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抹斜阳坠入沙丘,残月隐隐发着银光。湖面水纹随风轻荡,两人的倒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叶星终于移开目光,嘴角扯起有些无可奈何的自嘲笑意:“……沉洛,你要是真的在这就好了。” 她慢慢站起身,将隐的日光在她侧身投下淡寥的剪影,一如孤立于山巅的猎豹。 “我一直都在这里呢。”姑娘仰起头,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额角。 叶星没再答话,目光越过沉洛的幻影,看向自远处的贺兰图。 “夫人也来赏景吗?” 贺兰图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来,温和一笑,“吃完饭后闲来无事,出来走走。这几天我一直想着去看望少主,可时间总是对不上,没想到竟在这遇到了。少主的伤怎么样了?” “都是小伤,已经快好了。”叶星带着贺兰图坐到一旁的木长椅上,随口问:“你表哥怎么样了?” “挺好的,”贺兰图道:“御光派的人不在,其他人很少再找表哥的麻烦,再加上这两日确定了表哥不会毒发,一些人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转和。多亏了少主。” 叶星一哂:“我与图坤做了交易而已,不必谢我。” “交易是真,你救了我也是真,不能一概而论。”贺兰图从婢女那里接过锦囊,“说到这个,这次我来找少主,便是替表哥亲自把这个交到你手上。表哥说这是给你的谢礼。” 图坤虽然已经证明自己不会毒发,但住客中仍有人心存提防,再加上最近风波不断,他此时若再和处在风口浪尖中心的龙潭镖局多有来往,住客之中大抵会更加议论纷纷。 虽说这话略显荒谬,但不得不承认,在这客栈里,处在风口浪尖的人,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数日前在子时后大张旗鼓出去肃清狼群的野队、故意挑事的御光派、那几个借着狼毒出现人心惶惶之时,在私下里做着驱赶住客给别人换房间勾当的奸商。如今都已埋在了别人的饭后闲谈里。 龙潭镖局绝不能做下一个。 所以她这几天才一直待在房间里,养伤是一方面,避人也是一方面。 如今客栈人心鬼蜮,难免有人故意借此搅混水。 她不得不防。 叶星了然于心,接过锦囊,略微打开一看,便见里面有颗隐发亮光的珠子,“东海珠,市面上千金难求的好东西。我不过是随手一帮的小忙,何须这种贵重谢礼。” 婢女早已识趣地守在十步之外,贺兰图逡巡四周,随后轻声道:“这其实并非是表哥的谢礼,而是那两位住客给表哥的谢礼。” 近乎话音落地的同时,叶星就明白了那两人指的是谁。 “这珠子生长在东海沟壑深处,取物过程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命丧深海,因此市面流通极少。就算是地方首富,家中也没几个。”叶星说:“他竟然会有这东西。” 况且,以图坤那日提起他时的态度来看,两人完全不像是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当谢礼的关系。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东海珠最初是那位住客的朋友送来的。” 贺兰图说:“表哥前段时间帮衬过他们几回,后来临着要去围剿狼群时,他便把这东西送给表哥了。表哥当时推辞了几回,但他却仍执意要送,还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是真把表哥当亲兄弟,才想要送的。” 叶星安静听着。 比起礼物,这东西倒更像是什么不得不脱手的烫手山芋。 ……又或是临死前交代托管的遗物。 “这东海珠的确千金难求,我表哥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也不会再拒绝。不过,和他同行的那位住客知道了此事后,说什么也不让,甚至他们两人还大吵了一架。” 说到这,贺兰图轻轻叹了口气:“如今那两人遭遇不测,再回头看,总觉得这件事过于蹊跷,表哥便让我把这个交给少主,说不定会对你有些帮助。” 图坤有家人要保护,他的目的不过是想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离开客栈,其余风波内幕,他们一概不想知道。 知道得越多,牵扯得越深,到时半身淌进这场浑水里,想要再出来,可就难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谁也没多说什么,叶星收好锦囊,道:“多谢了。” 贺兰图清浅一笑,“是我们要谢谢少主的照拂才是。” 叶星顿了顿,随口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贺兰图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笑着说:“我以前跟着表哥的车队到处游商,经常会遇到些蛮横挑事的山匪流氓,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况且那日还有少主在场,后来客栈老板又给我配了些调理身子的药方,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叶星嗯了一声,“那就好。” 刚说完,她就看贺兰图嘴唇翕动,像是说错了什么话,“啊,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客栈老板医者仁心,对待住客还挺认真的……” 叶星对她这番局促的解释顿感莫名其妙,但面上还是点点头,违心地说:“他人的确挺好的。” 这话说完,叶星眼皮倏地一跳。 贺兰图又看向她,眨了眨眼,“你和客栈老板……” 她话音未落,便见叶星的目光已经移向了她身后,一双黑灰异瞳锐利地微微眯起。 “……不对,这人怎么没被感染?” ·客栈的密室内。 身着深蓝长袍的男子才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他下意识摸了摸刺痛的后颈,同时抬眼看向周围。 嵌在墙上的烛灯昏暗飘摇,四面用砖石堆砌的厚墙映入逐渐清明的视线中。 男子踉跄地站起身,走向墙边,手指扣着砖石的缝隙,“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回答他的只有墙缝里传来的阵阵阴风。 