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强胜问,“怎么这么早来?不是说了半下午来一趟。” 柱子放了水下来,揉揉肩膀,咧开嘴笑道:“我看今日渔港人多,你们摊子上生意指定好,要是晚些送来,要用水的时候肯定着急,就赶紧先送到这,再去送别家的。” “你怎么这样实诚,吃了饭没?”江盈知起身,嘴上问道,手上却已经在掀锅盖了。 柱子还没吃呢,他担水要从家里往另一个山脚去,路上颇费工夫,只能带了咸鱼干在路上嚼着充饥。 回的时候却说:“早吃过了。”毕竟他已经得了小满姐不少好处,别人给两文一桶的水,她还多给加一文,又时常送他点吃的,让他带回去跟阿娘一块吃。 小梅喊他,“柱子,把水倒一下。” 柱子便立即去倒水,回来后江盈知把一包锅贴,一包烧卖要塞给他,“还早吃了,少来,拿着路上吃,以后都这时送来吧。” 柱子连连后退,小梅拿过东西,把热腾腾的东西塞到他怀里,笑眯眯地说:“刚叫你干了活,不算你白吃。” 陈强胜把水桶叠好,又数了钱给他,“吃吧,你不吃,拿回去给你娘也尝尝。” “那我真收下了,”柱子低声说,一路担那么远的水到这里,他真的很饿。 又念着家里的娘,连连谢过众人,拿过木桶揣上东西就跑,边哭又边笑,回去跟他娘吃了顿饱,从来没这么饱过。 想着小满姐说烧卖不能多吃,只吃了两个,剩下的明儿再吃,他想真好吃啊,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不过他也不知道,等他走了后,来吃的熟客跟江盈知说:“啊呀,没有这样子做生意的,你老送人东西,以后要亏本的啊。” “哪有亏本,赚一个钱也是赚啊,哪能做事老往钱眼里钻,”江盈知满脸带笑地回。她是真觉得你来我往,送些东西又亏不着,人家也待她这般好。 熟客只是心疼她们几个小孩,哥哥嘛又腿脚不好,怕她亏了不来卖,闻言也笑,“亏不着就好,给我来一份锅贴,我带回去给我家老头子吃。” 江盈知多给她几个,老太太一上手就知道了,忍不住笑起来,“明儿我再来,给你们带三个蛋吃。” “哎,我可爱吃蛋了。” 江盈知到现在越发喜欢这时的海浦镇了,不像以后人心被高楼平房给阻隔,嘴上眼里只认着钱,这里充满了人情味。 忙了一阵,江盈知喊小梅,“坐下来歇会儿,你累不累?” “我真累够呛,”回她的是陈三明,整个人搞得灰头土脸,过来就一屁股坐凳子上。 江盈知咦了声,“又熬夜查船去了?” “这遭瘟的,说好了今日我休沐,昨晚查了半夜船,正眯会儿,给我喊醒了,说是船多人手不够,”陈三明恨恨地说,上头管事的已经被他狠狠咒骂了一遍。 等他说完,旁边三张脸上都写满了同情,陈三明也同情自己,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快给我来碗汤,我垫垫肚子,早上就给人吃冷番薯糕,谁能嚼得动。” 小梅赶紧给他端了碗汤,送了一碟烧卖,陈三明喝完汤后才不再趴着,又拿着烧卖吃了口,“真糯,比粽子馅还要好吃。” 边吃边走过来说,抬抬下巴,指指旁边仍然很热闹的船,问道:“乌船上发红纸包你去拿了没?” 江盈知也看了那一眼,摇摇头,“没去拿。”陈三明听了后瞪大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的便宜你都不占,小满,平时真没瞧出来你脸皮这么薄。” 散财童子的便宜都不占,陈三明越想越替她气不过,便把剩下的烧卖往嘴里塞,卷了袖子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们抢几个回来。” 抢不到讨也要跟王良讨三包来。 江盈知忙喊他,“你去哪?” 她下一句是,“赶紧回来,烧卖要冷了啊,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陈三明回来也很快,衣裳更乱了,手里却提着三个很大的红纸包,放在桌上,“一人一包拿去吃,有便宜怎么能不占呢!” “你抢的啊?”江盈知拆了纸包,真是满满当当一堆东西,红糖、桂圆、五谷等等,省着吃确实够吃很久的了。 陈三明理直气壮,“讨的,拿了篮子里的就跑。” 江盈知当即要还给他,陈三明哈哈大笑,“你不会真信了吧,熟人那拿的,你们放心吃。” 他说:“过意不去就给我来点吃的,我带回去。” 他带回去给他诨名叫散财童子的小叔吃去。 这名字是他取的,毕竟爱散财,到二十五岁了还是童子身,不是散财童子是什么?
