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边身子几乎倒悬在马背的一侧,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拦住了她的下坠之势。 叔山梧在一瞬间迅捷翻身上马,坚实冷峻的身躯紧贴在郑来仪后背,如同迫人的山。 “别慌。” 他的腿比郑来仪长出一大截,贴着她的腿,牢牢地紧贴马腹,乌霜在他的控制下如同上了紧箍咒,比起方才不管不顾的撒欢劲头,此时虽然驮着两人,却明显乖顺了许多,只是速度依旧很快。 郑来仪的心跳逐渐平复,垂眼看见男人手背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只露出森然凸起的骨节。 她挣了挣,想把手抽开,却遭到更紧密的控制。 “别动。” 因为多出的一人,马背上空间局促许多,郑来仪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似乎是紧张。 比起因陌生而带来的紧张感,身后的这具熟悉的男人躯体更让她不适。 叔山梧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紧绷,他始终专注看向前方,双腿抵住她的膝弯,镇静的声音响在她耳际。 “放松,感受它的节奏,告诉它,‘我能跟得上你’……” 郑来仪闭了闭眼,从耳垂到脸颊都在发热,与之相反的是自己颤抖的手,凉得如同湖底的寒冰。 她的手冰凉,身体却如高烧一般热得吓人,前世他第一次教自己骑马的记忆如潮水般无法阻挡地进入脑海。 那是她与他成婚之后第一次相见。 自大婚之夜,她便始终未能见到自己的丈夫,她一直以为叔山梧是因什么紧急的军情,不得不一声不响地离开,一颗心七上八下,全部系在他身上。 那时她便想,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形,自己陪着他一起就好了。哪怕是骑着马默默跟在行军的队伍里,能看见他也好。 七日后叔山梧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归家时正看见新婚妻子在近卫的陪同下笨拙地学习御马,将手中长刀一扔,翻身上了她的马背。 她看不见新婚丈夫的脸,只能听见他沉稳的声音在耳边,教她夹紧马腹,放松胯骨,随着马儿的节奏起伏。 “告诉马儿,你准备好了。” 他的话不多,低沉的声音莫名叫人安心,郑来仪在这样的安全感包裹下渐渐松弛下来,马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叔山梧如同一阵自由无羁的风,而此刻这阵风却为她停留,温柔地将她包裹。 叔山梧纠正她的错处,与往常展露出冷冽刚硬的样子迥然不同。 他耐心地告诉她:“马眼中的世界,和你是不一样的。它们既聪明也敏感,可以感知到你的情绪,包括你的害怕,你能感知到它么?” 郑来仪无心感受马的情绪,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味道。 到最后被他从马上搀扶着下来,她才红着面看向叔山梧。 她那时一身男装,薄施粉黛,可是一双眼亮晶晶的,如同天上闪烁的星辰。 初学骑马者,马背与身体摩擦最多的地方会觉得不适,严重者甚至会受伤。郑来仪下马后,叔山梧察觉到她走路时姿势异样,便差走了跟随的侍从。 等二人回到房中,叔山梧将一只小巧的白釉盒递到她手里,郑来仪则报以疑惑的眼神。 “羊脂。一开始骑马适应不了马的节奏,会有些不适应。每次上马前厚敷一层,会好得多——” 他声音带着凉意,垂眼看她时微微泛着波澜,“——你试试,我去更衣。” 听话的人却面红过耳,一时忘记了身体的不适,抬眼看向面色平静、似是毫无半分旖旎心思的叔山梧。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相处,她尚需要适应,他怎么可以在说起如此私密的话题时这样自然寻常。 郑来仪突然生出一种要较劲的心思,将那白釉盒塞回叔山梧手中,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不曾用过,不知怎么用——不如,郎君来帮我?” 她头一次从叔山梧的脸上看到了窘迫,心中暗自满意。 叔山梧手里捏着白釉盒,意识到她从来不是什么温顺内敛的小白兔。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她的直白甚至让他难以招架。 他面色虽然平静,但手中已微微起了汗,光滑的釉面在掌心缓缓滑动,抿唇朝着榻沿坐着的人走了两步。 郑来仪望着他逼近的身躯和突然深邃的目光,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而后听见他低低嗤笑了一声,游刃有余的语气:“那便等为夫换好衣服就来。”转身大步入了内室。 等他再出来时,榻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气息绵长,双颊还泛着酡红。 …… 想起那时红着脸装睡的自己,郑来仪胃里一阵翻腾。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也如那时一样,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够阻止身体本能的反应,她会毫不犹豫去做。 可是眼下她只能咬紧牙关,等着脸上的热度退去。好在叔山梧的手也适时松开了她,默默执起缰绳的另一端。 注意力一旦转移,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郑来仪很快重新适应了马儿的节奏。 可尚未平静多久,叔山梧的左手倏然抓紧她手臂,身体倾向了一边,郑来仪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握住了右侧小腿。 “你——!你做什么?!”她欲甩开他的手,却被死死的按住。 “别动。” 郑来仪被迫听话,她也知道此时不能动,乌霜刚刚适应了自己的姿态,若是不管不顾地乱动,很可能重演刚才的局面。 花襜裙下绉纱长裤轻薄如纸,男人掌心的温度隔着仿若无物的布料熨至肌肤。郑来仪咬着牙要骂他轻薄,却因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无法出声。 叔山梧的手指修长,手掌包裹住她整个小腿侧面,沿着柔软的腿腹寸寸下移。 直到伸进了她的靴筒。 郑来仪心一沉,原来他早就发现自己靴筒里藏着的东西。 龙鳞匕首被叔山梧握在手中,寒光一闪,利落地割断了郑来仪靴子勾缠在马镫上的流苏,而后他反手将匕首收回了怀中。 乌霜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郑来仪的身体下意识后仰——这是让马停下的信号,她的后背再次顶住了男人宽阔胸膛。 马儿终于停在了十余里之外。马背上的二人却如同静止了一般。 叔山梧一动不动。郑来仪想动也没办法动,于是不得不开口。 “你下去啊。”声音中的愠怒显而易见。 叔山梧不紧不慢:“方才在下便发现了,郑小姐的骑术颇为老练……倒有几分胡人骑兵驭马的味道,也不知师从何处?” “你在开什么玩笑?” 郑来仪下意识转头过去,然而二人距离实在太近,她稍微一动他的鼻息就在自己脸颊边,却偏偏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于是重又恨恨地扭过头去。 “我看二公子才是骑术精湛,或许整日混迹胡人之中,驭马亦如他们一般娴熟自如!” 身后人突然沉默,一时气氛僵滞。 半晌叔山梧低低笑了一声,翻身下马,仰头看着马上气鼓鼓的人,好脾气地朝她伸出手,要扶她下马。 郑来仪宁肯摔死也再不想碰他半分,抓住马背上的鬃毛手脚并用地爬下了马,虽然动作略显狼狈,却不妨碍她气鼓鼓地架势十足。 叔山梧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她将自己视作空气,昂首挺胸地往回走。略勾了勾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不甘心地转回身来。 “那把匕首……” 叔山梧扬了扬眉,“怎么?” 郑来仪镇静心神,腹内盘算措辞,再开口时寻常不过的语气:“——我看它造型别致很是喜欢,也想要一把,不知二公子是从何处得来?” 天边突然飘过大片厚重的积雨云,一时遮住日光,周遭顿时暗了下来,显得男人的面色也有些阴沉。 就在郑来仪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的回答伴着风声传到耳里。 “……是母亲给我的。” 扯谎。 低垂的睫羽遮住郑来仪目光中的怀疑,低声道:“原来如此。” 叔山梧朝她走近,刚要开口说话,远处突然响起李德音的声音。 “椒椒——!” 他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恢复了一贯的冷然姿态,朝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世子叉手行礼。 李德音潦草地点了点头,冲到郑来仪面前,因为激动声音有些过大:“椒椒你没事吧?!” “没事。让世子担心了。” 李德音犹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郑来仪一番,转头看向在旁边低着头吃草的乌霜,作势扬起手里的马鞭:“这该死的马!竟突然发狂让你受惊,我定叫他们好好调教一番!!” 郑来仪压着性子道:“不必。方才是我的问题,这是匹好马,还请世子不要过于苛待它。” 李德音摆了摆手:“椒椒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本世子和一匹马计较什么?你没有受伤就好了!” 叔山梧鼻子出气,似是笑了一声。郑来仪心头愈发烦躁,只对李德音道:“我们回去吧。” 李德音点头:“今天费了些体力,回去休息休息换身衣服,晚上在别院给鹘国使臣践行,椒椒也一起吧。” “……好。” 李德音转头看向叔山梧:“於渊,与胡州市马一事你也出了不少力,这次鹘国来的使者还记得你,点名要你也参加,一道来吧!” 身后的人恭顺且爽快:“但凭世子吩咐。” 郑来仪提步就走,心中暗自后悔方才那么轻易答应了李德音。
第23章 她想起,他的确是不喝酒的。 鹘国位于大祈西境, 属地与陇右接壤,一向与大祈交好。这次派来的使者身份尊贵,据说是王国中最受宠的三王子, 名叫护劼, 此行前来除了贡马,还兼有商议互市之意。 为便于接待胡人使节,李德音在别院中设了一块独立的庭院,取名四夷馆。馆内亭台楼阁建筑风格别出心裁, 杂糅了北境和西域诸国的特色。接待鹘国使者的晚宴便设在四夷馆内一座具有浓厚的鹘族风格的院落。 侍者引着世子爷和郑来仪走进院中。弧形的外墙铺满繁复而不失整齐的雕花石砖, 庭院中栽种着北方极为罕见的棕榈树,树影婆娑。院落中央的观景台以十二根立柱撑起, 轻纱为帘随风飘拂, 四方花砖铺地,抬头可见六边形的木质穹顶, 巨大的宝相花嵌于中心, 喻示着大祈盛世为四方来贺。 花坛中的石榴花热烈盛放着, 郑来仪一见便觉欣喜,想起国公府中父亲带着自己栽下的那株石榴树,脚步便慢了几分。 “走吧, 椒椒。” 观景台上,客人已经落座。众人听见世子爷的声音, 纷纷起身。 “护劼拜见世子!” 传说中的鹘国三王子护劼穿一身花纹繁复的褐色锦袍,头戴扇形冠, 一头卷曲的褐发被整齐归至脑后, 腰间系着墨绿色的长巾, 耳上还戴着两只金环耳坠,一身衣饰颜色鲜明十分华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9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