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荼手中舀着燕窝的汤勺一顿。 是啊,这一世自己已经按照记忆力中提前布置,想必不会再重蹈覆辙,哥哥谢英的一身学识,一定能够在春闱中发挥正常,拔得头筹。 临出门,谢英得知妹妹起了个大早,还要亲自陪同送考时,竟然罕见地闹了个大红脸。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的还需要给我送考?”谢英看着乌泱泱一堆婆子丫头,脑壳就开始痛。 幼时乖巧可人的妹妹,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哥哥安心,我也只是一辆轻便小车带着吟心一人跟在哥哥车后送考。” 谢荼早已想好措辞,有信心谢英不会拒绝。 “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识过科考的阵仗。若不是沾了哥哥的光,我也没有此等荣幸能一观赶考盛世。” 自去岁十二月份起,各地参考的举子便陆陆续续不远千里赶到京城,其中也不乏跟着前来看热闹的家人朋友。 谢荼如今年岁尚小,对此等盛事有好奇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若哥哥能一举高中,我这辈子恐怕也再无机会到贡院这样的神圣之地,也没有机会一睹举子们的风采了。” 谢荼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谢英,鼻尖脸颊都因早春的寒气而冻得透红,面上带着希冀,一副雀跃欲试的模样。 “好好好,一起去吧。”谢英摸了摸后脑勺,为难不已,“你出门可与父亲知会过?” “哥哥放心,定是得了父亲的恩准的。”谢荼欢呼一声,招呼吟心便往门房外候着的马车走去。 谢英见谢荼登上的果然是府里最小的马车,心下一松。 他虽甚 有信心,可也知道成事之前需低调行事的道理,如此安排,可见妹妹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懂事了。 他也立刻跟着上了自己的马车,并且示意小厮抓紧时间再次清点谢荼前几日便备好的行李。 两辆平头黑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出谢府的大门。 天光微亮,京城的大街上人烟极少,都是些出门谋生的小商小贩沿途开始摆摊。 谢荼还是头一回见到清晨的街市,忍不住好奇地撩开车帘望向这初春清早的人间烟火。 无论是年迈的阿嬷、还是刚刚而立的贩货郞,都在忙着为生计奔波,每个人都有各自所需承担的责任,无论前方道路有多曲折。 马车行至贡院附近时,人烟才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马车、小轿或徒步赶路的行人,目的地都是一致的。 谢荼知道谢英不想让自己跟到门口送行,远在尚且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时,两辆马车缓缓并排停下。 “哥哥。”谢荼撩开帘子,冲着同样隔着窗户看着自己的谢英,笑吟吟道,“旁的话妹妹就不多说了,便祝哥哥‘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吧。”[1] 谢英颔首示意,满目信心,敲了敲马车车壁。 谢荼目送着哥哥在贡院门口下车,背着收拾好的行李,验明身份后独自一人进入了那贡院的大门。 她对谢英的学识很有信心,而这一世再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一定能得偿所愿。 送完谢英后,谢荼并未着急回到谢府,而是由着吟心的打点,跨步进了临贡院一条街的一座小院子。 那座院子又有处角楼,推开窗户,便恰好正对着贡院的大门,大门门口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角楼上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吟心将带来的茶点布置好后,这才扶着谢荼落座在窗户边的小几边。 谢荼撑着下巴,望着贡院的大门,斜睨了吟心一眼。 吟心得令,快步走出房门,同守在门口的哥哥见上了面。 “姑娘,并未发现赵姑娘女扮男装的身影。”吟心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奴婢的哥哥自清早便蹲守在那伯爵府的门口,天刚微亮,赵姑娘便一身男装带着个小书童,背着行囊从角门出了门子。” “如姑娘所料,赵姑娘的装扮,果然同那厉家公子厉青玉十分相似。” “只不过,二人走出没多久,赵姑娘便借口甩开了那小书童,自己背着那行囊走上了另外一条小岔路,那岔路根本到不了贡院。” “等那小书童发现赵姑娘不见踪影之后,这才着急忙慌地赶来贡院门口等候,等了半晌也没见到人,只能回南昌伯爵府报信去了。” “小书童脚程慢,就算那个厉青玉紧赶慢赶,估计也赶不上了。” 谢荼品着茶香,面色宁静:“可知道那赵温往哪个方向去了?” 吟心低头,转述了自家哥哥的猜想:“赵姑娘坏了厉公子如此大事,想必是要出去躲一阵风头,但她母亲却又是厉家乳母,她根本无家可归,大约是在城外郊区寻一处落脚地,挨过放榜的日子。” 谢荼想起上一世赵温所做下的过激之事,仍有一事不明。 “吟心。”她面露疑惑,朱唇轻启,“你说,一个人若是变得面目可憎,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顾了,究竟会是为了什么?” “奴婢认为,若是贵女不顾矜持,秀才不顾体面,那多半是嫉妒使人疯魔,嫉恨使人发狂吧。” 谢荼心中一凛,刚刚才落地的大石头再一次堵住了她的心口。 赵温如今不顾厉青玉的前程,直接在春闱考试当天摆了他一道,许是想让厉青玉认清自己的能力,不要再试图攀高枝,安心同她成婚。 可按照厉家对厉青玉的期许,只怕厉青玉会因此憎恨上赵温,而且厉青玉也会变本加厉地讨好南昌伯爵府家的姑娘。 毕竟科考之路不成,他也只能走榜上以为贵女强吃软饭这一条路了。 