第26章 拖黄鱼 陈三明拿上油纸包, 没封口,袋子里的香气一直往他鼻子里钻,他就边吃边走。 等吃完了一袋锅贴, 都还没走到, 他小叔那个屋子气派是气派,雕花窗,四合大院, 可谁住西北巷那么偏的地方。 等他吃完两袋才走到, 伸手用力地捶了捶黑漆大门的铁环,有人跑过来开门。 “一听这个砸门法, 就知道是你, ”阿成没好气地说, “门迟早得被 你砸烂。” 陈三明全当没听见,默默把手上的纸袋口捏紧, 往里头看去, 一群壮汉聚在门口廊柱底下, 有的蹲, 有的靠墙,压着声说话,没敢靠近里头的正房。 “我小叔呢?”陈三明见状啧了声, 至于要来这么多人来防他家老爷子吗。 阿成打了个哈欠, 指指最里头,“老大同良哥在里头谈事情, 你拿的啥?” 陈三明没应, 立马闪身进去, 有汉子同他打招呼,“小侄子, 又来了啊?” “三明真瘦啊,你家老爷子给不给饭吃,叫你去做个小吏…” 另一个汉子晃晃拳头,嗤笑一声:“切,那老头想把家底都留给陈逢正呢,哪还记得住我老大。” 陈三明哪管他们怎么说,他爹和他爷也分家了,他小叔改母姓了,谁管老爷子要把家底留给哪个。 他只管带着东西一路穿堂过院,跑到正屋里,大喊:“小叔——” 王良从一边窗子探出个头,他笑嘻嘻说:“你小叔说他没聋,下回再那么叫唤,你连门都进不来。” 陈三明进了隔间,王逢年在算盐账,没搭理他,跟王良说:“明日去收小渔船上的春鱼。” “都收了?拿来做鱼鲞还是抄咸腌了,”王良记下后又追问。 “收好的,”王逢年挑出一张纸,轻轻点在桌上。王良了然接过,是明府客商的咸货单,上面写明要鱼鲞。 王逢年又说:“给钱,不要给乌头票。” 王良默默叹气,又来了,他刚想开口,便见王逢年不容置疑的神色,又咽了回去。 因为前些年海盗猖獗,渔民网了鱼来,在洋面过鲜时,冰鲜船给的银钱全部被海盗抢走。是故便有了乌头票,冰鲜船只给渔民票证,拿票证去领钱。 但这票又被渔民称为水票,如同在水上漂浮的,压根捞不起来的东西。而且有缺德的冰鲜商欺负渔民不识字,开假乌头票,让渔民血本无归。 王良想真是要命了,每次老大出面收鱼都给渔民现钱,还把渔民手里的乌头票换过来。到这会儿他手头都压多少乌头票了,前年的都有,有的冰鲜商倒了,现在成了一笔烂账,钱收不回来。 虽说这亏的都是老大自己的钱,可那么多钱白白打水漂啊,心痛但不心疼。 陈三明见两人说话,压根不理他,便将还有热气的纸袋砰地放在黑漆大桌,自顾自扯了袋口,一股淡淡的煎烤香在这一圈蔓延。 王逢年从不在书房这吃东西,王良收回心绪,瞧见了啧啧一声,也就陈三明这小子有胆了。 “拿出去,”王逢年理着一叠盐账,眉头半点没抬。 陈三明并不怕,王逢年又不会叫门口那几个壮汉把他抬出去。 他把油纸袋卷了卷,递给王良,“良哥你吃,有的人一点不识货,我跟你说,别瞧这是家小摊上出来,滋味可真不比新丰楼的差。” 他还瞥了王逢年一眼,继续道:“就你们乌船上那东西烧的,简直是糟蹋海鲜。” 王良捏了一个锅贴咬了一口,虽说有点冷了,却也依旧没影响口感,那油滋滋的脆皮。 他把锅贴咬得嘎嘣响,又听了陈三明的话,猛点头,忍不住悲从中来,谁懂那个厨子的手艺,好好的鱼那么鲜,偏偏能做得腥气满满。 也就王逢年真不挑,才能忍受那可怜老头在乌船上养老混口饭吃,但可苦了他们这一帮船员。别人出海停靠岛镇喝花酒,偏偏到了王家船这,停靠其他镇上时,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全往酒楼饭馆里冲去。 可他又没陈三明那个胆子说出口,便默默腹诽,而后问,“哪家的摊子,我今儿也吃到了一家摊子上的东西,那泡的蛏子、蛤蜊小海鲜,滋味好的不得了。” “我才吃了点,被阿成那个死小子给偷摸吃了,就给我留个竹筒!!半点汤也不剩!” 王良越说越气愤,又说:“不过我记下了那个招牌,叫,叫四时鲜,” “哎呀,良哥,你多有眼光啊,”陈三明指指自己的油纸包,一脸得意,“四时鲜来的,白送的,我有面子吧。” “这两样我也不是顶爱吃,你是没吃过她家那个鱼豆腐,就只卖了段时日,比石桥头那家铺子的豆腐还嫩,一点腥气也没有。” 王良啊了声,又拿出一个烧卖往嘴里塞,“那她摊子上还有啥卖的?改日我也去捧捧场。” 王逢年靠在椅背上,听他们这对傻大憨一直在说什么四时鲜,面无表情,只想叫阿成把这两个人都给扔出去。 往前这书房里哪次不是谈事情的,说的人各个脸孔严肃。偏偏这回倒是叫吃食混了进来,带来股热闹劲。 “说够了没?”他问。 两个人齐齐摇头,陈三明嘿嘿一笑,“小叔,明儿你也去尝尝,正好是立夏,有蚕豆咸肉糯米饭吃,小满还说送大家一个立夏蛋呢。” 王良吃着烧卖含糊不清地说:“我肯定去吃,你叫阿妹给我留点,我把纸包带给她。” 王逢年揉揉眉心,用陈述的语气问:“你们河泊所很清闲是不是,要不要加点活。” 他转向王良,“你很闲?那明早花斑岛你去,把盐运到清岸口。” 陈三明暗骂什么“王扒皮”,他一把拽过纸袋,里面只剩了一只锅贴。想了想,把油纸袋揉紧,猛地扔进王逢年怀里,然后赶紧拉着王良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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