后颈的阵痛连带着脑袋都在发沉,他甚至忘了去叫醒同伴,茫然又惊恐地扶着墙走了一圈,才发现这地方竟然无门无窗。 就像一座棺材。 男子声音发颤,捶打着墙面,“有没有人啊?你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就在这时,他忽感手上沾了什么黏腻东西。 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僵,过了半晌后,才一寸一寸地挪过视线,看向自己沾满黑血的手。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数步,仰头一看,只见微弱的光线下,墙上赫然出现大片泼墨似的黑血。 人的神经在紧绷到极致的时候,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刹那间,所有记忆仿佛冲破了禁锢般涌进脑海。他蹲下身,捂住了头,浑身发颤。 少掌门死了。 他的师弟也死了。 他还记得,他的师弟感染了狼毒,脖子被一条嵌进墙里的铁链拴住。 师弟发了疯似的往他们身上扑,脖子被锁链磨得血肉外翻,触目惊心。 那铁扣一点也不牢固。 师弟每挣扎一次,墙上的铁扣便松动一分,他们便离危险更近一步。 “我们是你的师兄啊,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师弟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你们都该死!为什么要把狼群引到这里?为什么!” “不是我们做的,”男子握剑的手不住颤抖,“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什么都没做……” “如果那群狼没过来,我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师弟嘶哑的声音在这狭窄的密室里回荡着,仿佛恶鬼咆哮:“都是你们出的好主意,少掌门死了,掌门会杀了你们!掌门会杀了我!” “不,不是的……” “谁都逃不掉,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我没有……我也是不得已……” 他们一问一答,自顾诉说着委屈,然而师弟早已陷进幻境之中,只把他们当成了敌人。 直到铁扣骤然一松,师弟犹如一匹恶狼,张着血口朝他们扑来。 噗呲——! 滚烫的黑血模糊了视线,一切画面戛然而止。 男子怔怔望着墙上的血迹,仓皇后退,直到背抵着墙退无可退,“没办法啊……我不这么做,他们会杀了我。我不这么做,你就会咬死我啊!”
第020章 020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了。 密室内昏暗无光,泼溅在墙上的黑血触目惊心,四周安静到甚至能听见自己紧绷的呼吸声。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格外的漫长。 他们仿佛被隔绝在了客栈之外。没有人记得他们,更没有人会去找他们。 他们会被一直困在这间“棺材”里,直到彻底疯掉,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尸体在这里一点点腐烂的样子。 恐慌、孤寂、心惊。 师弟惨死在他剑下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甚至少掌门的死,都在这恐惧的情绪中被无限放大。 他的神经就像一根随时会绷断的弓弦。 弦连着的还是废弓。 他甚至没办法发力逃出这里。 他抱着脑袋,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近乎要埋进膝盖间,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和我无关……放我出去……” 他低声呓语似的呢喃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爬起身,踉跄着跑向角落。 “师兄,师兄……陈召!”他推着倚在墙角的年轻男人,“快醒醒,快醒醒!我熬不住了,我们告诉他吧!” 陈召慢慢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现实与噩梦交错难辨的迷茫和余惊。男子拽着他的胳膊,还在兀自呢喃:“师兄!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他们但凡给我们一个痛快,我都认了,可、可……” “不行,”陈召按了按发痛的额角,疲惫道:“我们绝对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男子拔高了声音:“少掌门死了!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师弟也死了!我们最终也会是他们那个下场,我们守着秘密到底是为了谁?!” “余陵,慎言!”陈召忽然打断他,“御光派的长老曾经多么风光,如今却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要此事功成,御光派便是八荒人人畏惧的第一门派。” “可我们享不到了!” 余陵越说越激动,长时间处于极其诡静的黑暗下,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绷断。他推开陈召,起身去拍打墙壁,“放我出去,我要说,我都告诉你们!” “不行!”陈召目光一凛,不顾胳膊上的伤口,当即起身阻挡余陵,咬牙低声道:“你若是说了,少掌门就白死了!” 余陵根本顾不上再和陈召争辩,他觉得自己定是也感染了狼毒,不然他怎么会忽然这么恐惧,心脏在沉重的黑暗下跳得异常的快,似要冲出胸腔。 他要离开,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陈召沉默地站在他背后,数息之后,他缓缓并拢五指,“对不住了,师弟。到时我亲自去地下给你赔罪。” 言罢,他猛然抬手,决绝地朝男子后心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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