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冷眼看着他们父女情深的郗瑛,拉了下沈九,他看了眼郗瑛的手,默默退到了一边。 “我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郗瑛上前一步,打量着郗道岷,神色疑惑。 “虎父不食子,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对亲生女儿痛下毒手,赶尽杀绝?” 郗道岷神色微僵,这时完全不见了对郗八娘时的慈爱,冷冰冰地道:“孽障,自小的规矩礼仪,你都白学了,真是恬不知耻,还敢出言质问起我来。早知你会给郗氏丢脸,当时就不该让你生下来,果真是五月出生的恶胎!” 郗瑛迎着郗道岷的憎恨,平静地道:“她死了,被你丢弃在平江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既然流落在平江城,你若有半点廉耻,就该去死。”郗道岷眼神闪烁着,冷酷无情地道。 “可惜我活了过来,让你失望了。”郗瑛长长叹了口气。 她与郗道岷素不相识,谈不上爱恨,只是替原身不值。 郗道岷厌恶地别开了头,没再看郗瑛,对沈九道:“既然你已经当众与郗氏翻脸,这门亲事也就作罢!” 郗瑛抬眉,她的亲事,又再次黄了! 沈九想都不想,大声拒绝道:“不!” 郗道岷脸色变了,强忍着怒气道:“恐怕,此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不退亲!”沈九坚决地道:“七娘永远是我的妻!” 郗道岷终于忍不住了,呵呵冷笑,“你若非我赏识提拔,你就是京城街头的一条疯狗,再厉害再凶猛,终究是低贱的畜生而已。沈九,沈东章,我给你赐名,教授你读书习字,让你做了人上人,给你权势,富贵荣华,能让你上天,也能重新让你做狗!” 沈九神色阴沉,狰狞扭曲着,阴森森道:“是啊,世人都当我是獠奴,是骡子,是低贱的畜生。尚书令对我有恩,豢养着我这条疯狗,我心甘情愿给尚书令做狗。尚书令让我去打仗就去打仗,让我撕咬谁我就撕咬谁,哪怕丧了命,也绝无怨言。” “只是,尚书令,这都是你的错啊。”沈九看向了郗瑛,目光疯狂而悲伤。 “尚书令要我的忠心,见我对金银珠宝富贵权势都不在乎,将七娘许配给我为妻。” 沈九灰绿的眼眸,渐渐蒙上了层水光,一顺不顺凝望着郗瑛。 胸口鼓胀,暖意流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同时,他又害怕得颤栗。 沈九喃喃,绝望地道:“她将我看做人,我尝到了做人的滋味,再也不想做狗,做畜生了。这辈子,我永不会离开七娘,生死都不离,那该怎么办呢?”
第46章 缠绵 郗道岷只听得怒不可遏,原本的斯文变成了扭曲,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沈九,你就是这般恩将仇报!既然如此,你莫要后悔!” 恨恨看向郗瑛,郗道岷愤怒斥责道:“滚回去!我宁愿没你这个女儿,也不要你在外丢人现眼!” 郗瑛无视他的愤怒,只当看戏般,平静地问道:“郗尚书令,你与宁氏有深仇大恨,现在又与唯一能与宁氏大军抗衡的沈九翻脸。我竟不知道,你是发了疯想寻死,还是蠢不可及了。” “孽障!”郗道岷大声怒斥,气得几乎快晕过去。 他未曾想到,以前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郗七娘,居然敢挑衅他这个亲生父亲的威严! 且不提孝道,最让郗道岷震怒的,便是郗瑛的淡然,令他好似看到了当年的杨夫人。 她也是这般波澜不惊,如菩萨般端庄从容,从不多看他一眼。哪怕看到时,如对着陌生人,俯瞰众生时掠过的恩赐。 郗道岷被深深刺痛,阴狠地看着郗瑛,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沈九察觉到郗道岷的杀意,上前一步,挡在了郗瑛面前。他自小摸爬滚打,厮杀出来的凛冽气势,生生将郗道岷压了一头。 郗瑛站在那里,她何尝不知郗道岷恨她,想要她死。 不过,她受够了飘泊,不受控制的日子,现在她什么都不顾了,只巴不得与他们同归于尽! 车夫从院外跑了来,对郗道岷的小厮朝云低声说了句什么。朝云向郗道岷看来,不敢耽搁,硬着头皮上前低声回禀了几句。 郗道岷阴狠地看了沈九郗瑛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院子安静下来,天空阴霾,寒风吹拂过,凄凉萧索。 沈九望着郗道岷离开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郗瑛坐回去,靠在榻背上疲惫地合上了眼。 “七娘。”沈九看着郗瑛憔悴的面容,心疼地道:“你累着了,去睡一阵吧。” “嗯。”郗瑛答了句,起身随着沈九去了卧房。 卧房里床外榻,中间用芦苇席隔开,屋内没有点灯,窗棂关着,昏暗不明。 沈九上前一步,欲将窗棂推开些,想到外面冷,他收回手,转身出去取薰笼。装好炭回来时,郗瑛已经躺在软榻上睡着了。 这一路奔波逃跑,郗瑛已经累到了极点,睡着时都紧皱着眉心。 沈九取了干净的被褥给郗瑛盖好,蹲在她身边,心疼地想拨弄开她的愁绪,手停顿在半空,又舍不得。 默默蹲了片刻,沈九起身走了出屋,叫来红福吩咐了几句,大步出了门。 这一路来,郗瑛已经累到了极点,眼睛酸涩不堪,睡得不大踏实,被红福叫醒用晚饭时,她浑身酸痛,比睡之前还要辛苦。 “沈公子出去了,阿奴让人送了鲜鱼来,我煮了鱼汤,七娘吃一些再睡。”