝廷?这等罪韩某断不敢应,为有请陈兄等人随韩某前去言语清楚了。” “陈某就是安慰你,如何栽赃朝廷了?韩时遇你莫要胡言乱语。”陈望气急,不知韩时遇为何突然变得这般难缠,却是不欲再与之纠缠,“罢了,一番好心全当驴肝肺。走!”
第8章 陈望等人灰溜溜的走了。 一青衫书生走过来:“韩兄没事吧?” 韩时遇一看正是想找的同窗:“多谢陶兄关心,韩某无碍。” “你无碍便好。”陶秀才道:“陈望言语你莫要放在心上,你尚且年轻,今科错过还有下科,以韩兄才华,将来必定桂榜题名。” “韩某谢陶兄吉言了。” 韩时遇拱手笑道,而后随陶秀才一起进了客栈,问及知晓陶秀才明日便回乡,忙将捎信之事拜托,陶秀才所在县城与韩时遇的县城乃是隔壁,平日也因此亲近一些,捎信乃小事,陶秀才自是答应了。 毕竟他心里也大约猜知韩时遇为何不立即回乡,只他也囊中羞涩,实无法资助他回乡,便只能帮忙捎信了。 此事罢了,韩时遇又回致远书店看书,因上午看了邸报,对朝局已有所了解,便不再多看其余杂书,取了一本有名儒笔记的《四书》认真阅读起来。 不得不说,名儒便是名儒,有些句子,他看得云里雾里的,但看名儒只字片语的提点,便有豁然开朗之感,这一下午读书,韩时遇大感得益。 至傍晚回院子,用过晚饭,收拾好碗筷之后,韩时遇方才将文秀才和韩时云叫到桌前,而后从怀里掏出那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韩时云惊得瞪大眼睛:“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文秀才高兴之外也是心头发紧:“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韩时云下意识的回护:“那肯定是不能的。遇弟虽年轻,却沉稳得很,定然不会做甚不该做的事情,是吧,遇弟?” 文秀才被韩时云这么一说,也回过神来,缓了神色:“老夫并非疑你,只五两银子并非小数目,老夫也是怕你一时想差。” 韩时遇自不会生气,笑道:“老师,兄长你们且放心,这银子来路堂堂正正,并无见不得人处。” 他将自己写话本子卖的事情说了。 “你是说,你一个话本子就卖了五两银子?”韩时云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要是真的,那这银子也未免太好赚了吧? 文秀才脸色却无喜色,反泛起怒色:“话本子?你是不是去写那些淫·词艳曲了?韩时遇,此前我是如何跟你说的?如今我们是暂时困难了些,但也不过是老夫多抄几本书,总能攒够我三人回去的路费,你不必焦虑,可我万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糊涂,不让你抄书你竟然写书?你,你给我跪下!” 文秀才怒拍桌子。 韩时云被了吓了一跳:“文夫子,您有话好好说!” “你闭嘴!站一边去。”文秀才连韩时云都迁怒了。 韩时云没办法只得站到一边。 文秀才既是韩时遇的老师也是韩时遇的岳丈,他是完全有资格训斥教训韩时遇的,他还真没有资格阻拦,只焦急的看向韩时遇。 遇弟这是怎么回事啊? 便是再怎么焦急赚钱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啊,便是做了,你倒是悄悄的瞒下来呀,如何能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这不是找骂吗? 韩时遇如何不知道自己一说出来很有可能会招来责怪? 但他能因此而将赚钱的事情隐瞒下来,而后眼睁睁的看着文秀才和韩时云为了赚取回乡的路费而殚精竭虑? 他做不到这般自私。 韩时遇上前扶文秀才坐下:“老师您且放心,您此前说的话,句句都在学生心里,学生是片刻都不敢忘的。” 文秀才依旧瞪着眼,冷哼:“你若是果真记得,如何还写那话本子?一个话本子赚五两银子,其他读书人便不知晓吗?可为何别人却不屑去写?那是因为写话本子本就不入流,更莫说是写那些淫·词艳曲的,与那些青楼女子卖笑有何不同?如若此事败露,你可知外面的读书人会如何鄙薄你?名声若是毁了,将来你科考便是写得锦绣文章,也有可能会被罢黜!” “我早与你说过,你我既是要走科举一途,便得谨言慎行,再苦再难,也绝不能走捷径!因为一个不慎,便会万丈深渊,前途尽毁啊!” “你竟然——你糊涂啊你!” 文秀才痛心疾首! 韩时云也是此时方知此时干系如此重大,顿时觉得那银子犹如烫手芋头一般,根本就拿不住。 “遇弟,兄长我今儿已经找到活计了,能赚钱了,你莫要担心银钱的事情,你赶紧的将这些银子收回,将那话本子拿回来。” 韩时遇忙宽慰:“兄长莫要担忧,此事无碍。” 又对文秀才道:“老师昔日对学生所言,句句字字学生皆谨记在心,如何敢忘?是以学生所写话本,并非才子佳人一类情爱之事,乃是查案探案之事。学生手里尚有草稿,老师一看便知。” 韩时遇回房间取来草稿,递给文秀才,文秀才迟疑一瞬方才接过,而后开始翻阅,本是想看看韩时遇所言是否为真,不料一发不可收拾,竟是彻底沉迷,待得最后,竟为那书中案情牵动,或喜或怒或骇,最后恍然大悟,又隐有所得。 好一会儿,才拍着膝盖叹息:“妙啊,真是绝妙。” 这一番话叫韩时云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心里痒痒起来,“文伯父,您看完了么?若是看完了,可否让小侄也瞧瞧。” 文秀才这才察觉,一时尴尬,轻咳一声,将书稿给韩时云,而后对韩时遇道:“方才是老夫误会你了。” 韩时遇笑道:“老师也是担心学生行差踏错,方才一时情急。” 文秀才保住了面子,“你明白就好。你既是写探案集,便专心写探案,绝不可沾染情爱,更不可写那些淫·词艳曲。” 写话本子不可耻,可耻的是那些那些露骨的淫·词艳曲。 是以看过韩时遇所写话本之后,文秀才松了一口气,便也不再生气了,只是仍旧要叮嘱他。 “你此番初次写话本子,便写得极好,稿酬也不少,看似赚这银钱极为容易,但你须知花无百日红,你不可能永远写出受欢迎的话本子,也不可能每次都赚五两银子这般多,如若那一天你赚得少了,不必失落,更不可因此而想走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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