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空气仿若瞬间凝固,崩溃的叫喊声忽地一止。余陵动作僵硬地缓慢回头,只见陈召瞳孔微微扩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紧接着,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颓然倒了下去。 那插在颈侧的针在烛光下反着微弱的银光。 身前的厚墙在这刻缓缓打开,外面的灯烛晃得刺眼,余陵下意识挡住眼睛,便见隐绰视线中,几道身穿藏青色劲装的身影立在他面前。 为首之人手扶腰间的黑链钩爪,看了躺在地上的陈召一眼,啧了声:“这人怎么总是下黑手。墙壁四周都是发射孔,你难道能快得过毒针不成?” 余陵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陈召,“师、师兄……” 旁边那下属悄声说:“我说瘦干儿,他不会真被关疯了吧……” “不过才三日而已,胆小成这样还当什么土匪?赶紧……” 身后轻缓的脚步声传来,瘦干儿立刻止住话头,侧身让出了道:“公子。” 宴离淮抬步踏进密室,瞥了那两人一眼,微一抬手,身后人领意把昏迷不醒的陈召拖了出去。 余陵瘫坐在地上,死死瞪着宴离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杀了我们就直接来,别装神弄鬼的!” “杀人?”宴离淮笑了笑,说:“我这双手有五年没沾过血了。放心,今日我也不打算为了你们破戒。” 宴离淮其实要比余陵还要年轻,长得十分俊美,一身玄色银纹骨花锦衣,举手投足间混着风雅和散漫并存的气质,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背靠家族庇荫,出来游山历水的富家公子。 然而直至今日,余陵才知道这个背景神秘的客栈老板,手段究竟有多阴狠。 他就像一条潜伏在黑暗里的毒蛇,这座客栈就是他的狩猎圈。他不紧不慢地盯着狩猎圈中所有猎物的一举一动,只需即兴动动毒牙,便能让人彻底消失在茫茫阴影中。 无人察觉。 余陵双目浑浊,“你杀了师弟。” 瘦干儿搬来一张椅子,宴离淮坐在余陵面前,低眸看着脚边的人,“你师弟一直和你们待在一起,究竟是谁杀死的,你不知道?” “你撒谎!”余陵道:“我们三个人谁会下毒?我们……我们那日……” 他们一直被关在密室里。 师弟自幼怕黑,就算是夜里睡觉,也要开窗掌灯才能入睡。他还记得师弟当时怕得直抖,发了疯似的一直挠着墙,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们。 他一直在安慰师弟,直到…… 余陵颤抖地摸向自己隐隐发痛的后颈。 告密…… 余陵又想起来刚才师兄倒下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有他已经抬起的手。 “不可能,不可能……” 余陵低声呢喃着:“师兄怎么会想要杀了我们呢?只因为师弟想要把事情说出去吗,我们三个人在贫窟里相依为命长大,一起入派。难道御光派的大业比我们三个人的情意还要重要吗?” 陈召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要灭口才杀了自己的师弟。 他想让他们三个人都感染狼毒,这样当外面的人打开墙门的时候,定会猝不及防被他们咬伤。 他想让客栈里的人再次陷入一场狼毒风波,把这坛逐渐清明的池水再撒进一把泥。 宴离淮身体后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交叠,半面眉眼被隐在阴影下,看不清情绪,“所以,你应该庆幸我们只是把他给锁起来了。” 余陵发颤的双手不自觉虚握成拳。 “你看,你所效忠的门派也没那么在意你的死活。和你生死相依的人也会为了渺茫的幻想不惜治你于死地。” 宴离淮俯视着余陵,继续诱导:“我若是你的话,一定会把所有事都说出来。毕竟,大家一起死,总比自己一个人烂在这密室里更好,不是吗?” 余陵抬头看着宴离淮。而宴离淮只是双手交叉搭在腿上,姿态放松地看着他。仿佛他仅仅只是个看戏的局外人,对任何事都不甚关心。 短暂的沉默后,余陵的目光闪动了几下,最终艰涩嘶哑地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御光派既不是穷得要去抢掠别人的匪徒,也不是不明局势惹是生非的蠢货。”宴离淮说:“那么为什么要打着换楼的幌子,在私底下做着驱赶住客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勾当?” 余陵张了张口,似在挣扎犹豫。 “那日若不是龙潭镖局赶到,你们怕是已经动手去搜翻那位夫人的房间了吧?” 宴离淮微微俯身,棕漆色的瞳孔倒映着余陵惊慌逃避的神色。他轻声说:“我想要知道,你找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 半个时辰后,密室的墙门被缓缓推开,候在外面的瘦干儿道:“公子,可问出了什么?” 宴离淮脱下沾着血腥味的外衫,扔给了瘦干儿,目光冷沉,“他是个弃子,知道的不太多。只能确定这御光派和宴知洲脱不开关系。” 瘦干儿立刻明白了宴离淮的意思,单臂搭着黑衣,跟在宴离淮身后,“那他们来大漠的目的怕是和龙潭镖局相同。可看上次那情景,叶少主应该并不认识少掌门。” “这几个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马前卒罢了,”宴离淮揉了揉眉心,倦腻道:“龙潭镖局才是宴知洲手上最大的棋。” 瘦干儿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可龙潭镖局的人好像一直在找能驱逐狼群,离开客栈的方法……” “那是因为叶星现在还不知道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座客栈里。” 瘦干儿小心翼翼地问:“那公子……我们用不用再派人盯着叶少主?” “不用,”宴离淮说:“叶星警惕性太强,就算是盯着也没用。况且,我才刚把她引上船,万一再惹到她,恐怕会更麻烦。” 瘦干儿点点头,他没有梵尘那么能想主意,便只默默跟在宴离淮身后。 走了几步后,宴离淮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去看看另一个人能不能救回来,不用跟着我了。” “是。” 这条密室连着前方的暗室,走廊两边灯烛昏暗,墙面也未曾做过任何粉饰,斑驳深沉的血迹染透杏红的石砖,连空气中都散着腐湿的味道。 过堂的阴风从远处飘来,吹灭了上方几盏烛火。 宴离淮沿着路向前走去,指尖轻轻划过石砖,思绪却陷进黑暗越飘越远。 他不喜欢血腥和幽暗的地方。
