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像饿狼看见羊,流着口水扑上去,成百上千株野黄花,在葱绿的叶片间隙中,盛放成一朵朵喇叭状,金灿灿一大片,像中原的油菜花田,空气里充满了淡淡的花香。 其其格跟一只蝴蝶似的,在花田里飞来飞去,眨眼功夫,就跑到另一边去了,林可叮不着急,挨着一朵一朵地采摘。 野生黄花很大株,花蕾有手指头大,六裂花瓣,能挡去林可叮一半脸,她将黄花菜整整齐齐地放进小背篓里。 吃不完可以晒成干花菜,留到冬季煲羊肉汤喝,林可叮打算多摘一些,一路摘到花丛更密的地方。 抬头看的时候,其其格已经在追蝴蝶玩了,林可叮收回视线,扒着一丛密实的花茎,赫然看到里面居然藏着一窝野鸭蛋。 野鸭蛋比普通鸭蛋小一些,但因为营养价值高,收购站开价更高,普通鸭蛋四分钱一个,野鸭蛋一个能换五分。 不过夏季断肉,牧民舍不得拿去换钱,捡到后,吃一顿新鲜野鸭蛋后,剩下的全部做成咸蛋,实在想吃肉的时候,煮上一两个,家里人分着吃,解解馋。 林可叮小心翼翼捧起野鸭蛋,放进小背篓,用野黄花盖住,一共七个野鸭蛋,他们一家四口一人一个,还有大哥哥一个,剩下的两个留给额木格吃,病人最需要补充营养了。 林可叮刚把野鸭蛋分配完毕,就看到其其格边往她这边跑边大声喊,“小叮当,快快快!大兔子!大兔子!” 小丫头声音洪亮,草甸平坦,毫无阻挡,一下就扩散开,吸引到河套那头的格日乐他们,一窝蜂跑过来。 万物有灵,草原动物也知道牧民夏天缺肉,都会提前搬进深谷野林,往年这个时候,绝不可能见到任何活物。 十几个小孩儿大喊着兔子,声音宏大,气势十足,吓得野兔慌不择路,在黄花菜丛里乱窜,格日乐他们你争我抢地往上扑,人一多就容易乱,已经叠了好几次罗汉,又骂又笑,好不热闹。 林可叮安静地坐在河边,两只小手托腮地看着他们追逐,突然,一团灰扑扑的毛茸茸从花丛里冲出来,一头撞她小腿上。 撞得眼冒金星的野兔,跟喝了酒似的,东倒西歪,还想逃的时候,一只白乎乎的小拳头,精准无误地砸它天灵盖上。 野兔笔挺地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紧跟其后追来的小孩儿们看到这一幕,“长生天呐!” 狼孩一拳头把兔子揍死了!!! 齐刷刷地捂头后退,冲着林可叮连连摆手表示不会抢,打死兔子就别打他们了。 “小叮当!”格日乐大呼地冲过去,紧张地拉起她的裤腿,看到妹妹白嫩的小腿上红了一大块,心疼地吹了又吹。 林可叮呆呆地看着格日乐的后脑勺。 格日乐眼睛通红地抬起头问她:“是不是很痛?” 林可叮摇摇头,作为实验体,这点痛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阿尔斯郎他们也围上来,每个人脸上满满的心疼和关切,都怪他们心思全放在兔子上了,没留人保护林可叮。 格日乐蹲到林可叮前面,两只手伸向后面,“小叮当上来,小哥背你。” 林可叮趴上去前,不忘背起自己的小背篓,小手环住哥哥的脖子,格日乐起身后,掂了掂妹妹,比想象中还要轻,是要好好补补才行,格日乐一只手托住林可叮,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野兔,和小伙伴们往回走。 路上碰到没上工的大人,都是留包做家务的主妇,一出来看到格日乐手里提的野兔,足足有五六斤重,眼红地不住张望问话。 “格日乐,打哪儿逮到的死兔子?小心点,别是病兔子。” “病兔子还好说,要是吃了毒狼药就麻烦了,人吃了会去见长生天的。” 供销社卖的毒狼药,味道特别大,根本毒不到聪明的草原狼,但对付那些嘴馋的草原动物绰绰有余。 毒死的猎物,牧民不会吃,只剥皮拿去卖。 “呸呸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格日乐将野兔高高举起,一脸得瑟,“这只兔子,是自己送上门给小叮当补身子的。” 大婶们才不信狼孩有这能耐,各家娃七嘴八舌立马证明,“没撞死,小叮当一拳头给兔子砸死了。” 哎妈呀,白乎乎的一小只下手这么凶!纷纷劝自家娃少惹,照这样下去,小闺女长大,谁敢娶她。 正在清理羊圈的巴图尔,看到格日乐背着林可叮,吓得扫帚一丢跑上去,将闺女从儿子背上捞到自己怀里,急得尾音劈叉,“出什么事了——?” 格日乐鬼哭狼嚎地回答,“阿布,妹妹腿断了!” 巴图尔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好好的腿怎么说断就断了?!” 坐在巴图尔大腿上的林可叮,伸长小手摸他的头,安慰他。 腿都断了,还这么乖,巴图尔心疼死了,冲格日乐吼:“到底咋回事?” “兔子撞妹妹腿上了。”格日乐将这辈子的伤心事想了遍,才把涌到喉咙的笑憋回肚子。 巴图尔颤颤巍巍地拉开林可叮的裤腿,看到一大块红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林可叮连忙摆手,并展示地抬了抬腿。 巴图尔愣住数秒后,一手抱闺女,一手解袍子腰带,追着格日乐抽屁股:“小王八羔子,是不是带你妹去河套玩了?要死啊!你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见长生天也拉上你!” 