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梦明显想了一下,继而脸色一变:“说这个干嘛?” 谢茉不理她,自问自答:“人民公社。人民公社这名称,并不是领袖或哪个领导起的,也不是哪个政府部门取的,它是由群众取的,是由群众首先挂出印刻‘人民公社’四个大字的招牌,所以说,公社它是一个从群众中来,又要反馈服务群众的组织。它最要主要的职能是服务群众。” 正说着,袁峰踱步过来。 谢茉直接转口问袁峰:“科长,咱们公社成立是不是为了社员服务的?” 袁峰凝眉肃脸:“当然是,为人民服务一直是我们的总章程。” “那赵梦同志排斥到访的社员,甚至说出社员在咱们办公室,要是丢了坏了这样无端恶意揣测的话,这是不是大不应该?既要服务社员,那我们不是该亲切接待、帮助上门的社员?社员来了,总不能让人在太阳底下罚站吧?我在办公室给社员找个座,去跟人家倒杯水,有错吗?”谢茉口齿清晰,语速不快不慢,说得入情入理。 袁峰点点头:“你做的很对。” 赵梦脸色渐渐青了。 她瞧见谢茉领人进来又出去,进了办公室想想谢茉含笑眉眼,她就愤懑烦躁,火气一时控制不住,便借由鹌鹑似的缩在椅子上的女人,发泄对谢茉的怨气。 她越说越烦不说,还被谢茉抓个正着,当场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给撅了回来,偏偏她还找不到反驳的突破口。 哑口无言。 更加郁愤。 谢茉还没说完呢:“还有,赵梦同志刚才一口一个‘单位’,一口一个‘农户’的,农户怎么了?咱们服务的广大社员多数是农户,看不起农户,你能服务好群众吗?你能做好工作吗?我记得赵梦同志也出身农户吧,你父母如今仍是广大农村社员里的一员,那么你这是在看不起生养自己的父母亲吗?” 这话直戳赵梦脊梁骨。 出身农村始终是赵梦心中的灰点,她努力讨好舅舅一家人,在单位霸着“广播”这一时髦工作,全是为了洗脱身上的泥腥气。 她感激父母,也怨怪父母。感激他们从不重男轻女,力所能及的对她好;又忍不住怨怪他们,为什么没把生成城里人。 很不讲道理。 但这就是她矛盾又真实的内心。 谢茉这话直接揭开她的粉饰,露出她最不愿面对的真实内里,这一刻赵梦藏起里,藏起她的狼狈和卑劣。 为什么要戳破?! 赵梦猛地抬眼,不善地看向谢茉。 谢茉面不改色,质询她:“为人民服务这是领导的指示,你却在这挑拣人民,连领袖的教导都不能贯彻施行,你对领袖的拥护体现在哪里?” 刚刚心生忿忿的赵梦,听到这一句质问立马吓白了脸色。 赵梦肩膀颤抖:“我没有,我没有……” 谢茉反问:“怎么,忘了?刚才不正是你口口声声抬高‘单位’,贬低‘农户’,摒弃‘人人平等’这句写进宪法里的话,自行把人分三六九等,你自以为在单位便是‘官’,便高人一等了?你这是官·僚主义复·辟,你这是思想开倒车。” 赵梦尖声喊:“你这是乱扣帽子,诬赖人!” 谢茉扬眉一笑,徐徐说:“指出你身上的问题,这是帮助你认清自己,以便日后更快更好的进步。怎么?不能虚心诚恳地接受批评和意见吗?那你和组织一贯提倡的‘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一宗旨格格不入呀。你的思想有大问题,根源上的大问题。” 赵梦张口结舌,想辩解,但这会子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根本翻不出一句驳斥的话,可要是这一顶顶要命的帽子当真在她脑袋上扣实了,她又着实承担不起,焦心、害怕,眼眶都被冲红了。 听了半晌儿,袁峰估摸出前因后果了。问题不大,可赵梦惹错了人,你说你脑子原本就不够清爽,你还偏上赶着得罪笔杆子,口笔如刀,刀刀不见血,却比见血更致命,谢茉这是没想真心跟她计较,不然动动笔,动动手,赵梦早被踢走了,甚至连她身后的舅舅都讨不着好,这俩人的小辫子可太好抓了,一抓一大把。 袁峰也不能放任谢茉扣下一顶顶大帽,即便只是吵嘴,上升不到相关高度,但这话光听着就吓人呐! 于是,他眉宇拧紧,摆出不虞的表情,严厉地瞪了一眼赵梦,说:“回头写三千字的思想汇报交给我,现在给谢茉同志,以及这位社员同志道歉。即便有口无心,但说错了就是错了。”说着,蹙着眉心那抹阴云一直警告地盯着赵梦。 硬生生将赵梦方才阴阳怪气的挤兑披上“有口无心”的外衣。 谢茉面色缓了缓,低头又拍拍王小妹肩膀:“你觉得这样行吗?” 王小妹忙不迭点头,谢茉也没反对袁峰处置办法。 赵梦一副受害小白兔的模样,低头,半阖着眼皮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口无遮拦。”声音紧涩。 王小妹嗫嗫:“……没关系。” 谢茉不置可否一笑。 袁峰轻咳一声打圆场,点了点赵梦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记住,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乱吃饭伤的是自己,但乱说话可要波及旁人了。”