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珠撸起袖子,笼裤的两条裤腿扎到大腿根处,露出黑瘦的腿,踩在一艘小船上,其实就是块半包着的滑板。 江盈知认得,以后也在用,叫弹涂船,在泥地上蹬着走速度飞快。 “来,给你们见识见识,咋钓跳跳鱼,”陈海珠左腿跪在小船板上,右脚一蹬,那船飞速冲了出去。 她一甩手上的竹竿,上头悬钓的线立马勾住一米开外的跳跳鱼,一收一放那鱼便已经装进篓子里。 江盈知不得不承认,这是真厉害,她以前也试着玩过,结果撞上了个大石头,翻了船。 王三娘看了眼,将竹筒里的鱼往篓子里放,嘴上道:“我们可都没她这样好的本事,慢慢抓点算了。” 这鱼在西塘关渔民看来很补,用黄酒炖着吃,浑身有劲,能治耳朵听不见,也用来做小囡的开荤菜。 所以几乎一大半人都在捉,跳跳鱼满地乱爬乱飞,抓到一条小孩就哇哇叫。 江盈知蹲着用竹筒抓鱼,旁边有小船反复划过,她手气差,鱼老是跳偏,一抓湿滑黏腻,从手上飞了出去。 气得她哼了声。 旁边小梅笑她,“今晚能吃到鱼肉不?” “塞个牙缝能做到,”江盈知抓起一旁的小螃蟹,塞进篓子里,正好能用来熬个汤头。 蛏子捡点,蛤蜊也挖点,跳跳鱼随缘抓点,她是没辙了,全靠小梅和王三娘。 陈海珠钓了一篓子的跳跳鱼,踩着她的小船过来,喊了声,“小满,抓了多少?” 待瞧见江盈知刚铺了层底的篓子,她哈哈大笑,“分你点,多补补。” 她凑近来说:“下回你那鱼丸,记得端碗给我啊,上你姑家吃到,馋死那味了。” “成啊,明儿早上就给送去,”江盈知也笑道,接过她分来的半篓鱼。 这会儿滩涂上热热闹闹的,吵嚷声不停,有人还跑闹,踩了江盈知一脚,不住道歉又笑着跑开。 这时她站起来,看了眼蓝天大海,海风吹拂她的头发。远处有海鸥扑腾着翅膀,盐仓前的盐户又划着小船到海港去了。 天渐渐染上橙黄霞光,海水慢慢地涌上来,浪头卷得很高,要涨潮了,大伙赶紧拿着东西三五成群回去。 一声尖利的叫声撕破了宁静,有个女人疯跑出来,鱼掉了一地,她猛地滑倒,趴着往前,喊破了嗓子,“小龙,小龙——” 海水已经开始飞溅,浪潮渐渐加大,一下子吞没了之前大家待的地方,而在那浪涌处有个孩子在起起伏伏。 江盈知变了脸色,蓝色的衣服在海水中很不起眼,要不是她眼力好,估计真瞧不见。 这会儿原本要走的大家也全都慌了,叫嚷着,有人跑去拿竹竿子去,一瞬间涨起的潮水太凶猛,压根没法,有汉子已经去划船,被匆忙拉住。 浪头太高,水灌到渔船里就得沉。 “咋个办呦,这可是海花的独苗,”王三娘焦急地来回踱步。 “咋就没回来呢,”有人已经念起了佛经,口中不住阿弥陀佛保佑。 一阵混乱,人群已经退至很远,站在一起,形成了新的海岸线。哪怕壮汉也不敢越过潮水一步,而那孩子的身影已经渐渐看不清楚。 身旁是海花婶激烈地挣扎和呐喊,“小龙,小龙——” 江盈知冷静分析着地形,那块滩涂近礁石,要是能在潮水起势小时,猛地扎进去,借着浪潮登上礁石就能脱身。 她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是她为了采藤壶,曾经落海过两次。 藤壶生的地方就是在高高的礁石壁上,那个时候潮水涨得很猛,她来不及退,被卷入到海里,靠着牢牢扒在礁石缝上,才被人救回来。 救回来后她没有怕,为了钱不要命,但第二年因为礁石松动,又落海了,在海中一小时被救援船救回来,全靠她的身体素质好。 有了这两次落海经验,她就去游泳馆里打工,顺便上游泳课,以及锻炼她的全身力量,每次都力竭才停止,所以海浪汹涌她也能撑一段时间。 江盈知只不过在脑子里过了会儿,她跑过去问陈大发,靠海为生的人都知道潮落潮头的时候。 陈大发焦急,他说:“就这会儿了,这会儿潮落没救上来,别指望了。” 江盈知也看见潮水渐渐在退回海里,滩涂渐渐露出来,就是这个时候,她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猛冲出去。 “阿——”有人大叫。 小梅喊,“小满姐,快回来,快回来啊——” 但是江盈知很灵活,一个侧身便闪进了浪花里,浮出水面,伸手去捞小孩的身体,第一把没捞着,然后下一波潮头拍打过来。 虽然并不凶猛,却带来强烈的耳鸣,水猛地浇在头上,她忍着不适,借着潮水往前的力量,把身体下沉游过去,用尽力气往前蹿,一把勾住小孩的腰。 然后借着浪推的力量往前蹬,使劲蹬出海浪的地盘,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回到滩涂上。 没等爬起上礁石,王三娘和强子跑过来死命地拽着她的手往后拖,避开了下一波更大的潮水,到了安全的地方,众人忙呼喊。 那个孩子已经紧闭着眼,双唇发白,被人倒背吐水,一路送到药婆那去了。 而江盈知抬头,面前是王三娘和强子,她松了口气,慢慢坐起身来,耳朵鼓鼓在响,天旋地转。 小梅满脸淌着泪,赶紧冲过来,手止不住地抖,像生了冷热病(疟疾)那样打摆子。 她不是病的,她是怕的,是慌的,这两样让她抖得控制不住。 而王三娘则举起手,想要狠狠地扇她,最后巴掌又轻轻落在江盈知身上。