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郎中说他性命无忧,她还当是真棘手了。 “我没有那样吓人吧。” 她随意往床边一坐,淡淡环视了一圈四周。 “我的住处就在隔壁,有事同下人说,或是叫他们来禀报我,不必羞于开口,安心养伤。” 这一回,床上的人倒是有了反应,只是声音小得如同蚊蚋。 “主上……不必这样待我。” “哦?” “属下卑贱,不配与主上同居一院。请主上开恩,允许属下回自己的住处养伤。” “回哪儿去啊。” 姜长宁不由好笑。 “先不说影卫的住处简陋,不宜静养,单说你被派出去一年,原先的屋子必定是不在了。如今若要回去,少不得旁人给你腾地方,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他们必不敢怠慢。那才是当真在给别人添麻烦。” 她看着这人脸上显露出来的窘迫,摇头笑笑。 “别多想,住着吧。” 这人既不答应,也不谢恩。 好一会儿,才极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太轻了,她没有听见。 “说什么?大声些。” 她一回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半张脸都蒙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湿漉漉的,黑白分明,在灯火的映照下,眼尾仿佛还有些微红。 睫毛抖动得厉害。 像是窘迫极了,但又不敢违命。 最终心一横,将眼一闭。 “求主上,给我些时间。” “什么?” “我只须休养一月……不,半月就行了,我能伺候的……” 他脸上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声音都发抖,像是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却还要一字一句,从唇齿间往外挤。 “但是,主上别说我是您的……心上人。我,我不配的……” 姜长宁一时愣住。 半晌,才哧地一声笑出来。 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呀。 难怪从薛府出来,就少言寡语的,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就为了这个? “你还当真了?” 第4章 哄人 面前的人一怔,眼中半是无措,半是羞愧,脸飞快地就红了。 原本便将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此刻更往下躲了几分,几乎将整个人兜头蒙住,只露出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 姜长宁也不在意,只笑笑。 “我要闯入薛府,将你带走,必得有个由头。” 她按了按犹自滞闷的胸口。 “仓促之间,权宜之计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身旁很久没有动静。 她一扭头,只见这人在被窝里蒙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像是个打定主意要做地鼠的架势。 她有些疑心他伤重气闷,会憋死在里面,于是伸手戳戳他。 “做什么?” 不理她。 “出来说话。” 还不理她。 她无法,只得伸手去掀他被子。 这人在里面,像是悄悄拿手攥着,与她僵持了一下,终究不敢硬犟,还是任由她掀开了。 只见里面的少年,一张脸通通红,双唇却紧紧地抿着,没有什么血色,闭着眼不瞧她。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洇得包扎的白布帛上不小一片,很有些可怜。 她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少年不答,只眼帘合着,动得飞快,显见得心里挣扎得厉害,只独自憋着,一个字不说。 渐渐地,连睫毛都湿了。被打湿的小扇子,格外黑密,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衬着眼角未褪的青紫,让人很难忍心。 “欸,”姜长宁放低声音喊他,“好端端的,干什么?”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悄悄扑动了烛火。 很久,久到拖延不过去了,少年才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属下愚钝,罪该万死。” “说的什么呀?” “待属下能走动了,便立刻离开南苑。方才的话……求主上忘了,不要放在心上。” “……” 她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先前都说了什么。 他是她的人,一生为她生,为她死,自幼生长在王府,影卫训练的别院,轻易不得外出,所见只有小小的一方天地,终年只有那样几个人。 她为了反将薛晏月一军,随口扯谎,他便能当了真。 他自知身份微贱,满心想着不配称她的心上人,面对她的骤然垂青,当是惊慌又无措,既羞且怯,难以置信。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与决心,才主动请求,伤愈后愿意无名无分,侍奉在她身边。 怎料她此刻才同他说,那不过是一计罢了。 这个世界,是以女子为尊,男子三从四德,守身如玉。 即便他再怎么风里来雨里去,沾染的是刀剑血腥,他终究也还是一个男子,且年纪很轻。 他如何受得了。 只怕此刻,心里已然是羞愤欲死了。 “我……” 她心中有愧,觉得自己的确欠了考量,但以如今的身份,若要道歉,既不合适,只怕他也不敢应。 于是斟酌片刻,郑重道:“你放心,我会负责。” 于公,他是为了她尽忠职守,落得如今的地步。影卫出身原本就低,身上落了伤,只怕往后更不好许人家。 于私,先前替他治伤时,事急从权,她亲手扒了他的衣裳。在此间,事关名节,想必于男子是天大的侮辱。 他虽忠诚于她,明面上不可能流露出来,但心里难免要有想头。 她不是心硬的人。 待眼前的事解决完了,过后寻个时机,将他收作侧室便是。 从此安居深宅大院,衣食无忧,不必再做掉脑袋的差事。即便有名无实,于他而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然而她想得虽好,却架不住有人并不领情。 “主上不用这样的。” “为何?” “主上是因为我受伤,又看过了……我的身子,于心不忍,才格外开恩。主上有这样的心,属下就是死一万次,也可以的。” 小影卫望着她,眼里亮晶晶的。 “但是,属下配不上这样的好意。” “你不必……” “影卫是最低贱的人,都不能当男子看,身子瞧了便瞧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主上不用放在心上。” 他这会儿,像是平静下来了,说话格外流畅。 只是姜长宁坐在床沿上,能感觉到身下的床板,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栗,掩不过去。 他仰起下巴,又闭上了眼睛。 “主上今日去薛府,有要事谋划,属下都明白的,不必为我浪费时间。主上劳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果然是王府自幼训练出来的。 很聪明,也很懂事。 只是呼吸里带着的那一丝颤音,让姜长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单是有要事。”她道。 这人没答话,的确也没法接。 只无措望向她。 “也是为了救你。” “……主上?” 房中被下人刻意点上了熏香,却也遮不尽他身上残留的血腥气味。 他像是自己也觉察到了,羞愧地向床里侧缩了一缩,只是重伤在身,被包得像个小粽子似的,能挪动得也十分有限。 瞧他的模样,大约是很不好意思她坐在身侧,但又不敢开口。 她刚洗过的长发,发尾还带着湿气,和茉莉膏的淡香。不留神滴了几滴水珠,落在他盖的锦被边沿,悄悄地洇开。 姜长宁垂下眉眼,笑了一笑。 “怎么了,很吃惊吗?” “……” “我固然是要与薛晏月周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 “若我置你性命于不顾,这样的人,就不值得你效命。” “主上……” 这人嗫嚅了一句,嘴唇动了又动,往后的话,没能再说出来。只是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底闪烁得,像有星星。 姜长宁无声扬了扬眼尾。 这么好哄?像玻璃做的人似的。 “开心些了吗?”她轻声问。 眼前人怔了怔,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一下偏过头去,只死死盯着暗如墨色的窗外,不看她。 “主上,您,您该回去了。” “你是不是在赶……” “没有!” 小影卫窘得,连声音都拔高了,又像觉察了自己的失礼,慌忙又落回去。 “只是,只是主上已经辛苦一天了,夜深了,还在属下这里,让外人知道了不好。不,也不是……您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越说越乱,仓促失措。 姜长宁摇头笑笑,也不想难为他,嘱咐了一声安心静养,也就径自出门了。 外面越冬已经候了多时,见着她出来,忙忙地奉上饭前盥手的水,又要让人传菜。 被她拦住了。 “不忙,”她道,“他如今重伤在身,多有不便,你记得拨几个可靠能干的侍人过去,仔细照应着。” “是,奴婢这就去办。” “他是苦出身,不懂使唤人,也不好意思开口。有什么缺的要的,你多上心一些,别短了他的。” “奴婢明白。” 越冬抬眼觑她,声音低低的:“殿下也是难得了。” 姜长宁不言,只将手浸在盛满热水的铜盆中,只觉一整日的疲乏,到此时才舒出一口气,精神一松下来,脑仁一跳一跳地胀痛。 越冬察言观色,小心讨她开心。 “殿下今日累着了,厨房送了安神补气的燕窝羹,用暖炉热着呢,您一会儿饭后喝了,奴婢再替您按按肩背,松泛一下筋骨。” “不必了。” “那……” “那些饭菜,叫人送去他房里吧。他刚受过刑讯,胃口大约不济,让他不必拘着,拣喜欢的,能吃多少便是多少,早些歇下。” 侍女脸上终于现出惊愕神色:“那殿下您呢?” 姜长宁接过一旁小婢子奉上的帕子,将手慢条斯理擦干,回头微微一笑。 “我自然是要……去花楼寻欢。” 第5章 花楼 花楼,名为春风楼。 坐落在京城最热闹的坊市,香风细细,灯火通明,来往的皆是些有头有脸的客人。 马车到得门前,将将停稳,已有美貌的男子迎上前来,素手白皙,挑开门帘。 “奴家见过齐王殿下。今夜业已二更,奴家还以为殿下不会来了。” 姜长宁就着他的手,下了马车,似乎很是习以为常。 只淡笑笑:“你怎么就知道是本王。” “殿下岂非说笑了。” 男子以袖掩唇,笑得明媚,眼中波光婉转。 “齐王府的马车,咱们楼中上上下下,又有几个不认得呢。只是殿下近一阵,也不知忙些什么,可是有日子不曾来了。一会儿哥哥和其他兄弟们见了您,要罚您的酒,您也只有受着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1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