乱说话可以,只要你能圆过来,或者能彻底压服对方;倘使没本事,就回家让父母再教一遍怎么说话,不然就当哑巴,总好过一张嘴就惹事得罪人。 旁日在他跟前不懂规矩,他大人大量不计较,这回被谢茉一番连消带打,他看着也痛快。 “报告这周交给我。”袁峰丢给赵梦这句话后,就背着手走了。 赵梦随着袁峰背影冲出办公室。 见状,王小妹不安地站起来:“我、我是不是给你招麻烦了?” 谢茉和煦一笑,温声宽慰:“没有,是我该向你道歉,你是被我连累的。” 赵梦朝她投来的冷光,谢茉有所觉察,因由不外乎王东兴,她本不欲理会,像先前一般冷处理,但赵梦刚刚的行为委实令她恼火。 一直维持面子请,不撕破脸,并非怕了赵梦,而是认为不值当,和谐哪怕表面和谐的办公环境有益工作心情和效率,最关键的是,赵梦以往的种种小动作没触及她底线。 可这一回,她却真生气了。 赵梦对她不满,可以直接冲她来,绕及无辜便令她难以再忍耐,更遑论,任谁瞧一眼王小妹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赵梦对这样一个明显身缠烦难的同性,没表现出同理心便罢了,居然还言辞讥讽。 如此,俩人算是明火执仗地对上了。 对上就对上了,谢茉没在意,现在她忙着问清王小妹为何找她。 看出王小妹在这间办公室呆不安稳,谢茉就领人到后院偏僻一角坐下。 王小妹鼓了鼓劲,磕磕巴巴叙述起来。 原来,王小妹是听见由谢茉在广播里宣讲“反家庭暴力”的相关稿子后,才下定决心来求助的。 她一个农村姑娘嫁给镇子上吃商品粮的工人,本是一桩让人艳羡的婚事,王小妹以及她父母亲戚也很欢喜,可嫁过去才知道这是个狼窝。丈夫有酗酒的毛病,喝醉就折磨老婆,一开始王小妹也哭也闹,但丈夫一醒酒就跪地认错,一边认错还一边扇自己耳光,王小妹以为他真心悔改,捶他两下便揭过去了,可下一回喝醉,丈夫又故态复萌,然后折磨老婆、跪地认错、原谅、喝醉……一遍遍的循环,下手从不见轻,反而变本加厉。 娘家人也来给她撑过几次腰,但每回当面赌咒发誓悔改,真喝了酒又不认人。公公婆婆更不管,婆婆更站边上说风凉话,说男人哪有不打女人的,打两下而已,又怎么了,那些聘礼白给的?临时工的工作白给找的? 王小妹抹了一把眼泪,掀起衣服袖子给谢茉看:“打就算了,这畜生他还折磨人,专门用针、用小木签扎我,后来嫌一下一下扎太费劲,他去野地里摘苍耳,抽皮带打我时,就把那一粒粒的小玩意洒我身下,我朝地上躲,就扎我一身。” 谢茉到抽一起凉气。王小妹小手臂上确实显出一个不大的红痕。 谢茉知道苍耳,小时候野地里经常见,因它长有倒刺,扎在鞋面裤腿上十分难以清除,需要一个一个摘,且一不小心倒刺就把布料勾拉脱丝。 想想这若是扎进肉里,扎进去疼一下不算,往外挑受的疼可更重,而且它还含有毒性,刺痛麻痒折磨人的滋味俱全。 简直丧心病狂。 “他喝酒这毛病也是怎么都改不了。”王小妹拉下衣袖,眼里含着泪,问谢茉,“谢同志,你有文化,本事大,你说我该怎么办?” 抿了抿唇,谢茉斟酌着问:“想过离婚吗?” 王小妹受惊抬头,嘴唇颤抖,半晌儿还是没挤出话音,最终,她怔愣好一阵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茉思忖片刻,又问:“那你认为他会真的悔改吗?” 王小妹惨然一笑,下唇咬的发白,才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她说:“要是离婚,我该怎么活呢?” 谢茉故意让语调轻松几分:“你有工作,虽是临时工,但你不用抚养孩子,工资供你一个人生活是没问题的,至于住房,如果申请不了员工宿舍,去镇上老乡家里租一间也花不了多少钱,娘家人再帮衬几把,日子就很过的。而今你还年轻,即便再婚,挑选的余地也更大。” 王小妹眼睛明显亮了亮,旋即又黯淡下来:“我爹娘不会同意的……再说,离婚……我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离婚等于丢人,世情如此,谢茉没法强行给她灌输离婚自由的思想,想了想,谢茉问:“你找过他单位领导反映情况吗?” 王小妹满眼茫然道:“……没去过。” 谢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小妹瞅瞅天色,搓着衣角不安地挪了挪:“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准备烧饭了,不然婆婆要出来骂了。” 瞧王小妹提起婆婆胆怯如白兔的模样,想必除了丈夫的拳脚,婆婆也没少磋磨她。 谢茉颔首,心里不由地暗叹一声,面上依然亲切和煦:“妇女工作,我们于主任比较有经验,她今天请假没来,你反映的情况我会转告她,明天你再来,咱们和于主任详谈。” 王小妹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目送王小妹消瘦背影离开,谢茉心里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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