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期而同瑟了瑟肩,越发矮下脑袋,不敢吱声。 萧意卿也被他周身的气场震慑到,本能地要往后退,余光瞥见他身后探出的半张娇颜,又咬牙生生挺住,“何种程度不敢说,但至少能庇护她不用像条丧家犬一样仓皇逃离都城,一躲还就是好几年,连面都不敢露。” “看来太子殿下的决心不小,本王倒是好奇,倘若本王执意要拆了这门亲,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对付本王?” “皇叔说笑了,您是长辈,谨美怎敢对您妄言‘对付’?只不过兔子急了还咬了,侄儿也不是软性之人,逼急了会做出什么来,侄儿自己也不好说。皇叔杀伐果决,想来应当也会体谅侄儿的冲动与无奈。只要侄儿一日是太子,这门亲就一日不会断,还望皇叔知晓。” 萧妄挑眉,“哪怕会因此丢了东宫之位?” 萧意卿果断,“哪怕会因此丢了东宫之位。” 两人安静下来,四目相对,火星滋滋,随时都要将太极殿引爆。 一众虾米吓得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沈盈缺呆在原地,一脸茫然,这场朝会的主题难道不是自己的退婚之事吗?怎的闹到最后却成了这对叔侄俩当众掐架,自己反倒成了他们的添头? 荀勉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是舍不得这门亲,但还没舍不得到要用储位去拼。这个萧意卿,平时看着沉稳可靠,宠辱不惊,怎的今天这么几句简单的激将法,就上头成这样? 他忙举笏板上前,想说几句圆场的话,让大家都冷静一下。 谁知萧妄已抢在他前头道:“太子殿下这般笃定,想来是对自己的品行颇为自信。正好本王手里有一桩案子,想寻太子殿下商议。既然今日诸位大臣都在,那就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拿出来,让大家一块参详吧。” 说罢,他一抖宽袖,摸出一张写满血字的破布残麻,高高举过头顶,朗声说道:“前段时日,本王率兵平定西南林邑国内乱,取道扬州信安郡回京,途经烂柯山,偶遇一位年近六旬的老翁,被一群恶吏围在田埂间殴打,整个人鼻青脸肿,奄奄一息。” “本王将其救下一问,才知他原是山下石室村的一位田舍翁,妻儿早亡,只剩一对孙子孙女与他相依为命。因负担不起沉重的田税,他们舍了祖上良田,举家搬迁至山上开垦荒地。筚路蓝缕地tຊ熬了两年,终于将荒地改造成良田,以为终于能够苦尽甘来,孰料当地豪强竟称山上的田地乃是他们所有,勒令他们下山,还招来当地的官吏,将老翁的孙女强行索拿。老翁一家何时下山还田,他们就何时放人。老翁的孙儿不忿此行,血书上告,也被打成重伤。” “纵观古今,土地兼并一直是噬民之疽,亡国先兆,若不尽快处理,早晚会引起民变,祸害无穷。陛下这些年多次下令丈地清田,也是为了防微杜渐,消弭乱源。本王忝为大司马,见此恶行,自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顺藤摸瓜调查下来,竟发现信安郡内,光是那石室村,就有三分之二的良田,被当地豪族以各种理由圈占。官府从中受贿,帮他们隐田隐丁,千亩良田故意丈量成百亩,百户丁口只报了二十。而这部分被隐瞒的田地所需缴纳的赋税,则分摊到剩余的三分之一农户身上,致使余下的百姓民不聊生,或走投无路,自尽身亡;或卖身豪族,为奴为婢;或像这位田舍翁一样举家搬迁,去别处开垦荒地。幸运的,能熬到荒地成良田;不幸的,则直到饿死,都还在沃肥施壤。即便能成功开垦出良田,也难保不会像这位田舍翁一样,再次被豪族盯上。” “而好巧不巧,此番在信安郡大肆圈地的豪族,正是荀家的子弟,太子殿下的从兄,荀泰。而更巧的是,他每次在外侵田,打的还都是东宫的旗号。不知太子殿下有什么想说的?” 他边说,边将麻布血书狠狠摔在萧意卿脸上,嘴角噙笑,阴冷异常。 众人不由齐齐倒吸口凉气。 隐田隐丁,历朝历代都是国家大忌,即便皇权衰微如大乾,也不曾姑息。前朝嘉祐帝更是闹出因侵地欺民一案,诛杀南渡功臣后裔之事。天禧帝登基后,为了从士族手里夺权,更是几次三番大力度田。前两年就有不少二等阀阅,因私圈田亩被抄没家产,流放宁州,至今未归。 若说宫宴私会之事,还只是太子私德有亏,退了婚就了事了;那纵容子弟圈地隐丁,就切切实实要威胁到储君之位了! 荀派官员连忙开口找补。 一个圆脸说:“那荀泰不过是荀家一个不成器的子孙,平日连宫门都进不得,更别说和太子殿下搭上关系。此番也定是他自作主张,借东宫之名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太子殿下是无辜的。” 另一个国字脸发现这种说法会把整个荀氏拉下水,赶紧划清界限道:“那荀泰虽是荀家子,但因触犯族规,早被逐出都城,一言一行,皆与荀氏无关,还请广陵王殿下莫要胡乱攀咬。” 而荀氏第一追随者山羊胡子王大人,更是急得嗷嗷跳脚,“山野刁民的疯言也可当真?信安郡的父母官都没说什么,王爷瞎操什么心。” 萧妄只道:“荀泰虽是受族中责罚,才去的信安郡,但他的名字并未从荀氏族谱上抹去,手中的产业也都在荀氏门下,如此,又怎能说他与荀氏无关?” 圆脸张了张嘴巴,无言以对。 