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女的侧脸便如悬于暗夜之上的明月,耳畔碎光闪动,如星伴月。 卫濯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分明是极为宽阔的房间,卫濯却忽然觉得束手束脚。 他挑了个离她最远的角落站定,方察觉到自己的衣衫都被一阵热汗沾湿了。 江辞宁依然沉默不语,卫濯深深呼了一口气,率先开口:“殿下忽然晕倒,却又着急离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故而贸然跟来……还望殿下赎罪。” 江辞宁回头,看向一身黑衣的少年。 她耳畔再度响起卫国公的话。 “随着战乱平息,圣上渐渐不满武将拥兵自重,其中又以我卫家为首,最为扎眼。” “虽说这些年我已经尽力削弱卫家军势力,但我卫家军历经三代帝王,乃是大齐之脊,镇国之梁,如此守拙不进,将来又如何保家卫国?” “军不成军,军中将士已多有怨言,可圣上却认为是我居心叵测,离间将士忠君爱国之心。你久居深宫并不知晓,入春以来,圣上便以暗探埋伏军中,又以动摇军心为由,斩杀了数名骁勇善战的好儿郎!” 昔年叱咤沙场的将军已近迟暮,负手立在窗边,背影微微佝偻。 “卫家代代忠君,圣上疑心病重,我也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但你爹爹牺牲的真相被捅到我面前……” 他闭上眼,叹道:“君臣多年,我自然知道圣上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的毛病,却未曾料到……” 他不肯再说,只回过头来问江辞宁:“经此一事,我去意已决,好孩子,你爹爹与我曾是故交,伯父也不忍你继续留在皇宫……” “伯父且问你一句,你可愿意随我卫家远赴边陲之地,虽需忍受边关苦寒,却能逃离此处樊笼?” 明眼人都知道,她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 且先不论是正妃侧妃,皇家选定的人,为人臣者,又怎好相争? 卫伯伯虽与爹爹乃是故交,却愿为她忤逆皇家,江辞宁不可谓不动容。 但她给卫国公的回答是:“辞宁多谢卫伯伯关心,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与卫世子自幼乃是朋友,自然希望他觅得心悦之人。” “若是因为辞宁……累得卫世子不能与心悦之人相携相惜,辞宁实在是愧疚。” 方才还神情凝重的卫国公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说来也莫要怪罪伯伯自私。” 他看江辞宁一眼:“若是我家那傻小子,心悦之人就在眼前呢?” 江辞宁收回思绪。 眼前少年鼻如悬胆,唇红齿白,一双寒星目认真凝望着她,正是个恣意潇洒的小将军模样。 见她望着自己,却一言不发,卫濯有几分紧张,压着声音喊:“殿下?” 江辞宁倏然一笑,这一笑,便如云破月明,晃得卫濯眼前发花。 然而仔细看去,她眼角却含了点点泪意。 卫濯霎时慌了,少年手忙脚乱,竟不知是先开口认错还是翻找帕子给她。 见他无措的模样,江辞宁目光柔和道:“我没怪你。” 卫濯的动作一顿。 江辞宁弯眼一笑:“卫濯,谢谢你,也谢谢卫家。” 卫濯不明白为何她要这么说,只结结巴巴道:“不知道我爹爹同殿下说了什么,殿下莫要怨他才好……” 江辞宁看着眼前笨拙的少年,眸光更加柔和。 她的确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帮她逃脱太后掌心,摆脱梦中命运。 可是那个人……不能是卫濯。 她与那人,该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待到事成之后,也可好聚好散。 卫濯乃是卫家独子,乃是将来守家卫国的将军,她不能拖着他,拖着整个卫府与她一同犯险。 那是置他于不忠不义,置整个卫家于不忠不义。 少年心意宝贵,她便更加不可辜负。 卫濯注意到江辞宁眼眸中闪过思绪万千,待到最后,她弯着眉眼问他:“既然来了鄞州,要不要随我去逛逛?”
