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而今建康城中条件最佳的郎婿,她们毫无疑问会说是萧妄。 可要评出个最不适宜做郎婿的人选,她们也会异口同声地报出这位广陵王殿下的大名。tຊ 倒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不好,实是这竖子行事太过怪诞! 因着那段沉痛的过往,对于这个可怜的堂弟,天禧帝一直心存愧疚,想要补偿。自萧妄十六岁回京受爵那天起,他就没少给他安排亲事。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书香美人将门虎女……凡是建康城里的千金,只要年岁相当,他不计门第姓氏,统统把线牵了个遍。私底下送去广陵王府的美姬,更是花红柳绿不知凡几。 可萧妄不吃就不吃,比同泰寺里的和尚还素净。 逼得天禧帝都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试着给他塞两个男僮? 当然,也有那不信邪的小女娘,自诩天生丽质,不愿自弃,于是自告奋勇地帮萧妄牵姻缘,今天去他面前落个水,明天到他身边挂个悬崖。萧妄重归朝堂十年,回京的次数加起来不逾两掌,她们却硬是凭一己之力,将这有限的时间演绎出了比长江水还绵绵无尽的悱恻情长。到现在茶楼的说书先生还在感叹,手头的故事还能不重复地再叨叨个十年。 可无论她们怎么折腾,萧妄的态度还是十年如一日的——不搭理。 你假意在他面前落水,他能把助你撒谎的婢女一并踹下去,和你一道在水里头飘着,凑个“好事成双”;你在他身边滑落悬崖,他甩甩套马索,套住你的腰将你拉上来,再随手挂到旁边的歪脖子树上,喊别人来英雄救美,要是喊不到人,就只能委屈你在东南枝上喝西北风。 哪怕当年秋雯君为他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叫羯人掳走,命悬一线,他也只是派身边的裨将率兵赶去营救,自己连营帐都不出。 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知道他的意思,除了那些毅力格外坚强的,也没几户人家敢再上前自讨没趣。若不是这回选妃宴,大家几乎都快忘记,建康城里还有这样一位才貌双绝的未婚郎君。 可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不近女色,又睚眦必报的天之骄子,竟因为一个刚刚害他沦为全城笑柄的小女娘的话,乖乖放弃闹事离开了,没有任何怨言。 还反过来给她撑腰…… 微妙的气氛在殿里蔓延。 夫人们你觑觑我,我瞧瞧你,神色皆是复杂。 小女娘们咬唇朝沈盈缺怒目而视,眼神几近着火;有几位受不住,还当场红了眼眶。 连一向端庄自持的荀皇后,都难以自抑地骤然前倾身子,瞪圆了眼。步摇垂珠“哗啦啦”猛烈摇晃,打得她双颊通红,她也恍若不觉。 沈盈缺自己也有点懵,呆呆看着小内侍奉剑朝这边走过来,好半天说不出来话。 适才说出那番话,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是没底的。 毕竟她和萧妄交情并不算深,对他的脾气也不甚了解,当着这么多人拂他颜面,护他死敌,就他那暴脾气,不知得多生气。 原以为,他能看在阿父的面子上,不再往里硬闯,已经是对她天大的好。 却不想他不仅不气,还送给她这样一份大礼…… “你这贱人!” 秋雯君红着眼睛绕过食案,朝沈盈缺走去,被她胞姊秋素商下死力气摁回枰座上,一双眼还不甘心地死死往沈盈缺身上瞪。 沈盈缺轻笑,抬指故意弹了下小内侍捧至自己面前的宝剑,气得秋雯君伸长脖子,又是一顿杀猪般的怒嚎。 秋素商朝旁瞥了一眼,两个武婢领命上前,一人一边架起秋雯君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拖出殿外。秋雯君欲出声叫骂,还被绢帕堵了嘴。 “舍妹年幼无知,行事鲁莽,让大家见笑。素商在此罚酒三杯,代她向诸位赔罪。” 秋素商含笑端起食案上的汉白玉耳杯,也不扭捏,仰头直接豪气地灌下两杯,翻腕将空了的杯底朝大家一亮,待第三杯续上,她又举杯转向沈盈缺,语气诚恳道:“舍妹今日多有冒犯,我代她向郡主赔个不是,还望郡主多多海涵,莫要怪罪。而今花萼池里的菡萏俱已开好,颜色极佳。大家与其在这里枯坐,不如一道移步过去赏光。郡主若不嫌我粗钝,我愿亲自为郡主打伞遮阳,聊为舍妹今日之言行,略作绵薄补偿。” 她边说,边瞟了眼秋姜手里的油纸伞,髻上一支男子用的梓木簪,随她动作折射出一抹沉金色细芒。 沈盈缺不由挑了下眉尖。 她的确打算寻个由头,带大家一块出门走走。倒也不是因为她有多稀罕这华林园里的风光,只是这么多人一直待在筵厅里,不方便她实行接下来的计划。 如今正值盛夏,日头毒辣,若是要逛园子,少不得要挨一顿暴晒。她虽别有目的,但可没打算为了那对狗男女,把自己晒成葡萄干,是以出门前特特让秋姜备了加厚的油纸伞,方便遮阳。 满座这么多人瞧见那把伞,都没当一回事,倒是让她觉察出了不对劲…… 秋家这位女公子有点意思,自己从前竟没看出来。 当然,自己具体想干什么,秋素商应当是不清楚的,否则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这样递话。估摸着,她就是单纯地以为,自己是坐久了闷得慌,想出门逛逛,便帮忙做个顺水人情,为自家胞妹的蠢行赔罪。 若按沈盈缺从前的性子,这样的示好,她必然不会接受,还会出言嘲讽。 但人终究是会长大的,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 秋素商从前并未得罪过自己,且由她挑头提议逛园子,的确好过自己开口,沈盈缺便从善如流地应下。 为表诚意,还转头问荀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荀皇后一双眼几乎瞪出血来。 