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烛火映照下写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入匣中,嘱咐谢二要将这封信交给崔韵时。 而后重新遁入了意识深处。 —— 崔韵时如约前来,他们仍是在“成归云”的屋中相见。 在这样一个装满谎话的屋子里结束最大的谎话,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崔韵时一眼扫过去,便看见了桌上那只匣子,而后才是两个瓷瓶。 谢二推出左边那瓶:“这是毒药。” 再推出右边那瓶:“这是解药。” 崔韵时:“我要解药有何用?” 谢二:“若有一日你需要上辈子的谢流忱为你解决烦扰之事,可以让他服下解药,令他恢复清醒。” 崔韵时不发一语,先去净手,擦干手上的水后,才从装着毒药的瓷瓶里倒出一枚:“吃下去就可以了?” 谢二微笑着点头,觉得她真是体贴温柔,都要和那个谢流忱一刀两断了,还这样照顾他的习惯。 崔韵时:“那混在吃食中能起效吗?” “不可,必须整颗囫囵地吞下。” 崔韵时皱眉:“那他怎么会乖乖吃下?” 谢二笃定道:“你和他说,让他吃药,他就会吃的。” 就算是穿肠的毒药,他也会吃下去的。 谢二看她已经做好准备,道:“那我先让位了。” 崔韵时点头。 谢二撑住头,阖上双目。 她看着他,不清楚两个谢流忱会不会拥有共同的记忆和感知。 待眼前这人慢慢睁开眼,崔韵时便明白过来,他什么都知道,两个谢流忱能看见、听见一样的东西。 谢流忱深深望着她,伸手将匣子推向她时也没有移开目光,像一段脆弱的蛛丝挂在她身上。 徒有固执的姿态,实际上她一扯,就能将之扯断。 “上辈子我活了很久,知晓六十多年间朝局是如何发展的,历年发生的大事我都写在里面,有些时候该做什么选择,何时该明哲保身,何时该抓住机会冒险一试,你可以拿这个做参考。” 他说完,又道:“我不会害你,请你一定相信我,里面写的都是真的。” 崔韵时将匣子拉过来,没多看他。 谢流忱仍旧不放心,还想再嘱托她几句,全是很多余的废话。 天冷记得加衣,不能一味地吃自己喜爱的油腻食物,不要纵着白邈,他要在外面厮混,她就跟着一起混到深夜。 他满心不舍,谁有他照料得细致呢,总是得他亲自看着,他才觉得她不会有事。 他想了许久,终究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能再见到她已经很好了,他的存在才是她人生的缺憾。 他最该做的事,就是彻底消失。 他的眼皮渐渐支撑不住,意识像飘散的雪花,冰凉的触感落在他的魂魄之上,像父亲离去的那一日,寒意彻骨。 他想抓住什么,可是连手都没有抬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出这个世界。 这一世太短了啊…… 谢二睁开眼,他歪了歪头感受了一下,唇角渐渐勾起。 事情办成了。 他一高兴,从架上拿起一壶梨花酿,斟满两杯,推到崔韵时面前。 他嗅了嗅清甜的酒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话都跟着多起来:“酒不管闻着多甜,入口却都是辛辣的,每回应酬不得不喝酒时,我都悄悄倒了,一滴都没有沾,从未有人发现过,你想看看我这一手吗?” 崔韵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也慢慢不笑了。 他明白了,那瓶毒药里也有属于他的一颗。 他眼里忽然闪出泪光:“我不想吃,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犯错,为何都要这样对我?” 崔韵时不想和他过多分辩有没有错的问题,只简短道:“你也和他一样不想放弃,会想方设法地继续纠缠我,我累了,想过些安生日子。” 崔韵时拿着那瓶药:“你要我来动手吗?” 谢二想了许久,嗓音干涩道:“我自己来。” 谢二:“我有身后事需要安排,不然会出乱子,让我写一封信可好?” 崔韵时同意了。 他磨开墨,写好一封信,交给屋外的元若后又重新回来,干脆地倒出药服下。 很快就结束了。 谢二窝在圈椅里,崔韵时看他这么高大的一个人,缩在里面时,却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谢二忽然睁开眼:“你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来找我,给我喂颗解药。待我将事办完,我会自己再服下那药,不会叫你为难,所以不要自己一人心烦,尽管利用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嘴唇徒劳地张了两下,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崔韵时将桌上那瓶解药装入匣中,拿出那本册子翻了翻。 内容详实,字迹工整,要点全都用朱笔勾勒出来,做了不同的记号。 第一页和最后一页还提醒她多抄录几份,以防遗失。 她忽然想到,谢流忱若是给人做爹,或许会做得不错。 她抱起匣子,离开了这间屋子,彻底与他作别。 —— 裴若望得知谢流忱变成傻子的时候,差点以为元若在和他说笑。 