第19章 拒绝 上林街每逢十五,便会有人来放花灯,这是鄞州城的传统。 少女和少年一前一后走在人潮中,辉煌灯火连缀成片,凤箫声动,银娥斗采。 桥下长河亦是星星点点,水波荡漾着花灯,光影浮动,似真似幻。 江辞宁带着卫濯来到长桥最高处,指着下面说:“这儿可以将大半个鄞州城收之于眼底。” 她扶着白玉阑干,身子微微往外探出。 夜风撩起她的鬓发,细软青丝擦过少女瓷白脸颊,她如一轮明月皎洁美好。 少女红唇开合,似乎仍在说什么,但卫濯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掌心燥热,源源不断的热意在他体内乱窜,血液似乎都被沸腾。 分明还是春日,却已经有热汗将衣衫沾湿。 他痴痴望着少女,一双寒星目微微弯成月牙状。 江辞宁忽然侧过脸来。 两人四目相对。 卫濯一愣,旋即有些狼狈地别开眼睛。 江辞宁似乎没有洞破他的心思,还在笑着说:“行霖哥哥说,大齐山河万里,处处皆是风景。” 听她提到太子,卫濯浑身热意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凉水。 他冷静下来,方觉夜风一吹,背上热汗尽成冷汗。 江辞宁拖着腮,眉眼微弯:“过几月便是行霖哥哥的选妃大典了,也不知道进了东宫之后,还能不能像这样出来游玩。” 她像是自言自语:“……不过行霖哥哥自幼疼我,届时我央他,他应该会愿意带我出来玩的。” 她侧过脸来看他:“听卫伯伯说等你冠礼之后,便要让你去边陲带兵磨炼几年……” “到时候我和行霖哥哥一同来看你,你可得好好带我们玩一玩啊。” 江辞宁似乎浑然不觉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煞白,继续揶揄道:“不过到时候或许我们都成亲了,卫家有了小将军夫人,说不定卫世子都没空理我们呢……” 卫濯忽然打岔:“长宁殿下。” 江辞宁停住,抬眼看他:“嗯?” 卫濯薄唇紧抿,脸色发白:“此次是我顾虑不周,贸然跟着殿下前来。” “不过殿下请放心,此事绝不会有第二人知晓。” 他朝她行了一礼:“多谢殿下今日带我游览鄞州城,我得赶回华京了,否则爹娘会担心。” 江辞宁还未来得及说话,他便已折身离开,只是步伐匆匆,透着几分狼狈。 江辞宁凝视着那道黑色的背影慢慢融入人潮之中,最后消失不见。 她回过头来,寂寥地望向灯火繁华的长河。 上林街,闻弦楼。 胡姬媚眼如丝,悠悠倾身,又在急促鼓点声中猛然昂首,裙摆飞旋,藕白手臂上臂钏叮铃作响,浮光迷眼。 客人们纷纷拍手叫好,一时间气氛愈发热烈。 满堂喧嚣间,唯独沿河的一间雅座安静不已。 桌案前的青年着一袭螺青色道袍,玉冠高束,比玉色还冷的手指压在白釉茶盏上,缓缓饮了一口。 他对面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观察着对面之人的表情:“那边所订之货,三日前已尽数送去了。” 青年不疾不徐放下茶盏:“那边收到东西之后,自会有人给你送来剩下的货款。” 中年男笑容满面:“明白,明白。” 那青年复又道:“三月之后,会有人再同你定一批货,提前准备好。” 中年男人的冷汗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他乃是鄞州一个小有名气的矿商,别人都尊他一声郑老板。 几月前,有人联系上他,说是要做一笔走私生意。 银钱给的比别处多,只不过这货要送到大燕。 时下朝廷对矿产管控严格,赋税收得极高,矿产主都叫苦不迭,悄悄走私矿产的不在少数。 以往也不是没做过大燕的走私生意,郑老板考虑了下也就答应了。 没想到几月之内,又有人陆陆续续从他这里采购了几批矿铁。 虽不是每一批货都送到大燕,但大体方向都是往北边走的。 郑老板这才反应过来。 时下都是用以煤冶铁法,因为大燕的煤含硫偏高,导致所炼之铁性燥而韧性低,铸造铁器火器极易炸膛。 而他们大齐的铁含硫量低,乃是锻造铁器火器的上优原材料。 这批货都是往大燕走的,数量之大……若是对方真是用来锻造火器的,被朝廷查出来,他犯的可就不是单单一桩走私罪了! 郑老板慌不择路,只说不能给他们供货了。 然而对方一把雪亮的长剑反手就压在了他脖子上。 郑老板这才知道,自己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郑老板走私这批货,获利不少,若是被朝廷知悉……恐怕这项上人头也难保。” “你若愿意与我们继续合作,可保你平安无虞。” 郑老板也不是蠢人,当即谈条件:“我要先见你们东家!” 于是才有了今日这场会面。 对方看上去不过是个弱冠之年的世家公子,怎的会与大燕合谋? 他按下千头万绪,笑道:“公子明鉴,朝廷近日管控严格,送往北边这批货物都是我费心费力挪出来的,公子看时间能否再宽限些?” 那公子拎起茶壶,慢悠悠续着茶水。 水汽袅袅,染湿了他的眉眼,显得长睫愈黑。 “时间自然可以宽限,刚好令堂和令爱可以在大燕好好游览一圈。” 郑老板如遭雷击,唰一下起身:“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他慢条斯理饮着茶:“利润已经给郑老板提高了两成,郑老板却还是想向官府出卖我们的行踪。” 他倏然笑了下,周身却如寒雪倾覆,愈发冷了:“郑老板以为,仗着几个官府的朋友,自己便能全身而退么?” 郑老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郑老板正磕着头,忽闻月照桥上一片喧哗。 青年初时只是闲闲往外看了一眼,旋即长眉微拧,神情郑重起来。 郑老板还在地上磕头,忽闻一阵浅浅的药香拂过,他再抬头,年轻公子已经匆匆离开了雅座。 旋即有人进来,身侧带着一柄雪亮的刀:“方才我们东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郑老板不若考虑考虑。” 郑老板满头大汗:“答应,我都答应,做生意本来就要讲诚信二字。” “这位壮士,那小人的家眷……” 那人低声笑了下:“天色已晚,郑老板的妻女等候许久,早些回家吧。” 郑老板这才知道自己叫人诓了! 他也不敢多事,连忙离开。 出了闻弦楼,郑老板见月照桥上一个身形窈窕的姑娘被一伙人团团围住,似乎惹了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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