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宴离淮, 她倒从未担心过什么。 因为宴离淮的存在,对她来说是最致命的风险。她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弱点跟旁人透露半分。 ——当初宴离淮设计逃离皇城后, 她本以为宴知洲的命令是让她带回宴离淮。但其实,他是想借此机会让宴离淮彻底死在中原。 “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既然他不惜代价想离开南阳王府,那我这个做兄长的,总要为他的梦想给予些微不足道的支持。” 那是和今日一样的夜晚,落叶随风飘扬旋落。宴知洲端坐在古琴前,抬指轻轻拨弄着琴弦,语气温和清润:“确保他不要再踏进皇城半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叶星?” 叶星当然知道。 她主动请命接下任务,借着追杀宴离淮的机会,终于得以离开了十九年来从未踏出过的牢笼。 这一路上,她见过边陲小城里学生散学后游街玩闹,城外商队扎营时喝酒笑谈四方,相约仗剑天涯的江湖客们坐在湖边悠闲垂钓,也遇到过因天灾而无家可归的流民向她下跪乞食时,露出那一张张枯瘦不堪的面容。 家长里短、豪云壮志、仗剑天涯……每个人都有独属自己的命运,经历不同的苦难,追寻不尽相同的快乐。但无论如何,这些命运绝不会是南阳王府里那些血肉飞溅、虐\杀扭曲的夺命角逐。 当然,比起这些,更讽刺的是,她在练武场上和其他训练者厮杀了数年,却从没和宴离淮同台对招过。 五年前的那场决裂,是他们第一次交手。 或许的确如宴离淮所说,这其实是宴知洲设下的另一场测试而已,只不过测试的场地换成了尘沙飞扬的大漠。 刀锋相抵,血雾喷溅。刀割皮肉的剧痛压根无法影响出刀力道半分,那是他们在多年的残酷环境下锻炼出的求生本能。 血珠顺着刀锋甩落,半空中被利刃再次切割,还未落地就被扬起的尘土彻底掩埋。大漠微风寂寥,寒刃相撞发出的嗡鸣仿佛是这场血舞里最悲壮的配曲。 曲声终停,两人提刀而立,眼中杀意尽显,又在下一刻,如挣脱枷锁的猛兽般冲向对方。 就在刀锋逼近的刹那,宴离淮手中的长剑陡然翻转,如游龙般利落插进剑鞘。 噗呲—— 宴离淮顶着惯性踉跄着后退两步,他低眸看了眼插在胸口的短刀,嘴角溢出的鲜血让他的笑容变得更加惊丽动魄,“杀了我啊,叶星。” “我不和你比,宴知洲想让我像那群训练者一样做个只会杀人的木头,我偏不如他愿。” 他握住叶星的手,鲜血顺着两人指缝缓缓流出,他近乎是癫狂地笑着,“杀了我,你就是宴知洲最信任的心腹了,他再也不会怀疑你,也不会再搞这些无聊的把戏去测试你。怎么样叶星,心动吗?杀了我啊!” 其实是不太动心的。叶星那时心想。 他们自孩童时起,就被训练成了麻木的杀人傀儡,权利、地位在他们眼里,甚至都比不过街边商贩卖的糖人。 金钱买不了他们年少时想吃又吃不到的糖,因为那种东西会让他们在日后药毒入血时皮肤溃烂而死。 地位可以让他们号令与人,享受被人膜拜的殊荣,然而他们依旧是宴知洲的狗,只不过后来变成了名字好听一点的犬,他们没办法用这份权利为自己谋得任何利益。 随心所欲的自由?平淡无波的人生?想都别想。 那时的叶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淡地看着宴离淮,一切情绪都被深藏在这副冰冷寡情的躯壳里。 十九年来,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训练者能脱离宴知洲的掌控,活着离开皇城。 她在无数个日夜里铺构离开南阳王府的计划,潜伏在黑暗中如寥寥野草般等待着机会的到来。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可另一道沉重的难题轰然砸在她面前。 难道她真的要为了这个计划,不惜成为宴知洲手中的刀,杀尽所有和她一样,试图挣脱牢笼的训练者吗? 不。叶星心想。她不想成为第二个宴知洲。 那本该割开咽喉的刀,在一念之差间划断了他颈上的悬玉链。 叶星拿走了他母亲的遗物。 皇城八月的酷暑热得人发晕,当木匣放到宴知洲面前时,那里面的头颅已经被蛆虫啃食了大半,恶臭如阴影般裹缠着空气迅速笼罩中庭,侯在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捂嘴干呕。 宴知洲连看都没看那头颅一眼,只接过了叶星手上的悬玉链,拍了拍她的肩,说:“做得好。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再去练武场了。” 如今叶星再回想起来,或许从那一刻起,宴知洲就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她不是很想再去复盘这步棋究竟走没走对——毕竟走都走了,这场棋局从入座开始,就再也没有任何悔棋的机会。 “啊,说曹操曹操到。”这时,沉洛指了指叶星身后,“他来了。” 话音落地不过片刻,叶星的肩膀被人从后不轻不重地按了下,“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凉风吹拂而过,叶星看了眼空荡荡的房檐,似乎觉得这话问的很莫名其妙,“这里只有我一人。” 宴离淮半蹲下身,审视似的看着她,不放过她眼里出现的任何一个破绽。 叶星适时地皱了下眉,表现出几分古怪。 宴离淮慢慢抬手覆住她的额头,见没发烧,才道:“……少喝点酒,你的伤养好了吗。” “都是小伤,没什么感觉了。” “小伤?”