红福点了灯,道。 郗瑛嗯了声,起身下榻,红福拿了风帽披在她身上,道:“外面下雨了,冷得很,七娘多穿些。” 寒冬下雨比下雪时还要难受,湿冷直往骨头缝里钻。郗瑛看向窗棂,只看到挂在廊檐下昏黄的灯盏。 像是以前那般,红福将小炉锅子搬到了正屋,小炉的炭火熊熊,锅子里鱼汤咕噜噜煮着,青蒜滚在雪白的鱼汤里,香浓扑鼻。 郗瑛埋头小口喝着汤,鲜美的汤喝在嘴里,没滋没味。 红福难得沉默,吃了几口米饭,她突然说道:“七娘,我们以前在那个村子时,也如这般用饭。谁知道回到京城,还如以前一样,甚至还不如以前。” 太多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屋外的雨滴,落在美人蕉上,滴答滴答,扰得郗瑛的心更难得平静。 “我饱了。”郗瑛放下了碗,进去净房洗漱。 红福捧着碗,愣愣看着郗瑛的背影,难过不已。 郗道岷与郗八娘一道前来,明明都是亲生女儿,一个捧在掌心疼爱。一个恨不得让其死。 幸好有沈九在,否则,她们估计都活不了。 红福又转念一想,觉着这样不对。 若非沈九,郗瑛与她该好生生在乡下的小院中,准备过年的腊肉吃食,等着宁勖得胜归来。 红福摇了摇头,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放下碗,前去提了热水送进净房。 郗瑛清洗了下,回到暖阁,倒在榻上又睡了过去。这一觉她睡得沉了些,直到感到了一阵冰凉,她以为窗棂未关严,迷迷糊糊伸出手,撑着身子想要去够窗棂。 手被握在了宽厚的掌心中,郗瑛一下睁开了眼,豆大的灯盏摇曳,沈九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头发衣袍濡湿,冰凉便是从他身上传了来。 “什么时辰了?”郗瑛看向窗棂,窗棂的苇帘放了下来,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雨打蕉叶的滴答声依旧。 “寅时中了。”沈九道。 要是在夏日,这个时辰就已经到了黎明时分,很快就会天亮。 沈九这个时辰才回来,郗瑛也不知他出去作甚,不过看他的神色,应该无甚大碍。 “我进了趟宫,出来后你阿郗尚书令找了我去。”沈九简单解释道,摩挲着郗瑛的手,道:“他不敢拿你怎样,七娘放心。” 郗瑛对朝局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无力改变。沈九轻描淡写说着她没事,并未提到能守住京城。 “你可知晓,他为何这般恨我?”郗瑛犹豫了下,问道。 沈九沉默了下,道:“与你定亲之后,有恨我的人在我面前说闲话。称你生在五月,五月乃是恶月,克死生母,孤星入命。否则,我怎能高攀上尚书令,这份破天的富贵,迟早会变成厄运,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郗瑛虽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但她还是听得愣在了那里,眉头皱了起来。 沈九忙道:“七娘,你别放在心上,他们成日也骂我不祥,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你回到京城已经无人不知,这些闲话迟早会传到你面前,免得你听到后会生气。’ 他将郗瑛的手拉在了胸前,贴着他的心。濡湿的衣衫触及冰凉,他的心跳却有力,与屋外的雨声相应和,滴答叮咚。 “七娘,郗尚书令恨你,我隐约知晓一些,好似与宁氏,你母亲杨夫人有关。杨夫人去世后,郗尚书令很快娶了李夫人,有人骂郗尚书令道貌岸然,奸佞小人。称李夫人早就珠胎暗结,郗八娘氏无媒媾和而生,她进宫伴君,有损皇家脸面。他们在参奏郗尚书令,清君侧。” 皆为了权势富贵生出的各种事端,里面太复杂,真相估计只有天知晓。 不过郗瑛还是很惊讶,怪不得郗八娘说她们相处时日不多了,原来她要进宫去。 她一岁时杨夫人就去世了,郗道岷娶了李夫人,郗八娘七个月后出生,只比她小两岁不到,今年方十四。 郗八娘进宫称为后妃之事,至少在明州城时尚未定下来,不然红福肯定知道。 “何时定下来的?”郗瑛问道。 “好似前些时日吧。”沈九垂下了眼眸,道:“幸好七娘的恶名在外,否则,该进宫的变成了七娘。” 郗瑛顿了下,问道:“皇帝很老很丑?” 沈九道:“皇帝比郗尚书令还年长三岁,每年都会选年幼貌美的嫔妃进宫。” 郗瑛眼前浮起郗八娘天真明媚的脸庞,心情很是复杂。她的命运也多舛,顾不上郗八娘,掀开被褥准备下榻。 “我去与红福挤一挤,你歇一阵吧。”郗瑛道。 榻边摆着薰笼,郗瑛差点撞了上去,忙朝旁边挪开,沈九下意识搂住了她,出言提醒:“七娘小心” 说话间,沈九声音低了下去,几近颤栗。 这是他最心安之处,平时他会躺在榻上,透过窗棂看外面。看星夜,看月夜,雨夜,雪夜,数不清孤寂难眠的长夜。 春夏秋冬,始终是他孤零零一人。 如今,她在这里,他也在这里。 冬日的冷雨夜,她入他怀。 郗瑛尚未回过神,唇上一片冰凉,沈九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住她,人被他紧拥在怀里,倒向了软榻。 他的动作粗野,横冲直撞,凶狠地碾过她,仿佛要将她撕碎,吞噬。 郗瑛闻到了血腥的气息,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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