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缺避让不及,就这么直挺挺撞到床柱上,脑袋上当即凸起一个鹌鹑蛋一般大的包,疼得她不迭“咝”声倒吸气,幼鹿般清润滚圆的杏眼“唰”地落下两行泪,通红一片。 “都怪你!都怪你!呜呜呜,疼死我了!呜呜呜——”沈盈缺趴在榻上,想揉揉不着,想哭又哭不痛快,只能“哼哼唧唧”打滚咒骂,要这讨债鬼离自己远一些。 萧妄自己心里也是一阵懊悔疼惜,为何非要躲那一下,她想咬就让她便是了,又不疼,有什么的?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害怕一个小女娘的两排米牙不成? 可一想到前些时日,手底下人同他汇报的、某人这段时间的“丰功伟绩”,他又气得恨不能抬手在她额头另一边再给她砸一个对称的包,看tຊ她以后还敢不敢再这般不顾性命地肆意妄为! 冷声一哼,他沉下脸,面无表情地道:“自己偷袭我,吃了亏,还反过来怨我?晏清郡主这无理取闹的模样,还真是从小到大都一以贯之,毫无悔改,就不怕被你的倾慕者们瞧见,会毁了你在他们心目中的神圣形象?” “我要真有这么多倾慕者,我第一个就让他们把你宰了,再重新挑选一个新的夫婿,到你坟前拜堂成亲,亲自给你烧份子钱!” “你做梦!” 萧妄大吼,拳头愤然砸在榻沿上,榻体猛然颤抖,四脚都发出一阵痛苦的“咯吱”声。 可转念细品她的话——再重新挑选一个新的夫婿——分明是已经将自己当成她的夫婿,别的倾慕者都得靠后,拓跋夔那样的更是连他的继任者都当不了,他登时又畅快起来,伸手把缠在她身上的多余布条扯掉,将人抱坐到自己腿上,摸出随身携带的活血化瘀的药膏,拔了木塞,轻轻涂抹在她额角的肿包上。 “还想跟我动手?我要当真与你动真格的,你还有命活下去吗?” “总得试试看吧?难不成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把我绑成粽子,我还无动于衷?”沈盈缺噘嘴嘟囔,侧身朝他勾了勾背后尚还被捆成麻花的双手,可怜巴巴地道,“帮我解开啊,疼死了……” 说着,她便垂下眼睫,身子一颤一颤,又要掉小珍珠了。 萧妄却冷声哼笑,“知道疼就不要乱动。” 将她身子扳正,凑上前,越发小心翼翼地帮她涂药,动作轻柔得仿佛她是琉璃制成的脆弱小人,他稍一用力,就会将她捏碎。 可还是没有帮她把手腕上的布条解开。 沈盈缺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也不掉小珍珠了,甩着脑袋躲开他的手,哼声警告:“你到底解开还是不解开?敢不解开,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头把自己撞死?” 萧妄无动于衷,换了只手继续帮她擦药,“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先把自己撞死,还是我先把你丢回榻上,就地正法了。” 沈盈缺脸颊一热,大骂:“你就不能正经些?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萧妄不以为意,“你能一下就听懂,显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咱们彼此彼此,正好般配。” “萧忌浮!” 沈盈缺胸膛剧烈起伏,两只眼睛跟铜铃一样滚滚瞪着面前的人,牙尖都快搓出火花。 萧妄冷眼睨着她,仍旧不愿服软,可到底怕她气狠了,当真不愿再搭理自己,轻叹一声,低头去解她手上的布条,嗓音无奈又委屈,“你也就剩下欺负我的本事了……” 沈盈缺翻着白眼,“哼,广陵王殿下手眼通天,志存高远,我算哪根葱姜蒜,哪里欺负得了你?” 萧妄嘴角噙笑,“那我让你欺负呀。就照这里打,我保证不还手。”说着就伸长脖子,将自己的脸往她面前凑。 