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火焰中起舞,挣扎,惨叫,逃亡般地向姜堰冲来。 这是山火。 在山火中丧生的生灵们回来了。 只是,姜堰此刻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她提身而起,就要飞上天空。 旁边的连苦正在操控陨星与焦尸鏖战,早有准备,一把拉住她:“回来!” “黎小姐不见了,你现在拦我做什么!” 姜堰带着哭腔抓住连苦的袖子。 连苦咬咬牙,眼睛快滴出血来,声音却平静而坚定:“如果你能救得了她,我自不拦你,还捎你一程。但是,你去找她有用吗?” “没有了你,谁来控制火势?没有了我,谁来拦住焦尸?这里离不开我们。” 姜堰咬着牙,闭了闭眼,泪如雨下。 “可是……可是……” “我找不到她了啊!” 一直以来都住在她心底的,带她从百年怨恨的地狱中睁开眼睛的小姑娘。 她把她弄丢了。 “相信黎应晨吧。”连苦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目光投向遥远的丛林。 “那是我们选定的主公。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她。” “我们把这里守好,等她回来,给她一个完完整整的村子,而不是一片焦尸。” 姜堰心里何尝不明白。事实上,白莹她们还在身后,就算连苦不拉着,姜堰也不会走。她只是关心则乱,心如刀绞。 她抿着嘴唇,长针一甩,双目通红,重新摆起架势。 “是的,我明白……来吧。” = 高台之上,柳阿公面色仓皇地对林济海说明了情况。 林济海抓紧了木椅扶手,深深缓了口气,半晌才维持住了平静,慢慢摇头。 “…不急,不急……先把应急部队调到东南城墙。问问田恕己,需要多久修整?” 柳阿公在问田恕己。旁边做旗手的村妇擎起两面红旗,站在最高处挥舞起来。连苦已走,应急部队的调动就需要通过旗语指挥了。 柳阿公很快回话了:“田恕己说他歇息一刻钟就回去。上面的人出事立即通知他。要说吗?” “不了。让他好生歇完。” 林济海摇摇头,停顿了几秒,又突然抬起头,说: “对了。帮我把这个人叫来。” = 黎应晨在哪里? 黎应晨在在观察自己的脑浆。 她漂浮在一片无重力的黑色空间里,面前流淌着一大泊血液和融化的大脑。黎应晨摸着下巴,正在认真地品鉴它——红色的,半凝固,凝结成一团,依稀能看到融化流淌的脑回沟……确实挺像草莓麻薯。还是那种草莓酱放的很多的,齁甜的麻薯。 ……馋了,回去问问白莹会不会做。 黎应晨在戳戳自己的大脑。这行为真是小众。 她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头痛,身体也没有任何地方感到不适。就连视野也没有任何异常。 黎应晨伸出手,轻轻触碰自己的左眼。 她的掌心碰到了柔软的眼球,裹在薄薄一层眼皮下面,轻轻颤了一下。 她不知道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了。 但是总之,她还活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啊。 黎应晨左右张望半天,沉默地翻滚了一圈。 除了她和她的脑浆,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就像被装进了一个罐子里。 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无边的黑暗。 她已经醒了很久了。具体是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也许只有十分钟。系统像是死了一样沉寂,就连邪祟志也不见了。 她呐喊过,慌张过,到处奔逃寻找过,一切努力都消融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没有激起任何回音。她连自己是否有过移动,移动了多少都不清楚。 最后,她只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蜷缩在原地,观察自己的脑浆。 一个诡异的恐惧从她的胸腔里冒出来——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会是……一辈子吧? 黎应晨轻轻哆嗦一下,忽然感到了一种无边的恐惧。这种恐惧非常可怕,不同于任何妖鬼邪祟,也不是死亡,而是永无止尽的孤独与空虚。无人交流,无事可做,无法死去。甚至也不会饿和渴。 就这样,十年,二十年,她会生不如死。等到那时候,用“疯子”来形容她的精神状态都会显得太过友善。 也太可怕了……黎应晨笑的嘴角抽搐,眼底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惧。这是哪门子的酷刑……? 不会这样对我吧?不会吧? 一阵窸窣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一阵突兀地风刮来。 黎应晨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抬起头。 紧接着,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是一只瘦削的手,五指修长,肤色惨白,骨节分明。青色的经络藏在皮肤下面,随着动作轻轻跳动。