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间,还有人高声呼喊:“保护齐王殿下!保护陛下!” 有士兵抛下手中刀剑,意图跳入水中施救。 然而还是迟了。 他们被水流裹挟着,拐过一个弯,便连火把的光也看不真切了,只见清晨朦胧的天光下,宫苑里一花一树,假山亭台,都被笼在薄薄的雾霭中,影影绰绰,显得很不真实。 姜长宁会水。在世界线修正局的先期培训中,游泳也是基础技能考核的一项。 然而在泳池里训练,和在天然河流里求生,终究是差别很大的。何况她怀里抱着一个人,脚下又被绊住,施展不开,一时之间,要勉强浮在水面上也颇为不易。 她又顾及江寒衣安危,竭力将他托高,一时不慎,自己反倒也呛了两口水,咳得眉眼都紧皱在一起。 伏在她肩上的人,随着她的咳声一起,微微发抖。 但他的声音却是平静的,很轻,很从容,还带着温热的鼻息,贴在她的耳畔:“主上,你放开我吧。” 姜长宁的眉目沉了一沉:“什么意思?” “我……咳咳……我不会游水,会拖累主上的。” 他呛得双眼一片湿红,缩在她的怀里,既不敢十分挣扎,唯恐再给她添了负担,手却又轻轻地推着她的肩头,目光温柔,又透着某种固执与坚定。 “主上要是带着我,也会有危险。但如果不必管我,就会安全许多,”他望着她,眼尾微微地弯起来,像小月牙,“主上,你要活下去的。” 姜长宁紧盯着他,没有说话。 身侧还有一个人,与他很不同,此刻沉在水下,正竭力抱着她的腿,唯恐被她抛下,不顾她浮水艰难,像是假若自己不能得救,便誓要将她一同拖入深不可见的河底。 她被拖得,须得竭力仰面,才能呼吸。河水冰冷发腥,拍在她的脸上头上,顷刻之间,又呛几口。 但她抱着怀中人的手臂,非但不松,反倒又收紧些,执意将他半身托举起来,架在自己肩上。宁愿将自己压得越发入水,也不肯让他受淹半分。 “主上!”江寒衣要和她急,“你别……” “别闹,”她仰脸望着他,笑得淡淡的,“你若是再乱动,我此刻就要沉下去了。” 这人立刻就不敢动弹了,只垂眸盯着她,眼眶通红,睫毛扑簌簌轻动两下,泪珠子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脸上,只是与她满脸的水混在一处,顷刻间又辨不分明了。 声音含糊哽咽得厉害:“主上,我不值得,真的。” “再胡说,把你丢下去喂鱼了。”姜长宁故意黑起脸吓唬他。 但转眼又觉得,这话说得不是那么对味儿,仿佛正合了他的意似的,于是又连忙将话头收回来。 只轻笑笑:“你家主上是什么人呀?还没到要死要活的时候呢,哭什么。我有办法。” 江寒衣只不肯信她。 从前连重伤到险些丢了性命,都不肯哭的人,此刻哭得满脸是泪,连鼻尖都通红,即便是在喧扰的水花声中,他的抽泣也幽幽咽咽,清晰地向她耳朵里钻。 钻得她心头忍不住发酸,还要温声哄他:“没骗你,我真的有办法。” 自然是有的。 淹在水底下,如水鬼缠脚一般绊着她的那个人,到这会儿已经体力不支,难以为继了,她瞅准了空当,用了巧劲,一脚踢开。只觉腿上顿时一轻,没了束缚,整个人都立时自在许多。 又趁势将吸满了水,沉甸甸的外袍脱去,便越发的身手轻盈起来。 她连忙划了几下水,将二人身体稳住,浮在河面上,将江寒衣拉到身前,还抽空替他拨了拨额上乱发:“你看,这不就好了。” 这人难得被她哄得迷糊,伏在她怀里,小声吸了吸鼻子:“嗯。” “本王没骗人吧?” “没有。” 乖得不行。只是方才哭出来的泪,一时半会儿还收不回去,挂在睫毛尖上,湿漉漉的一片,越发显得睫毛像被水浸过的小扇子,又黑又密,漂亮得厉害。 姜长宁没忍住,即便情景不合宜,还是凑上去,用唇轻轻贴了贴:“那还哭什么。好了,听话。” 他被她哄得不好意思,自己低下头,用手擦了擦。 然后才恍然想起一个人。 “陛下呢?” 他惊慌四顾。河面不算很宽,但水流很急,被他们搅起层层叠叠的水花,在清晨的天光下,一览无余,哪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姜长宁回想了一下,片刻前被自己干脆踢走的那件事物,撇了撇嘴:“沉底了吧。” “主上!” “没办法,她拖着我,像块石头一样,我若要救她,就管不了你了,不如踢走了干脆。” 何况,那姜煜贪生怕死,只顾自己性命,溺水惊惧之下,原本就是要拖着她一起沉下去的,要不是她水性还算好,此刻就被连累淹死了也没一定。 哪里比得上她家寒衣。 她回想起方才,这人连一点水都不会,却决然要她放开他的样子,目光越发柔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江寒衣仍沉浸在震惊之中,脸上煞白。 “那是陛下。” “所以呢?”她很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陛下又如何,泡发了都一样。 