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妈妈瞧着那两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厉声喝道:“带上来!” “是!” 制住纸鸢的两个妈妈人手一个,将春桃和秋菊扯了过来。 两个丫头瑟瑟发抖,跪坐在地上不敢抬头。 向妈妈冷哼一声:“这会子知道怕了,当初昧下小娘份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春桃一面磕着头,一面怯懦地不停讨饶:“主母饶命,主母明察,我和秋菊两个自是不敢的,可纸鸢姐姐告诉我们,小娘病重不愿理事,我们偷拿一些也不会发现。若是拿得多了,她再去账上取,若是不肯,就闹起来,大家都不好收场!” 这话说得真切,纸鸢瞪圆了眼睛,顾不上脸上的伤口生疼,怒道:“你这贱蹄子,满口喷什么沫子!你说这话,可有人证?” 春桃将头俯得更低,瑟缩着发抖:“我不知,秋菊算不算人证,总之,这东西我都是按照姐姐您的吩咐,放在您屋子里了!” 盛知春闻言,瘫坐在地上,脸色灰白。 原来他们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折了纸鸢,她便在这偌大的侯府中只是孤身一人,只怕到时被盛璃月磋磨死,也没有人来洒几滴热泪。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向妈妈俯视着纸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纸鸢不肯理她,只是抱着盛知春的腿哭作一团:“姑娘,我没有,不是我,姑娘!” 盛知春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郑重地推开纸鸢,朝盛璃月磕了两个头。 “嫡姐,如今各执一词,是分不清了。不若将侯爷请来,我想侯爷见多识广,肯定能断了这桩冤案!” 盛璃月笑出声来:“盛知春,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谁曾想你也这样没脑子!你以为,新婚之夜抢了我的夫君,就能用这张面皮笼络住主君的心?我告诉你,早在你小产之日,侯爷就奉圣上旨意前往北疆平乱,如今我身为主母,竟做不了这后院的主了?” 盛知春瞳孔微颤,立刻摇了摇头:“没有,嫡姐,我不是……” “没有就好。”盛璃月突然温柔地笑,“是你短了份例,要做苦主,如今我为你撑腰,你就别再乱充好人,砸了我的台子!” 说罢,她摆了摆手:“向妈妈,去吧。” “是!”向妈妈点头应道,“拖进院子,摁住了,打!” 第3章 落水 “不,别!” 几个妈妈拖着纸鸢就要往院外走,盛知春急急上前阻拦,却被她们一把推开搡在地上。 纸鸢哭喊着被拖行着按在刑凳上,左右两个小厮早已备好了板子,专等着主母开口。 “我没有,不是我!六姑娘,六姑娘您救救我!”纸鸢挣扎着,却被人用麻绳捆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盛知春心中焦躁,只好再次跪下求盛璃月收回成命:“嫡姐,主母!纸鸢应当是无辜的,我那屋子里也并没少份例,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她一个柔弱的姑娘,打上一板子怕是就会晕死过去,实在是承受不住啊!” 盛璃月不耐烦同她纠缠,并没理她,只是挥了挥手,轻飘飘地说了句:“打。” 向妈妈得令,站在正屋门前,厉声吩咐着:“打。照死里打!” 两个小厮开始动手,板子如同雨点般落在纸鸢身上,小丫头疼得大哭,嘴上却不肯饶人。 “我没拿,就是没拿!春桃和秋菊两个蹄子如此攀诬我,我若死了,定化作厉鬼前来找你们索命!” 听到这恶毒的诅咒,春桃和秋菊瑟缩着往后爬了爬,爬到向妈妈跟前,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她。 “废物!”向妈妈怒斥一声,“你们两个都是死人子没吃饭吗?还不快快打死了事!” 盛知春知道今刻她们主仆二人是钉死了纸鸢不肯放,纸鸢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自然看不得她被人冤死。 焦灼之下,盛知春咬了咬牙,在板子再次落下之前,冲过去扑在纸鸢身上。 两个小厮见状,立刻停了下来。 这春小娘虽不受宠,但实是主母的亲妹妹,若是真的打了下去,打出毛病来,主母到时怪罪的自然也不是她。 念及此,其中一人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扭头,为难地看向台阶上的向妈妈。 纸鸢后背和腿上早已染满血迹,见盛知春扑过来,含着满口血沫连连推拒。 “六姑娘,您快闪开!别管奴婢!” 盛知春并不理会,她抬头看向屋里正专心点茶的盛璃月,笑得凄惨。 “嫡姐,这丫头坏了脸,又被打了这许多板子,怕是活不成了。您让我带回院里吧,我一定好生调教,绝不会让她再生事端!” 盛璃月没吱声,自顾自地注汤击拂,只是在听见盛知春的话后,长叹了口气。 向妈妈会意,挥手召来旁边站着的女使婆子,吩咐道:“春小娘乏了,先且拉过来赐座吧。那处血腥,可不敢让春小娘沾染,毕竟小娘还在病中。” 最后这话,是朝着盛知春说的。 几个身强力壮的女使婆子立刻走过来,左右搀扶着盛知春,将她从纸鸢身上用力拉开。 盛知春挣扎不过,看向纸鸢的眼中蓄满泪水。 纸鸢只是朝她笑着,闭眼摇了摇头。 “接着打!” 盛知春被按在圆凳上,制住手脚。 她不忍再看,却不得不听。 似乎是为了让盛知春宽心,纸鸢竟不再嚎哭,只是紧紧咬唇,硬生生扛着。 板子的重击声,院中女使的数数声,还有盛璃月点茶时茶筅的击拂声,一起入耳,盛知春几乎要当场崩溃晕死过去。 盛璃月嗤笑一声:“不是说一板子都挨不住吗,我看呐,正是皮糙肉厚,多挨几板也无妨。” 盛知春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早已变作血红。 她瞧着盛璃月的模样,突然笑起来,声音凄厉,犹如杜鹃啼血。 “主母,您如今怀胎大肚,竟还要随意打杀奴仆,当真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行善吗?” 盛璃月击拂茶汤的手一顿,面目狰狞地瞪向盛知春:“你敢诋毁主母?” “妹妹不敢!”盛知春不卑不亢,“只是妹妹从不知道,侯府的规矩竟然是可以随意打杀奴婢,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笑掉大牙!” 盛知春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盛璃月福一福身,继续说:“天底下本就没有没做的事情硬要承担下来的说法,嫡姐若觉得纸鸢说的是假话,不如报官!至于我是不是诋毁,就请侯爷回来后再做评断吧!” 此话一出,撷月阁所有的下人全都噤若寒蝉,生怕侯爷真的回来了,会拿他们开刀。 可盛璃月却一把丢掉手中的茶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盛知春,随后竟拍着手笑出声来。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盛璃月笑出了眼泪,接过向妈妈手中的帕子轻轻印掉脸上的泪痕。 “和你说过,主君早就厌弃了你,不然也不至于你从我院子里小产,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到现在。不瞒你说,自你小产以后,主君每日都会寄回家书,书上写了几句话,倒是关于你的。既然你如此思念主君,那就赏给你看看吧!向妈妈!” 向妈妈闻言,立刻走进内室。 盛知春隔着屏风依稀看到,向妈妈打开了一个梨花木箱子,又从中捧出一个玉匣来。 向妈妈捧着玉匣站在盛璃月跟前,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在玉匣上抚摸两下,发狠一般抽出玉匣中的信纸甩在盛知春脸上。 “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侯爷寄回来的家书!” 盛知春慌乱去捡,未见全貌,仅凭信件末尾的几行字,就让她如坠冰窟。 “……盛氏心机狠毒,断不能留……” 没错,是她心机狠毒,她不知廉耻,她千方百计地勾引。 盛知春脸色灰败,抓着几张信纸,形容憔悴地瘫坐在地上。 盛璃月似乎心情大好,瞥见院中行刑的人停了下来,轻蹙蛾眉扶了扶云鬓。 “向妈妈,这几个小子像是还没认清形势。不若你领了他们的身契,通通发卖了出去,省的在我跟前碍眼!” 向妈妈点头称是,黑着脸往院中一站,还没等作声,几个小厮立刻邀功似的行刑。 盛知春回过神来,一面哭泣一面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到纸鸢身边,却被身旁的几个婆子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纸鸢面如金纸,一双眼睛看向她,嘴角却扯出一丝笑,像极了当年被送到她院儿里时的年少模样。 “噗”地一声,板子似乎打断了纸鸢的脊梁。 她瞳孔微颤,望向盛知春的一双眼睛慢慢失了焦点。 纸鸢的七窍缓缓有血流出,再配上她未闭的双眼,竟让行刑人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 “主母,这丫头不中用,没打几下就断气了。” 盛璃月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指上新涂的蔻丹,连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那就丢出去喂狗吧。” “哦,对了。”盛璃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瞥了还被按在地上的盛知春一眼,“春小娘应该这会子也疲累了,着人送她出去吧。” 说完这话,她阖上眼睛,一双手轻轻抚在小腹上,嘴角弯起一抹笑。 盛知春挣扎无果,呆呆愣愣地任由撷月阁的婆子将她拖了出去。 同时被拖出去的,还有用草席卷成一捆的纸鸢。 她想再看纸鸢一眼,可那些人粗鲁地推开她,拖着纸鸢从小门离开了侯府。 盛知春摔在石子路上,手脚都碰破了皮,一层层往外渗着血。 可她像是没了知觉,竟歪坐在石子路上,静静地看着纸鸢被拖走的方向发呆。 几个负责洒扫的婆子路过,将纸鸢落在地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石子路又变得光洁如新。 “小娘怎么了?怕不是疯了?” “快别说了,她都敢顶撞主母,还是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奴婢!听说主君就要回来了,保不齐要发卖了她,咱们还是别触霉头了!” 女使婆子们窸窸窣窣的讲话声传入盛知春耳朵里,可她恍若未闻。 日头渐落,盛知春似是想起什么,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扭头想找纸鸢时,才想起纸鸢已经被他们害死丢了出去。 她自嘲地笑了声,拖着病体慢慢往回走。 快要掌灯了,趁着她今天尚有几分体力,还要回去做一些酥饼。 纸鸢最喜欢吃她做的酥饼了,从她病重以来,每每都要说上几句,就是盼着她何日能好,再给小丫头做上一回酥饼。 如今纸鸢离她而去,她身无长物,没什么好相送的,不如就做一回酥饼,也算是全了这些年主仆情谊。 盛知春慢慢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澄湖。 澄湖可真大啊,怎么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如此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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