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瑛见沈九似乎不欲多说,她心情业已乱糟糟,便没多问,将薰笼挪了些过去,道:“天冷,你多穿些。” 沈九将薰笼推回了郗瑛身边,顺手拂去肩上的雪花,微笑着道:“我不冷,倒是七娘身子弱,要多注意些。” 郗瑛没再多推辞,将手搭在薰笼上取暖,望着窗棂外灰扑扑的天,道:“雪下大了。” 沈九顺着郗瑛的目光看去,道:“七娘别担心,柴禾米面都足够。” “能坚持多久?”郗瑛问道。 沈九怔住,郗瑛追问道:“能坚持多久?若是宁勖围城,又能坚持多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连串的问题,显得很是咄咄逼人。沈九的脸色不大好,低下头,片刻后道:“这些都是朝廷的事情,七娘无需担心。” “你我都是局中人。”郗瑛毫不客气地道。 沈九抬起头看向郗瑛,眼中急切闪过,含混着喊了句七娘,知道自己骗不过郗瑛,自嘲地笑了下,眉眼间一片苦涩。 郗瑛紧盯着沈九,道:“我不懂打仗,只我也不笨。宁勖已经是疲惫之师,京城周围应当是驻守着重兵,却没与宁勖打起来,除了不敢打,我再也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是不敢打。我提议了几次,莫要给宁五喘息的时机,朝堂上吵得厉害,他们不听我的。”沈九无力地道。 郗瑛恍然大悟,怪不得郗道岷按耐不住,让郗八娘上门来使苦肉计。 不过,郗瑛心情愈发沉重了,“沈九,我知道你不甘心,想要去领兵打仗,与宁勖拼一把。可是,沈九,你可有想过,你就是朝廷手上的一把刀,用过即弃。且朝廷昏庸无能,到如今还在勾心斗角。如此不堪的朝廷,值得吗?” 值得吗? 沈九面色沉静,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泪流成河。 为朝廷,为郗道岷,甚至为苍生百姓,他都觉着不值得。 因为,他们从未善待过他。 就如巷子里郗瑛常去一起玩耍的小童,他们虽天真,却比大人还要残忍。不敢当面笑话他,又不懂得掩饰,经常在他背后嘀嘀咕咕。 沈九知道他们是听父母家人的叮嘱,要离他远一些。稚子总会有长大的那一日,变成他们父母的模样。子子孙孙,在他们眼里,都只是低贱的獠奴。 自小受到的奚落欺负太多,起初他会拼命,也因为如此,他杀出了名气,成了京城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如今他也不会与小童一般见识,自以为早已不放在心上。 只是啊,他遇到了郗瑛。仿佛撕开乌云,看到过背后太阳的金光,他再也回不到过去。 皇帝有意让他领兵,帝王多疑,朝臣心思各异,朝堂上争执不断。有朝臣意欲借机打击郗道岷,在一边敬献谗言,称郗瑛与宁五有来往,里应外合夺取大夏江山。 如今皇帝对他将信将疑,让他杀了郗瑛,为了拉拢补偿他,让他尙公主。 他如何能尙公主,哪怕把天下江山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伤郗瑛一分一毫。 郗瑛聪慧,早就看穿了京城朝廷,这里就是一摊烂泥堆,在权势富贵名利勾心斗角中,陷在里面就再也脱不了身。 “七娘。我们不该回来。”沈九艰难地开口,声音晦涩。 “可是我们回来了,不回来,又能去哪里呢?”郗瑛平静地道。 “是啊,能去哪里呢?”沈九抬手抹脸,雪化了,掌心一片冰凉。 他能浪迹天涯,随随便便就能活着,她却不能,也不应当跟着他颠沛流离。 “既然逃不掉,就只能死战到底了。”沈九说着话,凝望着郗瑛,目光中满是悲伤不舍。 郗八娘前来所为之事,阿奴都已经全部告诉了他。听郗瑛话中的意思,仍坚持劝他放弃离开。 他不会走,只要他一离开,她即刻就会没了命。 沈九道:“七娘,如你先前所言那样,拖得越久,等宁五缓过神,仗就越难打,此事必须速战速决。” 郗瑛没问胜败,没问如何打,她只哦了声。 一切都已经失控,兵临城下,京城已经被风暴覆盖,下一刻就会倾覆。在生死关头前,对错已经不重要了。 “至于成亲”沈九不敢去看郗瑛,声音低了下去,紧张得呼吸都困难。 “行啊。”郗瑛道。 沈九屏住了呼吸,死死盯住郗瑛,生怕她是因为迫不得已才答应。 郗瑛面色沉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沈九手试探着抬起来,又不敢靠近,最终垂落下去。 情难自禁,有些事情,他不敢深想,也不敢去追究。 纵然是万丈深渊,他亦会毫不犹豫跳下去。 因为,她是他孤寂日子里,唯一的那抹色彩。 天色一直阴沉,雪并不太大,纷纷扬扬下到了傍晚,在地上覆上薄薄一层。 红福低头收拾行囊,两人只有些衣衫,很快便收拾整齐。她手上系着包袱皮,不时侧头看向安静坐在榻上的郗瑛。 屋内点了灯,氤氲的灯光笼罩在郗瑛清瘦的身影上,红福心中无端发酸。 “七娘,真要回去吗?”红福低低道。 郗氏的重重高墙,红福想起来就害怕,总觉着那里面潜伏着吃人的猛兽。 “嗯。”郗瑛回了句。 “可是七娘,现在回去成亲,京城人人自危,哪能张罗亲事了?”红福忧心忡忡道。 “没关系。”郗瑛道。 其实她让沈九离开,也是她的一厢情愿。