沈盈缺推着他胸膛躲闪,他还不让,扭脸飞快一啄,在她脸上狠狠香了一口,趁她圆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又捂住自己的嘴,委屈巴巴地先叫起来:“阿珩好霸道的脾气,打人还不够,居然还动嘴,这样让人看见,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说着两手一摊,又换了副无可奈何的口吻:“没办法,只好让阿珩照顾我一辈子了。我这人很好养的,除了吃饭只吃阿珩亲手喂的,喝茶只喝阿珩亲自沏的,睡觉必须让阿珩亲手抱着,否则就整夜睡不着做噩梦,还会不知不觉走到阿珩床上,亲自教阿珩如何抱着我以外,我就没有其他毛病了。” 沈盈缺目瞪口呆看他表演完一整场,还绕着她肩头垂着的软发,“善解人意”地说:“阿珩放心吧,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就算埋到坟堆里,也同样是你的尸首。阿珩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怨怪阿珩的。”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拍死。 “你要是早出生一百年,大乾也不至于从北边迁到南边,就你这脸皮,砌成墙,保准一万支箭都扎不透!”沈盈缺嗤道。 萧妄哈哈一笑,低头埋入她香软温暖的颈窝中,轻轻磨蹭,声音嗡哝:“一万支箭都扎不透又怎么了?你一哭,我立马就千疮百孔。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若是被人抓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啊……” 沈盈缺心尖猛然一蹦,知道他定是知晓了她先前两次的冒险之举,吓坏了,也气坏了,才会跑这里来,发这样一场疯。 这里可是洛阳啊。 羯人的老巢,一个不慎就要人头落地。 连她这个与战事无甚相关的人,都得无时无刻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小心翼翼行事,更何况他这个北伐的主帅? 莫约又是冒着雨,星夜兼程地赶路,人都憔悴了一圈。 沈盈缺心疼地直皱眉,连日来因莲花的下落而愁眉不展的心绪,也被他这荒唐而又充满安全感的举动温暖到,她不由伸长两只藕臂,抱住他,轻轻拍抚宽慰:“莫怕。我没事的。你瞧,我这不是都好好的?一块肉没少,一根头发没掉,还帮你把莲花的事打听清楚了,多好啊。” 萧妄冷笑,“若是要用你的性命去换这劳什子破花,我宁可现在就毒发身亡。”说着,还真伸手去拔腰间的佩剑,要抹脖了断。 “哎呀,你这人!”沈盈缺惊呼着去拦。 可还没等碰到他的手,萧妄就狡黠地一勾嘴角,展臂将她捞入怀中,低头顺势吻下。炽热的唇舌宛如外间滔滔不绝的大雨,将她疯狂倾覆,而她便是庭院里一枝颤颤摇晃的花枝,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力地依偎在他身上。 待云销雨霁,沈盈缺已完全没了力气,软软地趴在他怀里,侧脸发烫,长发凌乱地铺散在两人身上,只能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萧妄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帮她轻轻拍背顺气,餍足又无奈,“怎的都这么久了,还学不会换气?莫不是故意这样,想招我心疼?” 沈盈缺恨恨瞪去一眼,实在没力气跟他斗法。 这混蛋就是属狗的!逮哪儿啃哪儿,啃住还就不松口,非要把她吃干抹净,哪怕只是“浅尝辄止”,也势必要玩一些新鲜的花样儿。 