她那样怒骂,表情狰狞,丑极了,“你个死丫头,你不要命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江盈知真不莽撞,她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看见王三娘和小梅的脸,又说不出来的心虚。 她早已习惯一个人,毕竟自打外婆过世,她的身后没有任何人,即使这次出了意外,那她也就能和海里的外公外婆团聚了。 只是看着每一张关切的脸孔,写满了焦急和惊吓,她又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明明她才刚救了一个人上来。 王三娘脱了外衣给她,死死裹紧,胸膛不住地起伏,“你—,你——” 她骂不出来,陈海珠过来忙说:“快带着人烧点水冲冲寒气,别给冻着。” 小梅忙 点头,手还在发抖,说话时两瓣嘴唇也抖得不成样子,“我去,我去干什么?” “烧水去,我去烧水,”她给吓懵了。 强子拄着拐,他刚摔了一跤,“走,我和你一起去。” 江盈知其实还有点力气,她准备站起身,王三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蹲下来,“上来,我背你走。” 陈大发在旁边絮絮叨叨,“下回可别这样了,你要把你姑给吓死。” 江盈知腿确实有点软,她试探地趴上了王三娘的背,那样宽厚有力,像她小时候趴在外公的肩头那样。 水一直往下滴,往下渗,湿透了王三娘的衣裳。 “我跟你说,”王三娘咬牙切齿的,“什么救人救难,你当你是观世音啊。” “怎么就有你这么热肠子的人,你——” 江盈知说:“阿姑,我晓得错了。” 王三娘就住了嘴,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又心软地叹口气,“其实多亏你了,要是小龙没救回来,他姆娘,阿爹全都得想不开。” “你莫要夸她,”陈大发说,“下回她又去了。” 这两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魂在今天都被她给吓出来了。 江盈知趴在王三娘身上,笑了笑,有下一次她还是会去。 她换下湿衣服,洗了热水澡,裹着棉被,王三娘给她煮了一碗磨刀水,岛上的偏方,说是能治耳痛。 迷迷糊糊快睡过去时,江盈知还听见王三娘说:“找人问问,有没有银鲳捞上来,换一条。” “银鲳炖米酒,什么虚都能补得回来。” 她翘着嘴角睡过去,没听见王三娘骂她,“把这跳鱼儿拾掇了,再给补补她那脑瓜子,一点不灵光。”
第12章 海滩惊险【下】 当新一天的清晨到来,竹屋外的小锅里正炖着弹涂鱼,黄酒的香气从锅缝里飘出。 江盈知醒来便闻到了这股味,她动了动胳膊,浑身酸痛,海水的冲击力巨大,掀起裤腿有好些处淤青,还好没发热。 小梅听见动静跑进来,她一夜没睡好,眼底有着薄薄一层青黑,她怕了一个晚上。 她小走过来,脚几乎是蹬在竹屋地板上,踩到镂空的竹板咯吱咯吱响。 “阿姐,”她叫着,眉毛纠结地皱起,最后叹口气,端上来一碗鱼肉糙米粥,她手艺有限,煮到鱼肉都化了,全跟粥混成一个色。 江盈知接过,她问,“那个小孩救回来没?” 小梅谈起这个有了点笑,“小龙叫药婆救回来了,只还不清醒,早上送到里镇医馆那去了。” “他家就那一个独苗,家里有个瞎眼老奶,爹又腿脚不好,哎,”她叹口气,又赶忙起身往外跑,“哎呀,我炖的鱼。” 江盈知听见人性命无虞,脸上浮现出笑意,舀了一勺粥喝下,渐渐笑意凝固。 这是把卖盐的打死了,再把鱼生剖了做的吧,苦咸苦咸的,还腥。 她下了床,走路一瘸一拐,昨儿被在滩涂上拖的时候撞到了腿。 海娃跑来搀扶她,老气横秋地说:“要慢慢走。” “你快些走,”江盈知怕踩到了他,磨蹭着到了门外,那股酒香气更浓,从缺了个大洞的锅盖缓缓飘出来。 她伸手掀起锅盖,黄酒咕嘟嘟起泡,漫过了弹涂鱼,色泽并不好看,跟泥鳅一个色,可肉实在好吃,细嫩鲜美。 江盈知以前最喜欢做椒盐弹涂鱼,或者是干煎,吃到嘴里嘎吱响,咬开酥脆的皮,里头是嫩的鱼肉,那滋味没愧对它跳跳鱼的名头。 “小梅你炖的?”江盈知坐在凳子上,缺了个脚有些摇晃,她垫了块石片。 “伯娘炖的,”小梅给她泡了碗红糖水,浓稠得吓人,“姐你喝,补补血。” 她接过后分做三碗,小梅在旁边焦急地说:“不好分的,补力要被分没的。” “这又是哪的话,你们不喝我也不喝,”江盈知随手递给海娃。 海娃捧着没喝,到小梅喝了一口才喜滋滋地坐到一边去,舔着糖水。 王三娘是提着条海蛇来的,把小梅吓得跑进屋里去,江盈知放下碗问,“阿姑你们昨儿晚上出海了?” “出海了,按你的方子钓了二三十条,这拿来炖给你吃,眼下没有银鲳,拿这充充数也成,”王三娘说,语气没了昨天的怒气,同她亲厚不少。 “脚是不是还不好走,”王三娘处理蛇胆的时候问她,江盈知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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