什么意下如何,这死丫头分明是已经做好决定,来通知自己的! 呵,这个死丫头,学得倒挺快,萧妄不过来了一趟,连门都没进,她就把他以下犯上的精髓都仿了个尽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竖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可偏偏,她还不能拒绝,否则那竖子还不知要如何折腾。 心里再不情愿,她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好,都依你。” * 荀皇后都同意去逛园子了,其他人焉有不从? 简单一番修整后,众女眷便纷纷呼奴唤婢,相携往花萼池方向去。 许是因着那柄尚方斩马剑,沈盈缺明显感觉到,大家看她的眼神比之前和善许多。 从枰座上起身,有人赶在秋姜和白露前,殷勤地搀扶她;从席上到门口几步路,每一步都不乏有人凑上来攀谈说笑;就连那群眼高于顶、当初沈盈缺加封郡主都不曾对她假以辞色的宗亲命妇,也纷纷朝她颔首微笑。 闹得沈盈缺这么个当过皇后的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就这是狐假虎威吗? 想不到有生之年,她也能享受到这些,竟是比前世称帝之后的萧意卿还要威风。 沈盈缺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阵衣香鬓影摇曳,华光殿里很快便只剩下胡氏和沈令宜两人。 因适才站起来帮堂姊“解围”,沈令宜一直处在众人视线的焦点中,没寻到机会坐下。本想趁广陵王闹事的当口休息一下,顺便看看沈盈缺的热闹,谁知竟又是这么个结果。 她便就这样干站到了现在。 加之神经紧绷,一双腿早已是僵麻如棍,颤抖不已。 人群一走,她便立马支撑不住,跌坐在地,顾不得自己眼下还在皇宫,拂袖就将面前食案上的杯盘“噼里啪啦”全扫到地上。 胡氏看得眼皮直跳,重重一顿手里的鹤头杖,喝道:“摔!摔!摔!就知道摔东西!你便是把整座皇宫都砸了,能让她回来同你认错吗?匹夫一怒,尚能血溅五步;你一怒,就只有这点本事?”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沈令宜咬牙切齿,“论出身,我不及她;论背景,我更是没法像她一样有个百草堂那样强大的靠山。我倒是想和她一样肆无忌惮,可我有这资本吗?” “那你就能设计她在选妃宴上出丑,害整个沈家跟着一块丢人?”胡氏瞪眼。 沈令宜一下没了声,双眼错愕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 胡氏冷笑,“你以为我一直没找你说这事,是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我不过是不想再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咱们沈家是名门不假,可这几十年战打下来,族里还有几人?门楣又还剩多少?之所以没彻底败落,不过是你大伯留下的那点余荫,还能够咱们撑几年门面罢了!在你兄长彻底立起来前,莫说你没资格和你阿姊比,连祖母我,都得看她脸色。” “我忍了这么多年,都没抱怨过一句。你倒好,翅膀还没长硬,就敢去跟她掰手腕。现在好了,没吃到羊肉,还惹一身骚。她要是气狠了,一状告到陛下面前,把这些年给咱们祖孙三人的荣誉统统收回去,再把你丢回掖庭配阉奴,我看你怎么办!” 沈令宜心里果真tຊ生出一丝慌乱,却还梗着脖子嘴硬:“我也是为了咱们仨考虑啊。” “皇后娘娘这两年老是打听百草堂的事,显然是对此有意,且她也不愿看到广陵王殿下顺利成婚,我便想帮她做点什么,好让她行事有个由头。她若能成事,咱们也能跟着沾光,往后再也不用仰那丫头的鼻息。即便不成,那丫头也是个好说话的,我又救过她的命,她再生气也不至于把我怎样。谁知道就……诶!”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 胡氏斜她一眼,叹息着摇头,想起适才发生的事,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她虽埋怨沈令宜行事草率,害他们如今在那丫头面前变得被动,可真要说自己完全不认同她的做法,倒也不是。毕竟没人比她更不愿在那个女人血脉的荫庇下,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今日进宫赴宴,她便是想搏这一把。 原以为那丫头早已叫建康城的繁华迷晕了眼,生不出多少反抗的心,选妃宴被坑成那样,都无甚反应,今日应当也不会例外,自己没准真能成事。 却不想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栽了个大的。 以后再想拿捏她,可就难了…… 握在鹤头杖上的手缓缓收紧,胡氏咬牙道:“罢!木已成舟,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好在你阿姊是个讲理的,你寻个机会同她道歉,态度放低些,她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心疼你。今日宫宴就此作罢,你且先回去,免得又生事端。皇后娘娘那里我自会去应付,你不必操心。” 这话全是出于一片舐犊慈爱之情,沈令宜却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整个人都炸了毛。 “我去同她道歉?她这般羞辱我,您还要我低三下四地去同她道歉?凭甚!她不就是比我会投胎一些么,有甚了不起?我若能和她换个出身,保准比她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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