掌心干燥而冰冷。 只是……这力道轻的厉害,基本没什么束缚力,更别提窒息了。 黎应晨一把握住这只手,非常热情地打起招呼:“你好!” 她抬起眼睛,这才看清。 在黑雾缭绕,潇潇邪风之间,在漩涡的正中央,浮着一个黑发黑袍,浑身染血的男人。 黎应晨见过这个男人。在万丈高空的吊桥之上,她看见过他身在火海中的幻象。系统告诉她,要去昆仑宫找他。 他有一双滴着血一样,猩红的瞳孔。 那双眼睛晦暗不明地盯着她,隐隐裹着阴戾的底色。 黎应晨恍若未觉。她早已经习惯了邪祟都是能交流的朋友,至少也如连苦和田恕己一样,不是朋友也能多少唠两句,此刻见到亲人一般长叹一声——“哎,我真是服了!在这种破地方跑了这么半天,可算是见到能说两句的东西了!”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低下身子歪歪头:“嗯……你应该是可以交流的吧?” 不是那种上来就宰人全家的吧?系统背书此人能聊天,应该不至于吧? 黑袍男人怔在那里。他近乎是凝固在 空气中一样,瞳孔里水光颤动。 半晌干裂的嘴唇轻轻颤动两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还好?” 这声音语不成调,沙哑的不似人声,滴着血一般,又轻的厉害,在漆黑的虚空中滚了两圈,连个回声也没激起来。 就好像……他已经几百年没说过话一样。 黎应晨大为高兴,狠狠地松了口气:“太好了!那问题就不大!” 害怕?什么害怕?被邪祟杀死有自己一个人飘一万年可怕吗? 这邪祟掐着她的脖子,但是握的不紧,黎应晨就随便乱飘,甚至还低头蹭了蹭——有点痒,不太舒服。 黑袍男人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黎应晨乐了。她背着手绕着黑袍男人飞了一圈,笑的眉眼弯弯: “有人说过你的手很漂亮吗?” ……这都是什么话! 黑袍男人垂眸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 那眼神,怎么说呢……黎应晨眨眨眼。 感觉就像是你看着一只野猫。毛茸茸的,软乎乎的,太脆弱了,以至于不知道要怎么做,怕一不小心把她捏坏了。你把她拎着后脖子提起来,她还要喵喵叫着蹭蹭你的手。 野猫黎应晨这辈子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还在眨巴眨巴眼睛。 他伸出那只被称为“很漂亮”的手,极轻极轻地触摸向黎应晨的左眼。 黎应晨没有躲。 咚。 在那指尖与眼睛接触的一瞬间,黎应辰的心脏好像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侵袭了她。 她和黑袍男人在虚空中对视。 在这一瞬间,黎应晨的感官似乎突兀地融化了。 就如被吃掉的那一刻一样。她看见星空,看见冬日的雪山林海,看见山林中的飞鸟蓬勃展翼,看到锁链贯穿自己的锁骨,看到昆仑山底绵延无尽的烈火,也看到了……自己。 倒在地上的自己。 “是你吗?”黎应晨喃喃着抓住这只手。 这是多么……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虚无感,她感受过三次。 第一次,刚刚到来这个世界,出现在她手心里的鲜红色卡池。 第二次,跌落高空,失去意识之后的星海里,九天之上漂浮的星辰。 第三次,跌落在地底尘泥里,那团肉眼不可辨的,蔓延的团块。 吃掉我的大脑和左眼的家伙。 ——是你吗? 黑袍男人微微垂下眼睫。 沙哑艰涩的声音滚在喉咙里,轻轻地碰一碰黎应晨的眼睛,回应了她的第一声呼唤。 “……你好。” 我终于……见到你了。 黎应晨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的左眼,此刻已经变成血一样的鲜红色。
第31章 黑云血灾-野望 “这是什么?”黎应晨问。 “……” 黑袍人不答。细瘦的指尖碰到黎应晨的眼睛,竟然些微融合在了一起。 黎应晨立马明白了:“这是你的一部分?” ——邪祟吃掉了她的一部分。 ——邪祟用祂的一部分还回来了。 正因为有着一部分在,黎应晨现在并不算一个完全的人类。她才不再会在祂面前融化。 黑袍人微微颔首,盖过眼底晦暗的光。 猩红色的眼瞳里,藏着浓郁到近乎迸裂的…阴戾的杀意。 或者说,食欲。 在他的背后,几根团块一样的触须伸了出来,悄悄抵上黎应晨的后心。 黎应晨托着腮,感受到了那柔软而致命的触感。猎物的直觉让她汗毛倒竖,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仰起脸来,嘿嘿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他沙哑地说。 “没有那种东西。” “是吗……”黎应晨说,“也是呢,你是邪祟啊。” 然后她笑起来:“那就起一个好啦。我总得知道怎么称呼你吧。” 自从第一次见星空起,黎应晨的脑海里就一直回荡着一句古词—— 【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天地造化之大,有些不能为人所认知的东西存在着……人类寄存在渺小的一隅,在视线范围之外,山高水冷,月明星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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