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宁一怔:“这是……” 卫濯一笑:“谢先生说,曾有一个人托他在战乱来临之际庇护一方百姓。” “如今他在践行承诺。” 卫濯神色凝重了些:“这些孩子都是难民,如今他们的父母亲人在庄子上劳作,孩子们则可以跟随先生认真读书。” “这样的庄子,大燕不止有一个,将来大齐也会有。” 江辞宁眸光闪动,鼻尖渐渐泛起红。 她唇角露出一个笑:“嗯,我知道了。” 她问卫濯:“庄子现在是自给自足,还是也生产额外的物资输送到外面?” 卫濯心中一动,如实说:“谢先生出手相助安置这些难民,却不滋长他们的惰性,只提供田地工坊等场地,一粥一饭都需要他们自己争取,现下是冬季,田是种不了,但他们都在做些旁的活计。” 江辞宁点点头:“如此也好。” 若是不需劳作便可以轻松生存,只会适得其反,惹出祸来。 谢先生在信上只说若她烦闷,可以驱车前往此处,却没有言明其他。 江辞宁思索片刻,问卫濯:“这批难民里有没有会女红的?” 卫濯心中叹道:果然如此。 当初谢先生将庄子的事告诉他的时候,交代他那些品性纯良,又会些女红的人可以多加注意。 此事谢先生没挑明,辞宁却自己询问了。 心意相通……不外乎如此。 心中生出涩意,卫濯面上却笑起来:“有。” 江辞宁眼眸一亮:“旁的我也帮不上忙,但这么多年还是学得几分女红手艺,不若我教她们,产出的成品再拿出去卖,也可帮她们赚些贴己银子。” 卫濯看着她:“好,我下去帮你安排。” 此事便算敲定。 卫濯又带着她在庄子里转了转,江辞宁满心都是庄子的运作方式,难民的生活状况,句句不离谢尘安。 卫濯的情绪一点点低落下来,面上依然不显,只是仔仔细细倾听她的询问。 一个时辰后,江辞宁终于累了,两人找了个就近的亭子歇息。 正值隆冬,寒风凛冽,江辞宁的鼻尖泛着红,可精神依然亢奋。 卫濯默不作声挡在风口上,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压抑在喉头的话滚了又滚。 江辞宁面上浮动着轻快的笑:“谢先生说除夕之前就能回来,刚好这段时日我便在此处教大家做些女红,也算在背后帮他一把。” “可惜谢先生交代我必须在宫门落钥前便回去,不然宿在此处也好……” 卫濯听她一口一句谢先生,眉眼微垂。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她。 想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问她既然燕帝已逝,她将来又有什么打算? “辞宁……” “公主姐姐!” 一道惊喜的喊声打断了卫濯刚开头的话。 两人闻声看去。 一个身形精瘦的少年朝着他们跑过来,脸上尽是惊喜之色。 江辞宁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少年在他们面前站定,浓眉高高扬起,露出一口白牙:“公主姐姐,我是阿牛!之前……之前您给我们送过两根金簪。” 江辞宁霎时想起来了。 是她在和亲路上遇到的那几个少年,他们家里遭了灾,不得已之下摸到驿站偷了她的东西。 她有几分惊讶,但又觉得阿牛出现在这里乃是情理之中,于是她弯眼笑道:“你在这里可好?” 阿牛忙不迭点头:“吃得饱,穿得暖,还能练武,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他说完话,扭扭捏捏从袖子中摸出一根簪子递给她。 “公主,公主姐姐请收下,我们现在还不起您的金簪,但是我们会继续挣钱的!” 江辞宁的视线落在簪子上。 是一根市面上常见的素银簪子。 她忽地笑了下:“你知道我今天要来?” 阿牛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说:“谢,谢大人说您一定会来的,我一直带着,今天听人说您来了,就立刻过来找您。” 江辞宁接过簪子,坦荡道:“好,当初的金簪算是借给你们的。” 阿牛开心极了,他冲江辞宁深深行了一礼:“我们会尽早还公主东西的!” 阿牛离开后,江辞宁微笑着凝视着远方炊烟袅袅的屋舍,喃喃说:“没想到他还记得。” 卫濯知道她说的是谁。 他看着江辞宁紧紧攥在手中的银簪,那些翻涌在喉头的话忽然再也说不出口。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江辞宁几乎日日都从宫中出发,前往庄子,又赶在落钥前回来。 兰妃感叹她辛苦,江辞宁自己却明白,比起被困在宫中,她更愿意这般奔波。 她本来就不该属于皇宫。 谢尘安前往大齐的第十五日,平南王攻破大齐皇宫,顾行霖被擒。 第二十七日,惠妃的父亲宋将军将只当了十一天皇帝的平南王斩杀于剑下,大齐亡国。 消息送到的时候,江辞宁正在教一个小姑娘描花样子。 指尖的笔悬了很久,江辞宁才问:“……大齐皇帝和太皇太后呢?” 风荷将小姑娘带出去,暗卫才禀报:“大齐皇帝死于牢中,太皇太后于四日前自尽。” 笔尖在空中悬了很久,最后不堪重负般落下一点墨色。 江辞宁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暗卫退下。 在他触上门环的一瞬,江辞宁的声音响起:“其他人呢?皇室其他人呢?” “回禀殿下,废后孙氏被齐废帝顾行霖掐死在战败之日,皇室其余男子皆被斩首,女眷贬为庶民,流放北地。” 江辞宁似是在叹息:“嗯。” 片刻之后,卫濯进了屋。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是卫濯先开口:“……一切尘埃落定了。” 