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早该消失在世上的少女,她走到自己面前,就为了证明当年他错了。 此刻,霍去病和卫青舅甥二人侯在殿外。 此次出征,霍去病与卫青各领五万精兵,兵分东西两路,分别出击匈奴大单于部和左贤王部。 三人在殿中再次确定了作战计划,刘彻看向霍去病,“此战,骠骑将军务必活捉伊稚斜。” “臣定不辱命。”霍去病拱手,又道:“臣还要回长安去,今日不能陪陛下对弈了。” 刘彻挑眉,“去罢。我有大将军相伴,今日且饶了你。” 支走霍去病后,刘彻才看向卫青,“仲卿,郎中令年老数奇,不能为前将军。” 卫青知晓这个难题又落到了他身上,李广这一年颇为刻苦,虽年过六旬,但仍在军中训练,一日都不曾缺席。 出征前李广特意寻到他,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气,“大将军如此信任老朽,老朽必不辱命。” 同为陇西李家之人,从弟李蔡已经封侯拜相,而他这个兄长还只是个郎中令。 李广将此次出征看得格外重,可他要开这个口,就是要将这宿将的希望浇灭。 刘彻笑将话锋一转,“大将军为难吗?” 卫青愣了一下,拱手道:“为陛下分忧,是臣之职责。” 刘彻接下来的话,却让向来冷静的卫青心惊肉跳。 以至于这个将李广调离前方的艰难决定,都显得有些微不可言。 霍去病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地回到了长安,却不见了来迎他的人。 他分明前几日就写了家书告知今日会回来的。 若是从前,她必然会站在中门前相迎的。 他翻身下马,观看四周,生怕她兴致来了突然窜出来吓他一跳,可环顾四周,却仍不见殷陈的身影。 小丫鬟捧着水上前,他在铜盆中净了手,问侯在边上的青芦,“公主在何处?” 青芦垂着眼,“陛下特许公主去封地视察,前几日就出发了。” 霍去病蹙眉,他从甘泉而来,怎么没有听陛下提过,她若要走,为何不传信至营中? 青芦抬手递上一张缣帛,“这是公主留给君侯的。” 霍去病擦了手,接过缣帛展开一看,确是她的笔迹。 无非是在长安闷了一年多,实在无趣,今上特许她去封地瞧瞧,她便抛夫弃子地去了。 霍去病看着缣帛上的笔迹,已经能想象到她下笔时雀跃的神色。 “阿婴呢?” “夫人和乳母代为照料。”青芦道。 他将缣帛收好,抬步往前堂去,公主府一切如常,只是少了那个主人,他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 卫少儿抱着阿婴迎了过来,他走过去想抱抱阿婴,可他只会持刀握缰的手,还没学会怎么抱这样的小孩子。 卫少儿指挥他的手如果安放,如何稳稳搂住襁褓,随后将孩子放到他怀中。 小小的孩子团子一样柔软,大手一手稳住孩子的后背,面上神色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阿婴瞪着眼好奇地看他,挥着小手想摸他冠上的墨玉。 霍去病看着他,逗他道:“小阿婴,等阿翁打了胜仗回来,我们便去陶邑揪你狠心的阿母好不好?” 父子温情过后,霍去病小心翼翼将阿婴送回卫少儿怀中。 阿婴似是察觉到了离别的气息,哇地一声扯着嗓子哭了出来。 卫少儿让边上的乳母将孩子抱走,她看着霍去病瘦削的面容,眼眶倏地红了,抬袖拭了拭眼角,“去病,定要平安凯旋。” 霍去病行了一礼,“辛苦阿母代为照料阿婴。” 他再次上马离开,往营中而去。 在接过今上亲手赐予的符传过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领十万大军离了长安,往北而去。 两路大军分道前,卫青寻到霍去病,见他坐在火堆前,盯着手上缣帛,神色郁郁,“怎么这副神情了?” 霍去病将缣帛收入怀中,“舅父,我总有些不安。” “因何不安?”卫青很了解自己的外甥,他首次随自己出征时还是十六岁的小少年,彼时的少年眼中满是自信,势要带回一个满意的战果。 那一战,他独自领着几百人离了大部队,碰上了匈奴运送物资的部队。 他胆子极大,仅凭着那几百人就将匈奴的物资尽数捣毁,还斩了近百人。 可也是那一战,他中了匈奴射雕手的一箭,那一箭险些要了他的命。 可他没有丝毫退缩,下一战,他亦是领着他的小股精骑,深入大幕,活捉了罗比姑。 他从不会为了还未到来的战事展现出忧虑。 “舅父,我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是因为没见着公主?”卫青看他,打趣道。 霍去病面色一窘,但在舅父面前他仍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孩子,坦然道:“或许是我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卫青坐在他身边,舅甥二人已经一般高大,这个从前跟在自己身后叫舅父的小小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将军,他做的,甚至比自己更好。 卫青在霍去病的人生中,多是担当着引导者的作用,他一开始是霍去病前进的旗帜。 现在的霍去病已经与他并肩,可只要舅父在,他便不会迷茫。 舅甥二人拥有相同的身量,只是一个经由经年的磨炼,气质温润如玉,另一个还是一块尚未打磨棱角分明璞玉表面尚还附着野性的力量,他或许永远都会保留着这份尖刻和明锐。 卫家这块相同的土壤,长出了两棵截然不同的树。 一棵稳定地扎根地底,一棵蛮横地延伸枝叶。 他还是与幼时一般,心事会同舅父坦诚,从不会隐瞒,卫青心下欣慰,却也满是苦涩,道:“不论公主身在何方,她定是希望你此战能赢。” 霍去病用力点头,“舅父,我们这回定能将匈奴彻底打败。” 卫青看着他面上的自信神色,如幼时一般教他策马射猎一般,鼓励性地用力拍拍他的肩,“明日还得早起赶路,早些休息。” 七月初三一早,探路的斥候抓住了一个匈奴探子。 一审方知伊稚斜已经向东迁移,卫青和霍去病当即换了方向,卫青转向西路定襄出塞,而霍去病向东代群行进。
