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的窗纸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寒凉从缝隙中扑入,屋内依旧炙热。 她的眼前,浮过了那间农家小院。奇怪的是,郗瑛并不怀念那间院子,也从未梦到过,这时却很清楚记起来,甚至宁勖身上的气息,亦记得一清二楚。 药味中夹杂着香气,宁勖穿着的衣衫,常山都事先都用熏香熏过。她不知道是什么香,像是木头,又像是青草,很淡,只有靠得极近,才能闻到些许。 他们几乎耳鬓厮磨,当时未曾注意,那股气息早已不知不觉铭刻在了她的记忆中。 宁勖啊! 郗瑛胸口疼了下。 并非想起他疼,是沈九压住了衣襟下的私印。 郗瑛突然就愤怒起来,手主动抚上沈九滚烫的脸。她的手心冰凉,沈九撑着起身,呼吸直喘,灰绿的双眸像是夜里的狼,死死盯着她。 他的胸口快要炸开,脑子轰鸣,他想大哭大喊,嘶吼,想要与她一起,就在此刻死去。 那些愤怒,不平,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悲伤,都逐渐化作了烟云散了去。 得这一刻,什么都不再重要。 比如,她究竟有多在意宁勖,若非他身受重伤,她可还会跟他走。 郗瑛迎了上来,沈九疯狂回应,与她唇齿相依,极尽缠绵。
第47章 战一场! 寒风不断从窗棂缝隙中挤进来,窗纸哗啦,沈九低沉的声音,在郗瑛耳边呢喃:“七娘,我们明朝就离开,离开京城,浪迹天下去。以后只有我们两人,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郗瑛炙热疯狂,欲将毁灭一切的怒火,倏地就冷却了。 寒风吹在身上,她肌肤冰凉,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双手垂在身边,无意识抠着身下的苇席。 端看沈九的反应,朝廷绝不是宁勖的对手,宁氏大军迟早会打进京城。 临行前,宁勖决绝的话,再次回荡在郗瑛耳边。 宁勖并非宽厚大度之人,下之大莫非王土,他定不会放过他们。 她从未吃过苦,这段时日朝夕不保的穷困日子,她已经过够了,不愿与沈九去浪迹天下。 要是沈九独自离开,以他的本事,完全能够活下来。若是拖着她,她会成为他的累赘。 假若他因为她而死,如此深重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郗瑛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沈九在意乱情迷中,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仔细凝视着她。 待看到郗瑛迷茫的神情,沈九的心被狠狠刺痛,放在她身前的手,慌张地收了回去。 “对不住,七娘,我不该这般做,七娘莫要怪。”沈九脑子很乱,他像是从打铁的炉子里,掉进了冰窟中,嘴里胡乱陪着不是。 “是我唐突了,七娘别生气。”沈九撑着起身,跳下榻胡乱拢好衣衫,懊恼得都快哭了。 “我们还未成亲,我如何能这般做,我果真是畜生!”沈九跪在了榻前,埋在心底深处,许久未曾有过对自己的厌恶,一下席卷了他,痛恨得直捶自己的头。 李夫人与郗道岷先有首尾,这么多年来,仍旧被世人鄙夷嫌弃。 他不怕流言蜚语,但她不该承受这些,他不忍看她受半点委屈。 浪迹天下只是言过其词而已,其实便是逃亡,跟着他吃苦受罪。 他果真配不上她,他始终是骡子,是没出息最低贱的獠奴! 郗瑛对着沈九难过愧疚,心情也很不好受,她并不在意名声。 她自我,任性妄为,但她对无法忽视他的眷念,满腔的爱意。 “别说了。”郗瑛很乱,按住了他的手臂,只感到苦不堪言,任何的话,说出来都太虚伪。 “并非你想的那样。”郗瑛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干巴巴道。 沈九头都抬不起来,他不敢去看郗瑛。寒风不断灌进来,曾是他心安之处的宅子,此时让他无比憎恨。 要是他也如宁勖那般,出生正统,就算是身陷囹圄,也照样有无数能人志士追随,雄霸天下。 宁勖应该从不会自卑,与她居在破屋,因着心底坦然,也如高堂华屋。 他就是阴沟里的蝼蚁,苟且偷生。郗道岷骂得没错,他就是条疯狗,就算再厉害,始终是条上不得台面的疯狗。 “沈九。”郗瑛拉好衣衫,起身靠在墙上,“你别自责了,我算了,你起来,我有些话与你说。” 沈九缓缓抬起头,从喉咙里挤出声好,顺从地按照郗瑛指点,坐在了她的身边。 “沈九,外面的局势我不甚了解,但你能安然无恙回来,我猜朝廷还需要你。”郗瑛道。 沈九没有做声,手指不断抠着自己半旧的衣襟,右腿略微曲起,看上去很是僵硬。 郗瑛估计他的腿尚未痊愈,看上去没甚异样,不过是他能忍罢了。 野外的猛兽受伤后,都习惯了独自舔舐疗伤,沈九也如那般,自受伤之后,除非实在是撑不住,郗瑛从未听到他哼过一声。 郗瑛不忍再看,努力转开了视线,道:“你别听朝廷的,别再领兵去与宁勖打仗,你离开京城吧,远走高飞,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沈九终于侧头看向郗瑛,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神色严肃而认真:“你别去当朝廷的傀儡,打赢了,他们不再需要你,你还是会被他们视为骡子,会忌惮你功高震主,会嫌弃你的出生,你会没有好下场。要是打输了,你会因此而丧命,宁勖不会放过你,他真会将你碎尸万段。” 朝廷与宁勖会如何做,沈九如何能不清楚。