江寒衣面对她这副无赖相,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很轻地开口,神色复杂:“原本有陛下作依傍,主上与晋阳侯的大计,会顺利许多。主上,我……” 看模样,大概是又想说,我不值得。 但因为片刻前这样说,已然让她板起脸吓唬过,于是硬生生又咽回去,只是憋得脸上一片红,眼里雾气弥漫得厉害,喉头用力滑动了一下,终究是没忍住。 他仰起头,像是不愿哭得太明显,让她瞧见了,但泪痕还是顺着他的眼角,止不住地滑落下来,连带着声音也抖得不像样。 “主上,我只是一个影卫。” 他紧闭着眼,眼帘拼命地颤,带着哭腔,一声声唤她:“主上,主上……” 姜长宁抱着那个发抖的身子,一面护着他,一面还要踩水。河水冰冷,心里却既暖,又酸软。 他的意思是,自己一个影卫,出身微贱,绝不配与一国之君相提并论。 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方才两边人马对峙时,季听儒就几乎是明示了她,与她们要成的大业相比,区区一名男子,何足挂齿。这世间,但凡没有呆傻的人,都是分得清轻重的。 可是她偏不。 “寒衣,”她将怀里的人拉过来,双唇轻轻地贴上他的脸,“不哭了。” 双唇柔软,一点一点地,将他滚烫的泪珠抿去。 “还记得在行宫失火的那一天吗?” 江寒衣不防她突然问这个,不解其意,用带着泪光的双眸茫然望她:“嗯。” “那天,被压在废墟底下的时候,你想问我什么?” 他一怔,像是自己回想了片刻,然后耳朵陡然红了,仓皇偏开脸,垂下眼帘:“我,我忘了。” 姜长宁就无声眯眼笑了笑。还是老样子,连谎也不会说。 那一天,原本是她返身回火场里拉他,他却为了护她,被落下来的房梁砸了一下,在废墟之下,体力不支,连神智都不清醒了,还反反复复地拉着她,说,如果我死了的话,主上不要看我,好不好?死人的样子我见过,会很难看的。 她又急又怕,一时间却无法脱困,照旧板起脸来凶他。 唯独那一次,他没有怕她,只是趴在她的身上,声音很轻,却又很执意地问:“假如我死了的话,主上您会……” 问了一半,自己却又像是不好意思了,最终改了个问法:“主上您会怎么样呢?” 那一天,姜长宁没有回答他。但她心里,其实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 那是这个为她生为她死,也从不抱怨半句的少年,在最脆弱的时候,难得流露出来的一丝私心。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却也终究没好意思让她听见。 “会难过的,”她抱着怀里那个身子,贴在他耳边,“会很难过。” 那人像是被烫着了一样,躲了一下,语速飞快:“主上你,你别说了。那天问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真的。” 但姜长宁没有打算放过他。 她一边努力踩水,护着两个人不沉,一边还要捧起他的脸,固执地与他对视。在他慌张失措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笑得轻快又灿烂。 “我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所以我选择不让这件事发生,就好了。” “什么陛下,什么皇位,我不想要了,不行吗?” 第50章 脱险 江寒衣望着她,不说话。 清晨的天光底下,其实万事万物,都瞧得并不很清楚,皆蒙在一层淡淡的蓝色雾霭里。但他的眼眶与鼻尖,还是一点一点地泛起红来,醒目得很。 一直红得连成一片,伴着他眼中漫起的泪意,像是一场沾衣欲湿的杏花雨。 “干嘛。”姜长宁弯了弯眉眼。 像是无奈的模样,口气却放得极软,抬手用指腹在他眼尾底下,轻轻地摩挲了几下。泪痕与溅上去的河水很好分辨,在冰凉的脸颊上,暖热得很突兀。 “好了,不哭,”她轻声哄,“这不是没事吗。” “哪里没事了。” “我方才不是已经……” “你在乱来。” 这一回,连主上也没叫。 少年像是很不能赞同她的所作所为,摆出个轻轻瞪她的模样,只是眼里通红,泪珠子还挂在睫毛尖上,一眼瞪过来,看不出凶相,只显委屈,又乖得不行,戳得人心里一软。 大约自己也觉得不像个样子,飞快地偏开脸,低下头,不肯理她了。只是忍不住稍稍吸了吸鼻子,一点点闷闷的哭腔,听着格外地清晰。 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被水浸透的长发湿淋淋,贴在她颈间,并不舒服。 姜长宁却无声微笑了笑,只将人抱得更紧,下巴在他鬓边很轻地蹭了一蹭。 分明是在唾手可得的皇位面前,选了他,怎么这人倒还不领情了。不行,脱险之后,非得咬一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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