第221章 伊稚斜 回首已然望不见大汉的烽燧,烈日悬在头顶,烧得人心烦躁。 殷陈一路被匈奴隐蔽送出塞,她才知晓,原来契据尔当年时如何进入的汉境。 一路换了诸多身份和伪装,殷陈最终被混入西域商队出了塞。 再度踏上这方分不清天地的流沙,那人却没有离去,殷陈扭头看他,“你不是要前往西域吗?” “我现下发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值得去探索,你究竟会否逃得过这场危机。” 殷陈对他的想法颇为认同,看困兽犹斗是人性中最为低劣的本性之一,“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何不唤我乌尤?” “除非你想像他一样死于我手。” 听得她语气冷淡,那人耸耸肩,“汉境诗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我名无衣。” “无衣,我只知孤苦无依。”殷陈故意曲解道。 “再往前可就回不了头了,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无衣抬手遮在眉上,极目远眺。 “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在匈奴地,你可没有任何作用。”殷陈斜眼看他。 无衣没有回答,只拍马往前以做了回答,“这些年我心中一直有两个疑问,淮南之后,你的发为何无端变白?南越之后,你消失了半年,你去了何处?” 殷陈扯过面纱挡住灼热的烈日,“发变白是吃错了药,消失了半年,是在南越与一人达成了交易,为他试药半年。” 无衣拍马前行,吐出四字,“满口谎言。” “我记得你也曾说我永远不会知晓你是谁,然而我现在知道了你的名字,所以,那一战是我赢了。”殷陈晒得通红的面上,那双狡黠的眼睛弯了弯。 他原以为她满盘皆输,现在想来,这个女子,她从来都是绝境逢生。 有趣。 殷陈扭过头往南望去,她已离了长安数百里之遥,今日是六月十五,按照章程,现在的汉军正要整装待发。 在出境之前,也在路上遇到了运送辎重的队伍,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可她没有把握。 无谓的挣扎只会让处境更为艰难,她在王庭丢了半条命,才学会这道理。 况且,长安还有阿婴,她尚且不知刘彻是会处置李蔡,还是如从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许只有她这边没有出岔子,她的阿婴才能安全。 汉营大帐中,霍去病正提笔写着家书,他已经许久没有收到殷陈的家书,他料想她或许被府中琐事缠身,又或者阿婴是个如他幼时一样难缠的性子,她正自顾不暇。 他写下:六月二十日可归家,若阿婴不乖,可求助夫人与皇后。 在搁笔之前,他又落下结尾三字,甚念卿。 —— 殷陈没料到再度看到伊稚斜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仍是汉廷俘虏,他仍是匈奴的大单于。 只是这里不再是匈奴王庭,而那个意气风发信誓旦旦想要将大汉蚕食殆尽的匈奴大单于,此刻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蜷缩在荒凉的幕北。 他发鬓染了白霜,眼角刻下凛冽的纹路,岁月锋刀似乎对谁也不曾留情。 他坐在王座上,睨视着站在帐中的女子。 印象里那个瘦小的如同一株小草一样的女子,较之当初,长高了许多。 他的怜悯,竟种下了一棵让自己落败的种子。 边上押送她的匈奴勒令她跪下,她置若罔闻。 匈奴并不会对她仁慈,一刀鞘劈在她膝弯,她被迫跪了下来,只是头颅仍高昂着。 “多年未见了,殷医者,或者,我该叫你汉庭公主。”伊稚斜终于开了口,扫了帐中部众一眼。 周围部众们立刻会意退出帐子。 膝弯一阵阵发麻,殷陈笑道:“不知大单于当年留下的病根,现在好全了吗?” “看来你没忘了王庭的生活,汉廷的公主当真生了一副好风骨。”伊稚斜起身,抽出腰间佩刀,长刀一转,锋利刀刃抚过女子散落的鬓发,青丝飘然而落。 殷陈瞳孔微缩,垂于身侧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那刀尖堪堪停在她颈侧,只斩去了她的发丝,继而翻转一探,抵住她喉头。 只要他的力道往前一送,这抹姝色便会消散。 而那单薄的女子仍岿然不动,目光死死盯着伊稚斜。 或许是她掩盖得太好,那目光中并无半分惊惶和战栗。 伊稚斜眉微挑,“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初留下你的命究竟是对是错。” “大单于当然错了。若没有我,大单于当初就会死在那场瘟疫中,又如何能有今日这般落魄?”殷陈难得在他面前展现出这牙尖嘴利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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