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略显凝涩的乐音,正是落凤城人人都会唱的那首灵凤歌谣! 沈盈缺心头一阵激荡,声音不自觉发颤:“这些都是他做的?” 桂媪温柔地摸着她脑袋,微笑道:“都是王爷一个人做的。听说还割伤了自己的手呢。郡主头先那个仙音盒不是叫大火烧没了吗?这回正好补上,还得了个更好的!” 说着,她又抬头环顾四周,越看越忍不住感叹:“这么合郡主心意的院子,哪怕老奴和秋姜那俩丫头加一块,也布置不出来啊……” 沈盈缺抿紧唇瓣,不知该如何接话。 夜已渐深,桂媪知她今日进宫定是十分疲惫,早早就备好了热菜热汤,和沐浴的热水澡豆,伺候她用完晚膳,舒舒服服地梳洗好,上榻休息,便吹灯离开。 沈盈缺躺在榻上辗转难眠,等四下都安静了,又重新穿好衣裳,简单绾了个发髻,推门去园中闲逛散心。 许是因为萧妄旧疾复发,行宫上下格外安静,除了几处起伏不定的虫鸣,和灌丛中偶尔惊起的鹧鸪声,再听不见其他。 沈盈缺漫无目的地胡乱走了一通,在一处池塘边找了块干燥冰冷的大圆石坐下。 明月正好,银盘似的高高悬挂在远处殿宇古朴深沉的剪影上,有种亘古悠远的孤美之感。流萤闪着碎光在草叶间明灭,仿佛盛满美酒的翡翠瓯底浮起的点点气泡,有几只还绕上她脚尖。 沈盈缺踢蹴鞠一般抬脚轻轻逗弄着,心里揣摩这一整天发生的事,眉心不由结出疙瘩。 若说生辰宴上萧妄赠剑,还能说他是因为顾念旧恩,才对她多加庇护,那接下来小秦淮的烟花,和“是昔流芳”院里的种种,就实在没办法再用一句简单的“旧恩”,来一言蔽之。 他到底想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 沈盈缺摇摇头,赶紧把这比萧意卿会追随她一块跳楼还离谱百倍的猜测,从脑袋瓜里甩将出去。 可倘若不是这个,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这样付出的吗? 且萧妄是在她三岁那年来的沈家,之后就再没来过,那时阿弟还没出生,她们家也不曾在院子里如此避过暑,照理说,他应当是无从得知这事,更不可能在描绘得这般详尽。 就像有人在他耳边反复念叨过一样…… 沈盈缺脑子里一团乱麻,很想直接过去问当事人,可瞧刚刚周时予那紧张兮兮的样,短时间内,自己应当是没办法见到萧妄。这下好了,问题全堵在脑子里,这叫她如何睡得着? 她没好气地重重踢了下脚,惊得足边流萤四散逃窜。 “咕——” 一阵翅膀扇动声闯入耳房,伴随一团强光在眼尾那片视线摇晃。 沈盈缺本能地眯起眼,抬手去挡,但见一只雪白的玉鸽“噗簌簌”从眼前飞过,停在她膝盖上,歪着脑袋,“咕咕咕”地打量她。足上琉璃小灯忽明忽暗,恰似它好奇的眼。 正是适才在秦淮河上表演灯舞的玉鸽之一。 沈盈缺眨了眨眼,伸手去摸。 小家伙却挥动翅膀躲了开,“呼哧呼哧”停在不远处的花树夹道上,回头继续“咕咕咕”地瞧她,片刻,又振翅向夹道深处飞去,很快就只剩一团昏黄的光斑。 沈盈缺从前就是个孩童心性,经历了一世后,人虽成长了些,但骨子里还保留着孩童的天真烂漫,对新鲜事物好奇得不行。适才在秦淮河,她就很想知道,这些能闻乐起舞的玉鸽和其他鸽子究竟有何不同,苦于没法近距离研究,眼下终于有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 想也不想,她便跳下圆石,追了上去。 这片池塘似是行宫的一处荒地,许多地方都还是原tຊ始的树林山地,荒草几可没膝。 