萧妄继续道:“太子虽未与荀泰有过深交,但荀泰侵地时用来恐吓农户的令信,的确出自东宫,太子即便不是主犯,也要落个失察之罪,如何算得上无辜?” 国字脸摸了摸耳朵,无话可说。 萧妄又看向以山羊胡子为首的荀派诸人,“至于信安郡的父母官,他们和荀泰狼狈为奸,自然是欺上瞒下,无所不用其极。本王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如何就成瞎操心了?且荀泰所犯罪行,桩桩件件都查有实证,诸位若有异议,本王现在就可将证物一一呈上,让陛下当堂决断。到时候太子殿下和荀相公的脸面还能不能保得住,本王就不清楚了。” 诸位官员齐齐垂下脑袋,理屈词穷。 萧意卿和荀勉之也都沉着脸,一言不发。 偌大的太极殿不知道第几次陷入死寂,连穿堂而过的风都似被凝住,许久不曾拂去众人脸上涔涔滑落的冷汗。 萧妄却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悠然负起两手,像个返回凶案现场欣赏被害者家属痛苦表情的变态杀人魔一样,心满意足地扫视过殿内每一张乌云密布的脸。 视线转回萧意卿身上,又闲闲伸起两根手指,好整以暇地摇晃。 “太子殿下的从兄,亦可算作是半个皇家子孙。此桩侵地案,自也能当成皇族私事处理。太子殿下不是说,为了保住和晏清郡主的婚事,愿意舍弃东宫之位吗?那本王就给你两个选择——一、退了这门亲,本王就将此案当家事处置,只责罚荀泰,不株连其他;二、不退这门亲,本王依律呈上所有证物,以国事论处,让诸位大臣好好聊聊,吾侄究竟有没有能力胜任大乾的储君。” “是要力保这东宫之位,还是要不顾一切地守住和晏清郡主的这门亲,太子殿下自己选吧。” “想清楚了再回答,否则本王真怕你会像条丧家犬一样仓皇逃离都城,一躲还就是好几年,连面都不敢露。” 萧意卿:“……”
第17章 退婚风波(三) 这还真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发展方向。 一场平平无奇的小朝会,从审判太子宫宴上的不轨行径,闹到晏清郡主要当众退婚,现在还牵扯出荀家隐田隐丁的大案,只怕再往前倒个十年二十年,也找不出比这更刺激的。 荀派众人满心惶惶。 秋派众人则兴奋不已。 虽说废除太子的提议,是他们提前出来的。可他们心里也清楚,单凭一桩亲事就想动摇一国储君的地位,简直痴人说梦。之所以还把话说那么狠,不过是想知道荀派不会轻易罢休,自己提前把价喊高些,也方便将来讨价还价,好达成他们真正的预期。 譬如责罚太子,贬谪几个荀派官吏什么的。 可现在经萧妄这么一搅和,不仅原本的目标在望,连最初那个随口一提的美梦,也可能不再是梦,谁人不喜? 吴兴王活像一个熬死了十任主母的憋屈小妾,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指着萧意卿的鼻子幸灾乐祸,“说大话又不上税,皇兄若真有自己说得那般情深义重,就赶紧拿出行动来,可千万不要为了眼前这点蝇头小利,放弃自己的本心。等你和晏清郡主成亲,皇兄定会给你们备一份举世无双的大礼,保佑你夫妻二人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好像刚才答应要帮沈盈缺做主退婚的人不是他一样。 秋道成捻着络腮胡,乐呵呵地加码:“无论吴兴王赠殿下什么婚仪贺礼,下官统统翻倍!” ——好像刚刚那些鼓动天禧帝狠狠责罚太子的恶言,不是他说的一样。 沈盈缺忍不住想笑。 她虽看不惯这对甥舅躲在别人背后摘桃子的行径,但不妨碍他们眼下敌人一致,放恶人去磨恶人,能省去她不少力气,她也就懒得计较。 甚至还想打发人回去,将她昨夜浸在山泉水里的甜瓜捞上来,好让她边吃边看戏。 可萧妄听完却皱了眉,“吴兴王若这么想促成这门亲事,本王不介意帮你也查一查你家从弟的田产,看看能不能让你和太子凑一个‘棠棣之华,好事成双’。” 沈盈缺:“……” 这难道是重点? 吴兴王也瞪大眼睛,“皇叔,您是不是搞错了?侄儿可是您这头的,您怎么能帮着外人,灭自家威风?” 可萧妄觉得自己没搞错,这就是重点,长袖一摆,还颇为宽宏大量地说:“吾侄放心,就算你当真促成了这门亲,皇叔也不会公报私仇,让你和你皇兄一样丢了封位,至多也就挨几顿板子,抄几座庄子,再发配到边疆放几年山羊羔子。都是一家人,皇叔是不会对你痛下杀手的。” 沈盈缺、吴兴王、秋道成:“……” 那可真是要好好谢谢你呢。 天禧帝侧头忍笑,主动把偏离到九霄云外的话题拉回来:“侵地之事非同小可,即便是皇子,也不能越过国法。太子不妨先说说,荀泰究竟是如何拿到东宫令信的。” 萧意卿咬着牙,面色阴沉。 荀泰之流的荀氏子弟,他自是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结交过,不过是依照亲戚的情分,逢年过节都会tຊ给他们送些恩赏。想来那所谓的“令信”,就是某样镌有东宫徽记的赏赐,叫那荀泰拿去信安郡充门面,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升斗小民。 自己完全是被无辜牵连的。 可这样的说辞如何能够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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