第021章 021 血腥总是会让他想起母亲临死时的模样,想起炼药场上皮开肉绽的师兄师姐,想起在南阳王府时那些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屈辱日子。 他费尽一切代价想要摆脱过去,远离童年,但命运的无形之手却总是想拉着他往深渊里坠。 走廊的烛灯熄灭大半,尽头深陷在黑暗之中。 宴离淮倦戾地闭上了眼,指尖用力按了按墙上的血迹,自虐似的,任由那股子反胃劲如汹浪般沿着胸腔往喉管上涌。 “好。既然你甘愿替他受罚,那我便留他一命。” 思绪如一缕朦烟迷离不清,在昏暗中带着他又回到了年少时那座地牢里。他听到宴知洲低冷的声音在刑房中响起:“但他毁了我半个月的心血,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来人,把他扔去暗房,关上个十天,起码让他长些教训。” 一旁的下属有些犹豫:“世子殿下,十天会不会太久了?以往进暗房的人,出来后大多都疯了。就算是已经成年的训练者,也扛不住十日。” 宴知洲端坐在椅子上,半张脸陷在阴影中,他慢慢抬起茶盏,冷笑一声:“疯了便疯了吧。他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不配做这南阳王府的二公子。” 刑架上的宴离淮撩起眼皮,目光看向跪在一旁的叶星。 叶星低敛着眸,谁也没看。 手下劝不动世子,只好硬着头皮领意照做,压着宴离淮往外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叶星缓缓抬眼,额发下,那双漆黑的瞳眸倒映着远处的幽烛,如夜中芒星,闪着寡淡冷寂的凉意,恰好对上宴离淮深邃不明的目光。 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们心照不宣地同时移开视线。亦如刑房内零星恍灭的烛芯,在黑暗中稍纵即逝。 。 那时宴离淮以为,暗房不过是另一个用刑折磨人的地方罢了。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四周皆是用砖石堆砌的厚墙,壁烛闪着幽寂的微光。这里无门无窗,隔绝了内外一切声响,只有身侧从墙缝里透出的丝丝凉风,提醒他还清醒着。 空气中弥漫着潮腐的腥气,罩在肩上的血衣如巨石般沉重。他捂着腹部的伤口,一步一缓走到角落坐下。单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握住形状外翻的手指,低头咬住衣领,“咔嚓”一声复原了脱臼的拇指。 他计划好了一切。 他可以挣脱刑架上的铁铐,抢过叶星手里的刀。宴知洲身边的护卫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上前阻止。 但根本来不及。 因为他压根没想要近身杀了宴知洲,他距离宴知洲不过十步远,他有足够的把握,那把掷出的毒刀能精准刺穿宴知洲的脖子。 大不了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活。 但这计划却出现了变数。 血味肆无忌惮地在口腔里冲撞,他仰起头,如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喘息着,想要驱出喉管里的腥气。 身上的鞭伤太多,他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额角上的冷汗浸湿了颊边卷发,汗珠沿着下颌一路蜿蜒,滴进染透鲜血的衣领,晕染出更深沉的血迹。 他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宴知洲如今必须留着他的性命,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那么叶星呢?她救他是为了什么? 绝不会是因为那日荒林里他帮她保守了秘密。南阳王府的训练者从来都不会有恻隐之心,那东西会让他们在去练武场的第一天就没了性命。 有所求吗? 求什么? 她是宴知洲众多训练者中最看好的一个,她想要表现自己,完全可以听宴知洲的话,去捅他一刀,何必冒着生命危险违抗宴知洲的命令去救他? 宴离淮咬牙脱下血衣,缠住肋部缓缓渗血的伤口。 南阳王府是一方棋盘,里面每一个训练者都是宴知洲手中的棋子。宴知洲只需动动手,就能轻易决定棋子生命的留去。 叶星绝不会甘心做一颗棋子。 墙缝中的凉风呜咽划过耳边,宴离淮盯着眼前虚无的黑暗,艰难撑起的理智被微风轻易打散,他想要再思考些什么,眼皮却越来越沉,最终在浑浑噩噩中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四周仍是一片黑寂。他下意识抬臂去按揉酸痛的后颈,却发现手边有两张硬邦邦的馕饼。 有人来过。 宴离淮撑着手臂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就连缠在腰间的血衣也换了件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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