沈九不要命,如疯如魔,离开就是离了水的鱼,他只会死掉。 且沈九离开了,她就成了无用的弃子,以他的聪明,肯定能想到这点,他在以命护着她。 “宁公子他”红福偷瞄了眼郗瑛,声音低了下去。 郗瑛只如老僧入定般坐着,一言不发。 在家国仇恨面前,情是累赘,不合时宜。 郗氏的马车到了门前,红福挎着行囊,看了身后一眼,先上了马车。 沈九默默跟在郗瑛身后,到了车边,他脚步慢下来,心头千言万语,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郗瑛在车前站定,对他道:“回去吧,外面冷。” “好。他们不敢欺负你,你放心。”沈九很难过,努力挤出了这句话。 郗瑛也努力挤出了丝笑,转头上了车。马车很快驶离,转过巷子口不见了。 夜色渐深,沈九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脚底寒意上涌,沈九终于感觉到了冷,仓惶转身进门。 小院一如从前,他却无比陌生,以前他能得到安宁之处,随着她的离开,一并被带了去。 冬至过去,转眼间就到了新年。 战事胶着,宁氏大军不算扰民,临平难得有了几分热闹的场景。 雪后天气晴好,接连太阳高悬,驱散了原本的严寒,深冬居然有了几分春意。乱了季节的桃树,枝头竟然零星开了花,与腊梅并放,实属罕见。 常山蹲在田间,扯着青蒜苗间的青草,不时看一眼立在溪流边的宁勖。 溪流边有颗树,起初叶子都掉光了,常山没能认出来究竟是桃李,等到开出了几朵粉红的花,他方知晓这是颗桃树。 桃花只稀稀拉拉开了几朵,昙花一现很快便凋谢了,只留下了枯掉的花蕊。 从桃花开的时候起,宁勖只要得空,便常常立在树边。常山起初以为宁勖在赏花,等花谢之后,宁勖照样经常来。 “估计是在哀悼落花。”常山暗戳戳想道。 毕竟他听说贵人都喜好风雅,冬日赏雪,春日赏花。宁勖平常虽习惯骑马打仗,到底是贵人出身,难得有空,冬日有花可赏,当风雅一二。 “不过,兴许不是在赏花呢。”常山下意识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直觉宁勖是在睹花思人。 常山眼前浮现过郗瑛明艳的面庞,郗七娘凶归凶,平常也不拘小节,那张脸孔,确实让人难忘。否则,沈九如何会为了她要死要活? 想到沈九,常山脸色不禁微变。 吴江城那边始终没有动静,赵先生等一众谋士从京城递来的消息分析过,朝廷一是贪生怕死不敢轻易开战,二则还是要推沈九出来领兵。 沈九不好缠,他狡诈凶狠,完全不要命,不计代价。宁氏大军却不能如此,行山刚将粮食送到临平,他在来信中提到几句,打仗容易,治理难。 宁勖所看亦是长远之计,避免生灵涂炭。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常山循声看去,见是护卫急着跑来,他赶忙站起身迎了上前。 宁勖听到动静,侧转身,对护卫抬了抬手。 护卫连忙躬身遥遥见礼,大步跑上前禀报道:“吴江城那边今朝喊话,说是他们的兵马大元帅与郗氏七娘大婚,大喜当前,且留宁氏几日,待大婚后再收拾宁氏。” 平时双方的兵丁经常互骂喊话,大多都是些威胁,荤话。今朝吴江的兵丁算是一反常态,怪不得护卫要前来禀报。 沈九会领兵,早在宁勖他们的预料之中。在当下的情形下,沈九居然要与郗七娘成亲,却是万万没想到之事。 紧跟在护卫身后的常山头皮一紧,不由得猛然朝宁勖看去。 宁勖双手负在背后立在桃树边,明媚的太阳映在他身上,说不出什么表情。 一瞬间,常山仿佛回到了北地,感觉不到半丝温度,冷得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寒噤。 许久之后,宁勖极淡的声音响起:“备马!”
第51章 他发了疯 郗府的繁漪园栽种着无数奇花异草,冬日连着下了几场雪,不耐严寒娇气名贵花草皆搬回了暖房。倒是几颗寻常可见的腊梅开得正盛,霸道的香气,相隔几丈远,亦能清楚相闻。 郗瑛所住的院子,与繁漪园一墙之隔。趁着天气晴好,她令仆妇婢女搬了软椅出来,坐在靠近花香处,吃茶晒太阳赏腊梅。 “七娘,黄嬷嬷来了。”红福手上拿着花剪,从院外跑了进来,略微喘着气道:“我先前见到她从梧桐院方向走了过来,定当很快便到幽兰院。” 郗府每座院子都有名,郗瑛从未去记过。从进府起,她就没出过院门,每日除了吃睡,便是发呆。 外面的局势太复杂,她只是这座豪华府邸的过客。发呆久了,她常陷入恍惚虚无,在这个世间,她亦是过客。 红福却如惊弓之鸟,回来后谨慎得很,经常跑出去,将院子周围的情形摸得一清二楚。回来后,便念叨给郗瑛听。 郗瑛住的院子在郗府算不得好,对一路颠沛流离的她们来说,足以称得上华丽。 只院中右角落比水桶还要粗壮的香樟树,便令红福看得眼红不已:“这颗树,便已价值连城。可惜带不走。带不走就是表面功夫,七娘,这是做给外人看呢!” 红福话中的带走,乃是指郗瑛与沈九成亲的嫁妆。回到郗府之后,郗道岷未露面,李夫人倒是见了郗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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