郗瑛让他离开,是真正替他打算。 只是,沈九问道:“你呢,你怎么办?” 郗瑛自嘲苦笑,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委屈求不来周全,郗氏早就不要她,她回不去了。 “我是女人,又掀不起什么波澜,外面那么乱,他们无暇顾及到我。当时平江城也乱,我照样活了下来,我不会有事。” 郗瑛艰难地道,是说给沈九听,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她手习惯性捏着夹衫,顿了下,将夹衫脱了下来,扯开边上的缝线,取出里面的红宝石。 “这是你给我的,红福那里还有一半,这些你拿去。” 郗瑛将夹衫塞到沈九的怀里,道:“手中没钱不行,离开京城后,你找个边境地方,胡人多的地方隐姓埋名,或者干脆出海去,去番邦,你就不会被视为异类,能过寻常人的日子。” 沈九并不诧异,看都没看怀里的夹衫,坚定地道:“不!” 郗瑛愣了下,见沈九又回到了以前的犟脾气,不禁急了:“沈九!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别张嘴闭嘴就是死!” 沈九的眼眶通红,缓慢而清晰地道:“不。七娘,我活不下去。” 阿娘姐姐都死了,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要是没了她,他艰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近呓语:“活着,真是累啊。” 深夜静谧,郗瑛还是听听出了沈九的话,她怔了怔,他身上迸发出来的疲倦,让她莫名鼻酸。 “沈九,何必呢?”郗瑛长长叹息。 “杂碎骡子蝼蚁,也不能被随便践踏啊。宁五他被流放,都没有放弃,我为何要放弃?”沈九低声道。 郗瑛呆了呆,鼻酸更加难忍,几近悲怆。 宁勖在北地流放不易,沈九更为不易,他生来就不被人待见,被视为贱民,她完全不敢去想,他是如何才能活到今日。 “沈九,你别去听那些话,更不要放在心上。”郗瑛沉下脸,难得慎重地道:“都是凡夫俗子,肉身凡胎,谁都不比谁高贵。贱的不是你,是为了一时欢愉滥情,将你生下来的男人。还有那些惺惺作态,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坏东西,他们才贱,贱而不自知!” 想到这些时日受的罪,郗瑛无比愤怒,骂道:“比如朝廷,皇帝,郗道岷,都不是好东西。朝廷不作为,横征暴敛不管百姓死活。皇帝一大把年纪,都当祖父的人了,还要纳年幼的后妃。将士在外面给他拼死拼活,他在皇宫中荒淫无度。郗道岷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舍弃,真正禽兽不如。沈九,你比我应当更为了解他们的本来面目,你为他们去守江山,保他们荣华富贵,去打仗送死,值得吗?” 郗瑛不止一次说他与别人并无不同,从未轻视过他,沈九心依旧软得一塌糊涂。 每次他快被吞噬的时候,她都能及时拉他一把,将他从深不见底的黑洞中拉出来。 “七娘,我会去领兵打仗。”沈九很快再次抬头,凝望着郗瑛,将夹衫披在了她身上。 他下了榻,右腿踉跄了下,不过很快就稳住了。 郗瑛本来要骂他,见状又忍了忍,问道:“你的腿可是还未好?” 不止是腿,腰上的伤也牵扯着全身都痛,沈九脸上却浮起了笑容,摇摇头道没事。 “没事个屁!”郗瑛气得直接骂脏话,命令道:“过来!” 沈九乖巧地走了过去,郗瑛指着他的腿,“自己掀开!” 沈九不敢吭声,弯腰去掀裤腿,腰上的伤让他僵硬了下。 郗瑛看在眼里,深吸一口气,将他腰间的衣衫一把掀了上去,看到染血的布巾,不禁怒道:“这是没事?沈九,你先前怎么不说,你跟别的男人也无不同,脑子都装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明明是你”沈九怯怯辩解了句,见郗瑛一眼横来,很快闭上了嘴,不敢做声了。 所幸腿与腰上的伤都不算严重,血流得不算多。沈九觑着郗瑛缓和了些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七娘,我自己会止血,我最会止血了,你别生气。” 郗瑛冷笑,“我生个屁的气,你反正厉害得很,我的话,你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沈九低头笑,就是不接话,气得郗瑛将想踢他,想着他的伤,便改成了怒斥:“出去出去!” 黎明时分,天空一片漆黑,只在东边的天际,出现若隐若现的深青,昭示晨曦即将到来。 寒意凛冽,沈九衣衫凌乱,领口敞开着,他却不觉着冷。立在廊檐下,回眸凝望。 屋内的灯熄灭了,一阵窸窣之后,陷入沉寂。 沈九知道郗瑛已经睡了,他还是久久张望,不舍回头。 她那般善良,真正关心他,将他当做人看,就算对他无情,他依旧心头暖意流淌,甘愿为她去赴汤蹈火。 她怎么办?她其实回答不出来,他也不能。 她还是让他走,让他去活命。 他不能走,死也不会走。 要是他离开,她在京城就真正无依无靠了。他留下来打仗,便能庇护着她安稳无忧。 城破,她照样能活下来,宁勖绝对舍不得杀她。 她穿着的夹衫,里面缝着金银珠宝,他早在她穿上时就察觉到了是何物。 就如她挂在身前的私印,他虽未看是谁人的印章,但他大致也已经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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