想起刚刚,他一边啄她唇角,一边带着她绵若无骨的手,压在那件她之前早已熟识、只不过现在还几分陌生的物件之上,哄她去感受他的经天纬地,雄才大略,还大言不惭地说,足够她把玩一辈子,沈盈缺耳朵尖便要烧着,嗔怨地又剜了他一眼。 萧妄甚是喜欢她这言不由衷的别扭模样,忍不住低头又亲了她一口,轻手轻脚地将她安置回榻上,自己起身绕出屏风。 再回来,他手里便多了两个圆如人头大小的青果,外壳看起来颇为厚实,坚似木盾。 沈盈缺不由好奇,“这是什么?” “胥余果。”萧妄低头掂了两下果子,道,“从岭南那边送过来的,表面上瞧着木皮极厚,实则内里厚蓄甘汁,至为清凉,最适合解暑不过。去京口之前就跟岭南那边说话,天热了就送几个过来,给你解暑,谁知你却来了洛阳,还碰上这么个天儿。” 他仰头望着窗外仍旧滔滔不绝、宛如天河倾泻般的大雨,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黄河怕是又要闹涝了。” “会影响你行军吗?”沈盈缺紧张地问。 萧妄摇了摇头,微笑道:“那还不至于,比这更艰苦的环境,我们都熬过来了,区区几滴雨水,我还不会放在眼里。我只是担心,周围的百姓会遭难。” “这倒也是。”沈盈缺也跟着叹气,“要不想个法子,先把附近的人都疏散了?不管会不会闹洪水,仗是肯定要打的,早跑早平安,你也能更加放开手脚不是?” “你想得还挺周到,打仗还提前知会人的。”萧妄点了下她的鼻子,笑容宠溺又无奈,“这附近可不只有汉人,还有羯人呢,把他们也放跑了,你不觉得亏?” 沈盈缺挠了挠腮,道:“都是普通老百姓,分那么清楚做什么?欺负人的也不是他们。要实在有那恩将仇报的,等我们都安顿下来,再清算也不迟,不是吗?” 萧妄无声一哂,不置可否道:“天底下也就你会这么心善了。” 边说边抽出腰间的佩剑,狠狠削去其中一个胥余果的顶盖,又从怀里拿出一根粗细合宜的苇秆,掐头去尾,变成一根中空小管,插/入果中tຊ,递给她,让她就着芦苇管吸吮里头的果汁。 甘甜的滋味绕舌生津,沁入心脾,抚平连日来因找不到莲花而生出的燥火,让人恍惚忘却外界的暑热与烦愁,只记得此间的逍遥与快活。 沈盈缺忍不住眯起眼,发出一声享受的喟叹,“真好喝,比甘蔗挤出来的甜浆还甜呢。不过为什么要叫胥余果啊?我还以为又是什么佛门圣物,轻易亵渎不得呢。” 她捧起果子,左瞧右瞧,抬指在硬木壳上敲两下,研究得不亦乐乎。 萧妄笑着揉了揉她脑袋,将另一个胥余果也削好,递给她,“你这是被那朵十二因缘莲给弄魔障了,听什么都觉得是佛门圣物。就一个名字而已,说明不了什么的。先秦时期不还有‘徐夫人’?名叫‘夫人’,却不是夫人,而是一把匕首,名字取自它的铸剑师;而那位铸剑师也不是哪家的夫人,而是一名男子,姓徐,名‘夫人’。若都依着阿珩的意思,按名索物,只怕要闹出一堆葫芦案了。” 边说边贱兮兮地捏她挺翘的鼻尖,在白嫩上留下一点嫣红。 沈盈缺恼火地拍开他的手,瞪他,背过身去,自顾自喝果汁,懒得接他的话茬。 可不知怎的,这番话却似百爪挠心一般,叫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释怀,不知不觉便咬着芦苇管琢磨起来。 越想越疑惑,越想越着急,忽然一阵福至心灵,她瞪大眼睛,猛地转回身,抓住萧妄的手,惊喜道:“白马非马,玉璧非璧,我知道那十二因缘莲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第115章 洛阳行(八) “什么?”萧妄有些莫名其妙。 可沈盈缺已经丢下他,下榻跑至桌案前,随手从笔架上拽下一支狼毫,蘸墨勾笔,在纸上描摹起来,边画边解释起来:“我们都被这名字给误导了,以为十二因缘莲就是一朵莲花。且佛门圣物,与莲花相关也并不稀奇。但谁也没有规定,它不能是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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