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宁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不得相熟。” 她巴不得跟他不要有课业之外的任何交集才好。 他们的马车很快分道扬镳。 马车拐弯之前,谢尘安打起车帘,看着不远处并驾齐驱的两辆马车。 放下车帘的时候,他的手背不小心擦过悬挂在帘子边的那枚鎏金镂空百寿纹香熏笼。 接触的位置,恰恰刻着一个小小的“宁”字。 谢尘安漫不经心捉住熏笼。 线他已经牵好了,就看这位长宁公主……愿不愿搭线了。 江辞宁记得卫府花厅外,种着一棵巨大的榕树。 小时候她来卫府赴宴,小卫濯还信誓旦旦对她说,自己能一口气爬到最顶上,然后抱着树干哧溜一下子滑下来。 江辞宁被下人引着往花厅走,果然看到了那棵高大的榕树,仍枝叶亭亭,苍翠欲滴。 她眼里浮现出点点笑意,卫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自然也想起了往事,面上浮出一点薄红。 卫国公和卫夫人早早在花厅侯着,见两人远远地从外面进来,皆起身相迎。 江辞宁眼疾手快,忙一把扶住卫夫人,笑道:“伯母,伯父,许久未见了。” 卫夫人望着眼前肤如新荔,巧笑嫣然的少女,心头一热。 她打小便喜欢这孩子,又因为膝下无女,对江辞宁亦是比旁人特殊几分。 她拉过江辞宁的手来轻轻拍了拍,笑道:“来,快进屋里来说话。” 自从江辞宁被接到宫中之后,他们便只能在宫宴上简单说几句话,哪能像今日般亲亲热热话家常。 卫夫人拉着她说了许多,见自家儿子不声不响坐在一旁,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由暗自瞪他一眼。 真是个傻小子,整日里只知道那些打打杀杀的。 她旋即想起丈夫说的话,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卫国公咳嗽了两声,道:“长宁殿下,不知方不方便移步书房?” 江辞宁垂下眼帘,心知卫府邀她前来做客的真正原因来了。 她笑道:“自然方便的。” 卫国公的书房亦如他本人,简约大气,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副千里江山图,还有一面骏马奔腾紫云屏风,并无其余装饰。 卫国公并未将门掩上,而是命人守在书房外。 江辞宁在太师椅上坐定,收敛神色问:“卫伯伯,可是有什么要事?” 卫国公神情凝重道:“辞宁,伯伯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想不想嫁给太子?”
第17章 真相 江辞宁眼角微跳。 她凝视着眼前面容冷毅的卫国公,想起父亲曾在家中说过的话。 “我江啸虽出身草莽,却从不肯轻易服人。” “唯独一人,江啸敬之重之。” “当年戎狄犯我大齐,卫将军以两千军力守城,与戎狄僵持月余,朔城粮草断绝,戎狄军以人为食。卫家军却不取百姓一粟一米,以血肉之躯护一城百姓。” “援军至时,卫将军已四肢浮肿,意识模糊,落得一身毛病……此人出生于功勋之家,却治军严明,爱民如子,我亦自愧不如。” 爹爹在时,卫国公与他两人乃是惺惺相惜。 爹爹去后,卫府虽鞭长莫及,却也时常顾念着在宫中的她,逢年过节总是不会忘记给毓秀宫捎一份节礼。 面对这样一个人,她能说真话吗? 卫国公静静等候着她。 江辞宁手心微微出了汗。 梦中并没有这场见面的。 她为了不惹太后厌烦,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想出宫祭拜父亲。 她不出宫,自然也就没办法单独见到卫国公。 她身边被太后安插了不少人,江辞宁一直知道。 从卫濯的马车与自己的马车相撞,她便明白,卫府是想避开太后耳目,单独见她。 于是她故意将侍卫们甩开。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卫国公才会寻机会单独见她? 卫国公依然在静静等候着她。 江辞宁沉吟片刻,郑重道:“伯伯乃是自幼看着我长大的,辞宁一直将您和伯母视为自己的亲人,便也不瞒伯伯,辞宁……并不想嫁给太子殿下。” 卫国公似乎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剑眉微蹙,声音低沉道:“辞宁,你觉得卫濯如何?” 若不是常年生活在宫中,早已学会了不动如山的本事,江辞宁险些惊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但她仍然双目微睁,面露惊讶之色。 卫国公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突然,他咳嗽了一声,复又现出凝重的神色:“辞宁,你可知道你的爹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江辞宁指甲不自觉嵌进肉中:“当年圣上御驾亲征,圣上与爹爹于澧州边境与戎狄大军鏖战三日,爹爹不幸战死沙场。” 这是她自小听到大的说法。 然而从那个梦开始,她便已经开始怀疑。 卫国公面色戚戚,长叹道:“你爹爹……是为当今圣上舍命而死的。” 江辞宁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竟是阵阵发黑,声音也颤了起来:“卫伯伯……您说什么?” “当年澧州之战,戎狄军队已被我军击退,镇国将军命人鸣金收兵,圣上却贪功冒进,非得领军追击戎狄军队,不慎迷失在雪原中。” “你爹爹领人深入雪原,冒死去救圣上……” 似乎是担心她听不懂,卫国公解释道:“雪原极为凶险,当时恰逢暴雪天气,贸然进入,辨不清方向,便极有可能被困死在其中。” 