那么赵温,在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落得一场空之后,还会做出怎样的过激之举? 谢荼握着茶杯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发白。 窗外,考试的时辰终于到了,贡院的大门已经缓缓关上。 长街尽头,一辆马车急急地往贡院门口赶来,可因路上送考之人实在太多,那马车竟然被堵在长街上寸步难行。 车夫勒停马车,车子还未停稳,便从马车上跳下一位锦衣公子。 那人跌跌撞撞地推开长街上看热闹的人,步履蹒跚地往贡院跑去,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个背着行囊的小书童。 “这是哪家的败家子,一身儿的酒味。” “是啊,许是刚从哪位头牌的床上醒来吧,倒是没忘记今天是科考的正日子。” “啧啧啧,贡院的大门已经关闭,这厮没指望了。” 看热闹的人对着那锦衣公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锦衣公子顾不上呵斥看当着他的面嚼舌根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贡院的大门口。 “两位大哥,我是今年沧州上来的举子,路上有些耽搁了所以来迟了一步,还请通融通融,放我进去。” 那锦衣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往贡院守门人的手里塞银子。 第10章 提前 贡院的守门人被当众塞了银子,随即便如同被大火燎了似的,直接将手中的银子甩出老远。 “叮呤咣啷”一阵清脆声响,那些银裸子直接被甩到长街上,惹来众多闲来无事的人站在一起围观。 他们一边看,一边还口中振振有词,对着锦衣公子指指点点: “这位公子,您只怕是昨夜酒醉还未清醒。这贡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银钱贿赂我,幸好我已经识破了你的阴谋诡计,你怎能如此陷害于我?” 那守门人脸拉得好长,面如锅底般,撵鸭子似的推搡着那锦衣公子往贡院大门前的台阶下走去。 “这位公子,您也不必为难小的,春闱考试向来准时关闭大门,禁止内外出行,由专人看守,落锁的钥匙也早已封存在隐秘部位。公子若有疑义,尽管向考试院的大人们反映,属下自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怕核查!” 守门人嗓门奇大,又加上几人在贡院门口推推搡搡,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这什么人啊?竟然敢当街贿赂守门人,还想破坏科考的规矩?迟到了就是迟到了,怎能因为他一人而破坏规矩!” “是啊是啊,眼下贡院已然落锁,根本不可能再次为了他打开,否则,对于那些按时到达贡院的考生,根本就不公平。” “可他看着很是嚣张,有恃无恐的模样,难不成是哪家不谙世事的贵公子?” 守门人显然也听见了议论声,看向锦衣公子的目光瞬间带上了审视与打量。 “这位公子,您是?”守门人踌躇问道。 谢荼坐在角楼上看戏,听到这声议论,目光也跟着打量了起来。 “厉家在沧州好歹也是个有头脸的人家,怎的衣服竟然穿得如此寒酸?”谢荼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甩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厉青玉的身上穿着的,是件半旧不新的菖蒲纹杭绸棉直缀,头发则用一柄玉长簪固定,可仍旧发丝散乱,脸上不知道蹭着些什么污渍,看起来很是狼狈。 “说来也巧,那小书童回到南昌伯爵府报信时,厉青玉还未完全清醒,等到他赶急赶忙套了衣服出门,却和一送菜的老翁撞了个满怀,那篮子菜叶子泼了他满身,竟然沾了一身的泥土。” “厉青玉对着那老翁破口大骂,却也于事无补,只能回去再换件衣裳。赵温一向负责他的房中事,小丫头们自然是寻不到惯用衣裳,只能随意拿出件衣服应急。” 谢荼听着一愣。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刚刚瞌睡,便有人递上枕头? 她回想起姜鹤那放荡不羁的性格,再联想到上回自己同赵温见面被姜鹤偷听到的墙角,心中有了一丝奇异的猜测。 难不成是他看出自己的用意,也顺手掺和了一脚? 周围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厉青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挂不住。 他只是个沧州来的小人物,如今虽然借住在南昌伯爵府内,可那伯爵府中的人都是势利眼,又何曾看得起他这样出身的人? 可他实在是没什么旁的办法,更不敢在众多人的面前暴露自己的姓名身份,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贡院大门口。 那贡院守门人也是个势利眼,见着厉青玉不再蹦跶,心下当即便明白了这也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立刻啐了一口,大声道: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身份竟然还敢在京城、在贡院撒野?” 阴阳怪气引得围观众人哄堂大笑。 厉青玉脸色铁青,上马车时甚至没有等那小书童,直接命马夫直接驾车离开,可怜那小书童迈着小短腿在马车后拼命追着,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能不能上车。 一场闹剧短暂收场。 聚集在贡院附近的众人逐渐散去,谢荼亲眼见着这一世赵温没有“替考”,而厉青玉也因为迟到没能参加科考,心中终究是松了一大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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