宴离淮抽出叶星手上的酒囊,“你这几天一直都在房间里昏睡吧?” “身体透支了而已。”叶星风轻云淡地说。 “你的身体又不是机关傀儡,能透支个几次?”宴离淮用拇指挑开酒囊盖子,轻轻晃了晃,“这东西以后还是少喝点吧。” 叶星看着他自顾喝了一大口。 叶星问他:“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宴离淮挨着叶星坐下,拎着酒囊的手搭在膝盖上,“解药已经全部转移了,那人摧毁的不过是第三批解药中的一小部分。” 叶星低眸看了眼隐匿在黑暗中的半塌药库。 那药库不过是个幌子。 从梵尘最开始跟宴离淮说“正要去转移第三批解药”时,叶星就已经察觉到宴离淮其实备有后手了。 既然只有一座药库,那些解药都转移到了哪里? 叶星恍然想起在宴离淮房间外听到的砖石挪动声响。 “你怎么猜到会有人来破坏解药的?”叶星不动声色地问。 “猜的。御光派的人刻意搅混水,就是为了找到那东西。既然他们没找到,必然还会再出手第二次。我只不过给自己留了后招而已。” 宴离淮似是没听出叶星的试探,望着远方大漠,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倒没想到,到最后出手的不是御光派,而是龙潭镖局。” “我也没想到,”叶星下意识去拿酒囊,想了想,又放下了手,实话实说:“世子殿下竟然会在我挑选的训练者里下手。” “他那种老狐狸,恐怕一辈子也没相信过谁。”宴离淮从锦带里取出两张纸条,双指夹着轻轻一晃,“想要么。” 叶星疑惑道:“什么东西?” “那半药人住客遗物里藏着的秘密。他把这东西藏进了初代药毒里,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拿出来。” 叶星轻轻眯起眼睛,“初代药毒?” 宴离淮点了点头,“和宴知洲有关的。想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吗?”
第027章 027 初代药毒刚研制出来的时候, 叶星不过才七八岁。她对药毒这种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更没宴离淮钻研得那么深,只知道最开始进入炼药场的那批训练者总共近百人, 而活着出来的, 不到十人。 那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灾难。连续整整半个月,年长一点的训练者几乎每个深夜都要跑去炼药场帮忙,回来的时候身上沾着药物混合的腥腐味,夏季天热, 那味道黏在身上好几日也洗不掉。 “我以为初代药毒已经全部被销毁了。”叶星皱了皱眉, 道:“按时间来推算的话,那半药人在初代药毒研制时,不过才十一二岁,年纪太小了, 根本不可能去炼药场。他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当初还有幸存下来的训练者。”宴离淮在叶星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将纸条叠好, 塞回锦带里,“你要知道, 想摆脱宴知洲掌控的人, 可不止我们两个。” 或许从初代药毒那场灾祸开始,就已经有训练者起了脱离宴知洲掌控的心思。但他们在绝对力量面前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只能如蚍蜉撼树般一点一点在黑暗中踽踽前行。 他们没能继续下去的事,一定会有后面的人接着去做——因为这些训练者想要的东西都不径相同。 “这东西你在五天前就已经拿到了吧。”叶星看向他腰间, 问:“怎么现在突然拿出来了?” “嗯……”宴离淮双手撑在身后,外衫衣襟侧滑, 露出两节鎏金盘扣锦带。他似是思索了片刻, 侧头看她:“就当是安慰你了?” 叶星轻轻眯起眸。这话说得好听,他之所以现在才拿出来, 多半是因为她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宴离淮发现她和宴知洲之间的关系远没有他所想的那么信任坚固。 不过字条就在眼前,宴离淮又故意把这秘密说得这么有诱|惑力,她既然能拿到,无论是什么理由也没那么重要了。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叶星看了眼他的姿势,耸了耸肩,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 宴离淮本以为叶星会再试探他几句,完全没想到叶星会直接上手,不由得愣了下。待到反应过来按住她手腕时,叶星两指已经勾住了锦带。 叶星掀眸看他。 “……等等。”宴离淮握住她的手腕,笑了笑说:“进展有些快了吧?” 叶星勾着锦带的手没动,上下扫了他一眼,实话实说:“你这个姿势,不就是让我自己主动来拿的意思吗?” 宴离淮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她的手腕,眉梢微挑:“你这话从哪学的?” “沉洛的话本里。”叶星觉得这姿势不太舒服,想抽手又抽不出来,索性另一只手撑在宴离淮身侧,“怎么,想反悔了?” “不不,比起进展太快的粗暴方式,我更喜欢慢条斯理的循序渐进。”宴离淮轻轻勾起嘴角,棕漆色的眼底似乎还藏着少年时的狡黠,“在这之前,我有话要问你。” 叶星有预感他要问什么,身体不禁向后仰了几分,“你是想问我来大漠的真正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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