卫国公的声音颤了颤:“两日之后,圣上先一步出了雪原,声称与镇国将军并未遇见,轻骑兵撤离之际,你爹爹……被他的战马驮了出来,出来之时,身上只着单衣。” 江辞宁喉头发苦,似是自言自语:“卫伯伯,我爹爹归来时,浑身皆是剑戟之伤,戎狄淬毒于箭矢之上,箭矢射中爹爹胸口,才害得他丧命。” 她亲眼看过爹爹的尸身的,那是正是寒冬腊月,爹爹的尸身保存还算完好。 她虽年幼,却记得棺椁之中的爹爹皮肤呈中毒后的蓝紫色,露在外面的手部、脸部皆是伤口…… 卫国公似乎也明白她想到了什么,摇头道:“冻死之人,亦会出现相似体征。” 江辞宁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眸。 卫国公道:“当年前往雪原救人者,无一生还,因只有轻骑军侯在雪原外,亲眼见到此事之人并不多。” “传回大军中的消息乃是镇国将军与戎狄残军在边境交战,不幸战死,却无人知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指甲已深深嵌进掌心,隐隐有血腥味散开。 江辞宁质问道:“卫伯伯说了这么多,可有证据。” 卫国公看她一眼,沉默着将一个小匣子推到她面前。 匣子中放着一枚双龙云纹玉佩,还有一封信。 江辞宁匆忙展信,信上所说,正是方才卫国公所述之事。 卫国公或许是觉得太残忍,隐去了两件事。 “……将军探路,以枯枝荒石为引,两日不食,力竭而倒。帝沿路出,过将军而不救。” “……帝于雪原外盘桓两日,见弓箭手出入营帐,复又医者言,将军毒至心脉,气绝而亡,帝悲恸大哭。” 卫国公不忍地看着面前脸色煞白的江辞宁,叹道:“这块玉佩乃是圣上幼时先皇所赐,他自幼带在身边,后来于澧州之战遗失。” “澧州之战本就疑点重重,当年我接到的战报乃是戎狄军已经退至边境,镇国将军自然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又为何会同戎狄残军纠缠?” “这个匣子乃是两日前送到卫府门口的……若信中所言非虚,倒是与当时的情形更加吻合。” “如今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在……” 江辞宁眼圈猩红,死死盯着那块双龙云纹玉佩。 卫国公一声叹息,“你放心,我已命人去追查送信之人,若有线索,我会及时知会……辞宁!” 卫濯不知爹爹要同江辞宁说什么,一直偷偷候在不远处,可惜爹爹将书房把守得十分严密,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的流云,忽然听到书房传来一声惊呼! 他周身一颤,飞也似地奔进书房! 却见江辞宁昏在地上,不省人事。 卫濯当即变了脸色:“辞宁!”
第18章 心意 华章宫中,太后正抱着雪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猫儿舒服地直呼噜,尾巴也亲昵地在太后怀中蹭来蹭去。 太后身边的蓉芝姑姑轻声禀报:“……长宁公主在卫府呆了小半个时辰,马车修好后,午食都没用便离开了。” “叫奴婢看来,的确是巧合。” 太后抚摸着雪眉:“长宁和那卫小世子两人幼时也算是青梅竹马,同为武将之家,若是不出意外,说不准还真能成就一桩姻缘。” 蓉芝忙道:“那卫世子再好,又哪能比得上咱们太子殿下?” 太后漫不经心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卫府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蓉芝心中一惊,连忙垂头。 太后把雪眉抱起来扔到地上:“去把蔓怡叫过来,哀家好些时日没见着她了。” 另一边,马车已经行了大半路程。 江辞宁端坐在马车中,就连鬓发都不曾乱一丝。 只有风荷和抱露知道她在卫府里昏了一回,两人反倒是紧张得脸都煞白。 抱露捡了些殿下平日爱吃的糕点,往她面前送了送:“殿下,您用一口。” 江辞宁便接过来,木讷地一口一口吃掉。 风荷怕她呛着,忙递过茶来,江辞宁也一口饮下。 风荷连忙将空杯子接过来,与抱露对视了一眼。 这卫国公到底同殿下说了什么? 两人惴惴不安了一路。 天将将擦黑的时候,马车到达了鄞州城驿站。 江辞宁食欲不佳,吩咐大家好好用一顿,自个却早早回了房中歇下,就连风荷和抱露也不让进来伺候。 风荷放心不下,在门口听了片刻,见屋内一片静悄悄,便悄声对抱露说:“先让殿下睡一会吧。” 两人无声无息离开。 江辞宁在床榻上坐了片刻,忽然起身,一把推开了窗棂。 长街之上熙熙攘攘,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立在一家面摊前,见江辞宁猝不及防推开窗,猛然背过身去。 等了片刻,少年缓缓抬起头,见江辞宁依然好整以暇立在窗棂后,无奈笑起来。 片刻之后,卫濯悄无声息摸进了江辞宁的房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于礼不合,但为了避人耳目,卫濯不得不这样做。 江辞宁坐在窗边,遥遥看向窗外夜色。 华灯初上,昏黄的光交织成网,白日里熙攘的街道似乎都变成寂静长河上浮动的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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