儿子的戏弄,不足以让他暴跳如雷,他生气是担心闺女的安危,万一又被狼…… 不敢再想下去。 格日乐这顿被揍得不轻,走路一瘸一拐,不过身残志坚,嚎完就进包,把红药水找出来,给妹妹擦腿。 因为林静秋的缘故,他们家比其他蒙古包,更多地留有汉人的东西,林可叮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格日乐和巴图尔左右围着她,阿尔斯郎四人挤在外圈,探头探脑。 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腿,表情凝重,仿佛她的腿真的断了。 林可叮不自在地挠头,发现自己手短,居然够不到自己的小揪揪,她歪着脑袋,奋力伸手,一抬眼,看到赶羊群回来的林静秋。 林静秋披着晚霞骑在马背上,时不时舞动手里的套马杆,羊群井井有序前行,像朵朵白云,起伏在绿绸子似的草甸上。 林可叮觉得她像一位女将军。 女将军冷不丁看到所有人围着林可叮,吓得差点没从马背上栽下去,蒙靴猛夹马肚,急速奔向蒙古包,跳下马,扒开阿尔斯郎他们,“小叮当怎么了?” 巴图尔两眼通红,“格日乐带妹妹出去玩,没把人照顾好,腿断了。” 林静秋看眼丈夫手里的红药水,心下已有判断,丈夫夸大其词了,但闺女受伤,儿子肯定脱不了干系,黑着脸,一脚过去,格日乐踉跄往前冲,一头撞进蒙古包东面的牛粪堆里。 格日乐惨叫声震耳欲聋。 林静秋脾气火爆,阿尔斯郎他们不想受牵连,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巴图尔将羊群赶进临时羊圈,林静秋心疼闺女,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格日乐洗干净后,被罚跪在空地里。 林可叮觉得他可怜,拉林静秋的衣服,虽然闺女不会说话,但知女莫过于母,她在求她不要罚格日乐。 钻草丛摘黄花,林可叮的小揪揪有点散架了,软哒哒地趴在头顶,林静秋帮她重新扎头发,温柔地跟闺女解释:“不是额吉不让他起来。” 林可叮不解地歪头。 格日乐笑咧咧地冲她做鬼脸,逗她开心,并摆手宽慰:“没事啦,小哥喜欢跪地上,可以锻炼身体。” 林可叮大眼睛染上一层水雾,那么硬的泥地,跪着肯定很疼。
第6章 “小哥像你阿布,不着调的时候能把人气死,但总体来说还是靠得住,你受伤,他心里内疚着呢,就让他跪会儿,不然晚上又要做噩梦了。” 以前因为家里有所偏向,俩兄妹并不亲近,儿子甚至有次发脾气哭闹:要是没有妹妹就好了。 后来闺女真的丢了,儿子做了小半年的噩梦,梦里一遍遍地道歉:要不是我乌鸦嘴,妹妹也不会丢,我该看好她的…… 作为母亲,林静秋比谁都看得明白,哪怕在那件事发生前,儿子也一直很在乎闺女,嘴上排斥,在大人没看到的地方,偷偷教妹妹走路。 那时候,格日乐才学会走路没多久,自己都不太稳,一摇一摆像一只小鸭子,在林可叮面前来回地走。 林静秋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会觉得好温馨。 原主在这个家太受宠了,每个人发自内心地对她好,如今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就一定会对他们有所回报,林可叮在心里暗暗决定。 赶完羊群,巴图尔从羊圈出来,拎起牛车上的野兔,笑哈哈地掂了掂,“这兔子够肥啊,至少五斤……哈哈哈哈又肥又胖的大兔子,自己送上门给人吃,还是我们小叮当有本事,不愧是我闺女!” 巴图尔兴奋,将野兔交给林静秋后,双手架着林可叮的腋下,轻轻松松地抱起举高。 突然离开地面两米高,林可叮被吓得小手握拳缩在胸口,两只小短腿凌空地蹬了蹬。 林静秋回手一巴掌拍丈夫背上,凶他:“要死啊,等下吓坏……” 话没说完,林可叮开心地笑起来,一张脸灿烂像初升的旭日,见闺女喜欢,巴图尔来劲地往上抛了两下。 一大一小乐个不停,林静秋无奈,笑笑地摇头,拿着野兔去牛车边剥皮,她手法娴熟,很快就把整张兔皮完整取下来,巴图尔接过手,用树枝撑开后,将兔皮晾晒到蒙古包顶。 “毛质不错,天冷了,给小叮当做一双兔毛手套。”巴图尔点了点林可叮的小鼻子,问:“喜欢吗?” 林可叮张开双臂,先比划了一个大圆,再举起自己小手掌,最后指格日乐。 “想阿布也给小哥做一双,对吗?”巴图尔傲娇地哼道,“到时候看他表现。” 林可叮撒娇地拉着巴图尔的手晃晃。 巴图尔心都化了,稀罕地再抱起林可叮,林可叮小脑袋在他怀里拱拱,把人哄得晕头转向,说啥啥都能答应。 格日乐感性地哇哇嚎哭,“妹妹……妹妹对我太好了……小哥差点把你的腿害断掉,你还想着给我做手套……我太感动了……” 说着扑向巴图尔,扒拉他的裤腿,“阿布,我就知道,我不是你和额吉的儿子。” “那是谁的儿子?”巴图尔头疼地看着他。 “妹妹的儿子!”格日乐大声发誓长大一定要好好孝顺妹妹。 巴图尔捂头,仰天长叹,“这猪脑子,也不知道随谁。” 林可叮见小哥恢复生气,高兴地从巴图尔身上下去,吭哧吭哧地搬来自己的小背篓,巴图尔看到背篓里面装的黄花菜,竖起大拇指,又夸:“我闺女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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