她以为这只玉鸽是自己贪玩,不愿回巢,才会飞到这里躲避饲养之人,却不想穿过这条花树夹道,眼前豁然开朗。 不仅遮挡视线的荒草枯树没了,还多出许多玉石堆砌的石阶阑干,雕着精致的狴犴卷云纹。圆月高悬头顶,大到似乎可以顺着玉阶直接走到广寒宫拜访嫦娥。而圆月之下,一片缭绕着朦胧白雾的汤泉,正迎着月色粼粼闪着碎银般的波光。 水边阒然立着一对纠缠而生的娑罗树,两片葱郁树冠宛如美人的玉手,袅袅托起纤云吐出的银月。累累花串自枝头垂落,形如宝塔,又似烛台,微风一吹,便下起嫩黄色的花瓣雨,在汤泉池中绘出一圈圈大小不一的涟漪。 沈盈缺忽然想起《长阿含经》里的一句:“尔时世尊在拘尸那揭罗城本所生处,娑罗园中双树间,临将灭度。” ——覆舟山上本没有汤泉,百年前一场地动,葬送了建康泰半人口,也改变了此间风水,这才冒出一汪泉眼,被皇室圈为己用。 想来就是这片汤池吧? 折损了这么多性命才换来的泉水,也不知到底是吉是凶。 沈盈缺心底生出一种不适,转身想走,水雾深处却先响起一道男子熟悉的清冷声线—— “你在看什么?” 沈盈缺一愣,这才发现,那对娑罗双生树下的汤池玉璧上还靠着一个男人! 他双手抱胸,意态慵懒,仿佛刚从熟睡中醒来。雪白的绫缎里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露出大片白皙精壮的胸膛,劲瘦流畅的腰身线条仿佛两尾鲜活灵动的人鱼,束出块垒分明的腹肌,便“哗啦”跃入水中,将本就松散的里衣冲得四下飘荡,惊起涟漪无限。 水雾模糊了他的面容,那双流光熠熠的浅褐色凤眼反而越发迷人深邃,让人想起南海深处,那唱着歌谣蛊惑人心的鲛人。 即便相隔一世,沈盈缺仍旧能一眼认出。
第13章 重逢(二) 萧妄! 竟然是萧妄!! 这家伙大半夜不睡觉,居然跑来这里泡汤泉!!! 沈盈缺像是被雷劈中,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动也不会动。风一吹,恍惚还能听见碎石子从她身上滚落的声音。 而萧妄却是一脸坦然,揉了揉眉心,让自己从困倦中醒来,见她一直不说话,也没再多管,犹自撑着汤池玉璧“哗啦”从水里出来,随手扯了块干净的大巾披在身上,大步流星地朝旁边的青竹薄纱屏风走去,“嘀嘀嗒嗒”流下一路不规则的水渍。 像一头冬眠时候被吵醒、带了点起床气的熊。 待人影彻底转至屏风后头,沈盈缺才终于从呆滞中缓过神,虽然不该看的都没看到,可她还是克制不住烧红了脸。 天呐,地啊,她的确是想早点见到萧妄,好打听一下他本尊今日这一系列反常行径的用意,但绝、对、不、是、这样一个见法啊啊啊!!! 就这家伙的暴脾气,别人嚼他一句舌根,他都能把人挂太极殿上吹一夜冷风,自己这样猝不及防地让他“坦诚相见”,他不得把自己活吞咯? 想也没想,沈盈缺就要溜之大吉。 然脚尖还没挪出去,屏风后头就懒洋洋传来一句:“把衣裳给我——” 沈盈缺再次僵住。 这话什么意思?让她把自己的衣裳脱了给他? 他疯了吗?! 自己是得了他一点恩惠,适才这一番冒昧闯入,也的确理亏在先,但这也不能成为他胡来的理由。士可杀不可辱!哪怕被他挂在太极殿上吹一个月冷风,她也绝不允许他这般羞辱自己! 她一番腹内草稿慷慨激昂激情澎湃,直把自己都感动得血脉张炽,眼见就要滔滔宣之于口,屏风后头的人已等得不耐烦,再次发号施令:“就在你旁边的玉几上,看见没?” 沈盈缺一噎,顺着他的话回头瞅了眼,果然有一方玉几,也果然放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物。 原来只是让她帮忙递衣裳啊…… 嗬嗬,嗬嗬嗬。 