他忍俊不禁道:“你瞧着挺正经,说起玩笑倒是厉害啊。” 而当他亲眼见到了痴痴呆呆的谢流忱时,他猛搓了两把脸。 “怎么回事?”他震惊无比,“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五日前我见他还是好好的。” 元若转交给他一封信,谢流忱在信上写明,是他自觉人生无趣,才制出能损伤神智的蛊服用,叫他不要声张,也不用为他担忧,这是他自己期望之事。 而后又是洋洋洒洒对他和陆盈章的关怀和嘱托,叫他小心一个叫闻遐的人挖他墙角云云。 裴若望拿着这信,看得既恶心又感动。 他怎么都没想到谢流忱还会自我了断。 谢流忱明明爱死他自己了,觉得自己命苦,老天都欠他的,恨不得活一百八十岁,活够本钱,怎么会选择这条路。 裴若望看着捡起鸟毛,用嘴吹着满院子转,还招呼他一起来玩的谢流忱,只用了三日便做下决定。 什么这是他自己期望之事。 谢流忱犯糊涂,他却不能看着他糊涂下去。 他要将他带去南池州,找人给他解蛊,等他一清醒,裴若望就要给他两个大嘴巴子,让谢流忱知道,掌他的嘴,也是他期望之事。 他将谢流忱拽上马车,给他装了一袋五彩斑斓的鸟毛,两人就这样出发了。 一路上裴若望很后悔没有带上元若和元伏,如果有他们同行,裴若望的痛苦就能多两个人分担。 因为谢流忱傻了以后十分闹腾,会闷不吭声地突然抓人头发往后扯,也会在漱口时,忽然朝着他的脸吐水,吐完以后说自己是河豚。 裴若望气个半死,一边打他的脊背一边骂,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但傻子什么也不懂,傻子下次继续朝他的脸吐水,还会在他沐浴时把他的衣物扔去水中。 唯有给他一把剑,他才会安静下来。 一开始裴若望松了口气,以前没看出来,谢流忱还有对兵器的热爱。 后来他发现不对劲了,谢流忱时常拔出剑,对着自己脖颈比划。 裴若望警惕道:“你做什么?” 谢流忱想了很久,久到裴若望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 自己都不确定道:“我总觉得,好像割断自己的脖子,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裴若望一听,一把将剑抢走,栓在自己腰间,再不许他多碰一下。
第92章 两辈子以来, 崔韵时是第一次前往南池州。 白邈躺在她腿边轻声痛哼不止,她握住他的手,让他依靠着自己。 她不知该说他是太倒霉还是太莽撞, 才会招惹上那群苗人。 白邈当时跑来找她抱怨, 大骂这群蛮夷之人把他家客栈的发财树给铲走了,不知拿去做什么。 他怀疑对方是特意给他家客栈找晦气的, 当即把这几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然后就被对方洒了一脸粉末。 白邈原本十分害怕被对方下毒了, 可是过了两个时辰也没什么事, 大夫也看不出有问题。 所以他一下子有了胆气, 跑来找她诉苦, 顺便惹她怜惜。 崔韵时都能想象那个场面,刚安慰了他两句,他忽然发了急症, 浑身冰寒,冷得直打颤。 崔韵时便知他确实是被苗人下毒了,满京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她只能带上他去南池州寻找解毒之法。 今日路过山下一间供过客歇脚的茶摊, 她补足了水囊, 又灌了一壶热水给白邈搂着取暖。 好在这寒症不是时时发作的,一日总会留几个时辰给白邈喘息。 崔韵时购得食水,准备妥当, 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马车辘辘而去,风将车帘轻轻掀起一角。 茶摊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裴若望将最松软的一块烧饼递给谢流忱。 谢流忱望着远处, 咬了几口,忽然啊了一声。 裴若望:“怎么了, 是不是吃饼烫到了?这个饼太冷就会很干,你会咽不下去。你拿来,我给你凉一下再吃。” 谢流忱的目光追随着那辆马车,小声道:“我不吃了。” 他心里胀胀的,这应该就是吃饱了的感觉。 他钻进马车里,闷不吭声地缩在角落里,掀起毯子将自己兜头罩住。 裴若望频频看他,天快入夏了,这毯子实在多余,他也不怕把自己热死。 裴若望劝说过,可是谢流忱就要抱着,说这是父亲给他的小毯子,他从小就抱着睡。 裴若望听得很唏嘘,谢流忱真是傻了,这明明是裴若望从家中带来给他的,以防路上下雨,天气寒凉,可以盖一盖。 这一路上,谢流忱一挨骂就伤心,肚子饿也伤心,以上两种情况,最后都会演变成谢流忱往马车里一钻,拿毯子蒙头。 裴若望琢磨出这是难受、不高兴的意思。 可现在他既没斥责他,也没饿着他,他为何又难过了。 裴若望深深叹气,大口吃起了饼。 —— 一路舟车劳顿,最后比她预料的还要早一日抵达南池州。 崔韵时想尽快给白邈解毒,他好少受些苦,整日听着他可怜的喘气声,她揪心极了。 崔韵时找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将白邈安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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