江辞宁神情有几分恍惚,她轻轻说:“是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第85章 报复 三日前。 地牢幽暗,一个男子周身缠着铁链,衣衫上血痂结了一层又一层,看上去半死不活。 脚步声渐渐停到他面前。 顾行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平南王命人敲断他的四肢和肋骨,碎骨刺破肺腑,他每呼吸一次,鼻腔中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动了动手指,很想啐上一口,却在听到来人的声音时一僵。 “解开铁链。”那人的声音清冷如雪,与这肮脏不堪的地牢格格不入。 很快顾行霖被人扶坐在一把交椅上。 他透过杂乱的头发,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顾行霖瞳孔一缩,随即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谢尘安淡淡凝望着眼前之人。 他的脸颊之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交相叠加,似是被女人的指甲活生生抓破的。 顾行霖终于吐出一口血痰,声音嘶哑:“是你。” 谢尘安笑了下:“好久不见,陛下。” 顾行霖眼眶猩红:“朕没想到,会是你。” 谢尘安不置可否。 顾行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他问:“平南王呢?” 无人回答。 顾行霖声音低哑笑了起来:“我那皇叔一向蠢得厉害,连一支不见首尾的军队都敢用。” “如今也算是……咎由自取。” 他胸膛起伏,喘息不已,“朕最后问你一句,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这一切的?” 他语调里有悲凉:“朕想听一句实话。” 谢尘安沉默片刻:“陛下想必已经有所猜测了。” 顾行霖忽地埋头笑起来,笑到最后,他的唇边沾满了血渍,整个人宛如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他声音极轻,却又掺着迷离:“纵子杀父,自取灭亡,原是先生教我最好的一课。” “只是先生,”顾行霖语气里有不解:“你们又是如何叫一个人连性格都改变的?” 他分明是父皇口中的谦谦君子,又是何时变得暴躁易怒,多疑嗜血? 这一次,谢尘安没有回答。 他站在灯火幽微中凝望着顾行霖,许久之后,轻声说:“宋家,乃是我的母家。” 顾行霖的四肢一点点僵硬。 他忽然想起了那幼猫似的孩童,被他掐住脖颈浸入水中的画面。 那是他的七皇弟,惠妃的儿子,也是……眼前之人的亲人。 死在他手中。 谢尘安淡淡道:“陛下到底是怎样的人,想必您心知肚明。” 一个真正清风朗月之人,又怎会幼年弑弟,战败杀妻。 而他,不过是用了最低劣的手段,一点点勾出他藏在心底的恶。 譬如饭食,譬如日常用的熏香。 那些令人暴躁易怒、情绪无常的毒,早已渗透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协理六宫的惠妃,就是最好的帮手。 谢尘安不再看他,拂了拂袖角,转身离开。 “你究竟是什么人!” 嘶吼声传来。 或许是人之将死,顾行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旧事。 他忽地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脸颊扭曲地抖动起来。 多年前,他曾听说宋家小女儿根本不是病逝的,而是跟人私奔,跑到了大燕。 一个私奔女而已,侮辱门楣,宋家当她已死,实在是正常。 可顾行霖偏偏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亲手溺亡七皇弟不久之后。 惠妃性情大变,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甚至不愿让人带走七皇子的尸身安葬。 她一直坚持七皇子是被人杀害的,要求父皇严查。 昔日温柔可人的枕边人变得不依不饶、歇斯底里,父皇渐渐丧失了耐性,不愿踏足青玄宫。 他听命父皇命令去劝说惠妃,毕竟昔日惠妃待他极好,不小心听到惠妃抱着七皇子自言自语。 “……我早该知道,天家无情,是我错了,是我害死了你……” 他站在屋外,听她反反复复说了许久,丧失耐心,刚要推门而入。 忽然听到女子声音凄婉:“当初那人不顾女子清誉带着云溪离去,而如今你这般狠心不愿还我们郯儿一个真相……天下皇家都一般,谁又会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女子?” 什么叫天下皇家都一般? 这天下,还能有几个皇家? 那时他权当她是在说疯话,而如今许多细节串联在一起,竟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惠妃复宠,他性情大变,苍狼军横空而出…… 这背后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大齐灭亡。 谢家跟皇室没有仇,区区一个宋家,也远远无法同皇室抗衡。 可若是宋家小女儿当时是与一个身份尊贵的大燕皇族私奔的呢? 甚至于那个人……就是大燕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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