果然是刚刚的场面太过香艳,连她这么一丝不苟的人都开始心猿意马,罪过罪过。 不过这家伙也是,递衣裳就递衣裳嘛,说这么含糊作甚?闹得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一样…… 沈盈缺小小声腹诽,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个干净,直起脖子想找个内侍小厮过来干这活,然四下逡巡一圈,愣是没瞧见第二个活物,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帮忙。 罢。 权当是还今天欠下的债了! 男子衣物本就不多,且又是夏季,衣料薄,一沓衣裳一骨碌就能全抱起来,挂到屏风上,由萧妄自己穿。 可不知怎的,这叠衣裳料子奇厚,还都蓄了棉,沈盈缺一次性根本抱不住,只能一件一件往屏风上头搬。 等轮到那袭连内衬都嵌满薄绒的玄色兽毛大氅,她不由深深蹙起眉。 眼下时已近七月,天热得像在下火。自己在汤泉池边上站这么一会儿,额头都沁出一层薄汗,这家伙能若无其事地在里头泡澡,已经是古怪至极,现在竟还要穿这么厚的氅衣…… “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园子里乱跑什么?不怕被熊瞎子抓走当童养媳?” 男人的声音再次打断她思绪。 沈盈缺愣了片刻,不悦道:“我已经及笄了!” 熊瞎子那套哄小孩的说法吓不住她,也不存在什么“童”养媳一说。 说完她又觉不对,这怎么说的好像自己愿意给熊瞎子当媳妇一样? 她连忙要纠正。 可屏风后头已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音磁沉轻快,像是盛夏梅子蜜水里的冰块“叮咚”撞在白瓷耳杯上:“嗯,长大啦,可以直接讨来当媳妇,不用再养了,熊瞎子今晚要高兴死啦。” 月华似无形的笔墨,将他的宽肩窄腰、修臂长腿一一勾勒在屏风上,匀称又清隽,和薄纱上的青竹绣纹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简单一个低头扣腰间蹀躞带的动作,都莫名比旁人多了几分矜骄。 沈盈缺脸红得快要滴血,慌慌垂下脑袋,不知该往哪看。 这个萧妄,平日冷得跟全都城的人都欠了他两床棉被一样,怎的这时候倒有闲情逸致来调侃她? 她没好气地怼回去:“多谢皇叔关心,待盈缺找到合适的‘熊瞎子’,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邀您过来喝喜酒!” 诚然这话怼得一点力度也没有,跟打在棉花上一样,连里头的棉花虫都捶不死。 可屏风后头的人却当真冷了声气:“如此甚好,本王便预祝郡主觅得佳婿,只这回郡主可千万擦亮眼睛,莫要再被居心叵测之徒坑骗,本王可没有第二把尚方斩马剑,能予你傍身。” “咔嗒——” 兽纹玉扣重重被人摁下,力道之大,几要将整条蹀躞带都捏碎。 沈盈缺后背上的寒毛根根竖起,直觉被捏住的不是腰带,而是自己的脖子! 诚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句无甚力度的反击,竟会让他这般生气,正想拔足再次开溜,萧妄已穿戴整齐,“哐啷”拉开屏风,冷眼挡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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