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你底下那些人呢?” 沈家主不说话了。 从陆栩生南下,江南就不知派了多少杀手行刺。 莫不是,这一次侥幸成功了? 江成斌一看他这副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沈家主,本督最多给你宽限三日,三日够你出气,出够气再将人交出来,我也好给朝廷交差。” 沈家主见江成斌这么有诚意,实在不好推脱, “都督放心,在下这就出城去瞅一瞅,帮着您寻一寻陆将军。” 心想着,谁把陆栩生藏起来了?
第54章 这孩子,永远不按常理出…… 三月初草长莺飞, 京城尚在万物复苏之际,江南苍括山下的彭溪镇早已遍地青葱,这是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镇, 屋舍密密麻麻沿着溪流排布, 炊烟袅袅。这条小溪名为安溪, 极其狭窄, 窄到稍稍搭几座木桥便可通行,可惜这里并没有桥, 因为要行船。 彭溪镇住着大约三百户人家,共一千多口人, 这里的百姓不以狩猎为生, 也不以种田为业, 而是专职采矿,沿着安溪往东南方向的山岭深处走,大约走一个时辰左右, 便可行至一个矿山,这 里有一个巨大的天坑, 附近四五个小镇的百姓均在这里采矿, 每日采出的矿藏由他们用木车或板车运出山, 沿着安溪的船只送向下游的临海,并至海门卫,由此出海可运去大晋各地甚至南洋。 这里的百姓世代以采矿为生, 得些月钱延养人口,矿主钱是舍得给,就是不许他们外出,久而久之闷得慌有些人往外逃,被抓回来当场诛杀, 以儆效尤。随着矿山越开越大,而这里人口有限,怎么办,矿主想了个法子,买通县衙的胥吏,将那些关在牢狱里的死囚秘密送来此地,以十五年为期,满期者可无罪释放。 囚犯有了保命的机会,求之不得。 而仇山就是这里的一个囚犯之一,他今年二十四岁,本是一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无奈不小心得罪了权贵被人诬陷关入死牢,关了没半年被带来此处,到今日已在矿山干苦力达三年之久。 每日不是进山挖矿,便是拿着火药去爆破,有一回不小心矿井塌方被堵在矿井下,九死一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已让他心生厌倦和绝望,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如今看起来像是年过百半的老头。 今日又是仇山当工,可怜他昨夜闹腹泻,这会儿身子虚乏得很,推着装满土方的铁车,上不去一段山路,这时一只修长胳膊伸过来,替他接住铁车手柄,帮他一鼓作气推上去。 仇山撂下铁车,土方顺着山坡滑去另外一面的坑里,一趟结束,仇山抬袖拂了拂汗,含笑看向身后的男人, “多谢啦兄弟。”再定睛一瞧仿佛是个生面孔,微微讶异,再度打量他一遭, “兄弟,新来的?”他眼底生了亮色。 老矿工们在这里熬得不见天日,每每盼着来些新人,道一道外头的光景。 那人生得极为高大,穿着一身葛布短衫,裤腿束在旧靴里,身上还算干净,看起来还十分讲究。 他环顾一周随口回道,“嗯,刚来,被丢进这矿山,不知做什么,见老兄弟在推车,便来帮一把。” 仇山颔首,又捧着衣衫擦了一把额汗,“叫什么?” “陆栩生。” 仇山笑道,“好名字。”虽然也不知哪里好,就是觉得好听,“像是读书人的名,小兄弟听口音不像蓬溪人?” 此地是一个山头,站在山顶抬目四望,只觉群山无边无际,好似永远也越不到尽头。 陆栩生咂了咂嘴苦笑道,“可不是,我乃潞州人士,帮着镖局跑腿,下了一趟江南,这不,遇到土匪干了一架,哪知对方是个贵公子,使了些手段将我送进了衙门。” “他奶奶的,待本小爷哪日出去,一定拔了他的牙,将他削皮挫骨。” 那仇山见他与自己经历相仿,物伤其类,看着陆栩生的目光也亲近几分,他嫌恶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矿井,那里大约有百来人在挖矿,个个无精打采,却汗流浃背,在他们身后有一身着褐色服的侍卫,手执鞭子抽他们,哪个往后退哪个手脚慢了些,均会吃他一鞭子。 “兄弟,不是我吓唬你,你出不去了!” 陆栩生顿时一愣,“为什么?我只被判了三年,来之前我那牢头说得明明白白,三年后来接我。” 仇山深深看他一眼,示意他搭把手,二人一同推着铁车寻了个僻阴处,躲在树下一个坑里歇息。 松风如浪徐徐从耳畔呼过,仇山面色凝重,指了指出山的那条路, “去年有三人期满,衙门来人了说是接他们出去,结果呢,年老的那两个被诛杀,那个年轻的却被关去了另外一个山坑,只说想要活命便老老实实干活,别想着出去的事了,我们起先还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一日无意中,那人趁夜从山洞里爬出来,告诉了我们真相。” 陆栩生闻言顿时义愤填膺,“你们就任由他们欺负?” 仇山见陆栩生一脸意气,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当夜我们一伙人便想偷偷出山,结果呢,下了山,处处是他们的人手,被迫回来了,这可是沈家的地盘哪,那沈家族长是什么人,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们江南首富,别说江南地界,就是朝中都有人,咱们这里几个县衙均听他调派,官兵与他的私兵一来,大家都没活路。” 陆栩生嗤之以鼻,“那是你们窝囊,换我,我一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仇山倒也不恼,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小兄弟,别说大话。” 眼看那为首的管事似在寻他的身影,仇山无奈,拉着陆栩生起身推着铁车去矿井搬土。 这一日陆栩生十分热情好干,哪儿活计多,哪儿就有他的身影。 除了深井内,陆栩生半日功夫几乎把整个矿山摸了个遍。 三名管事,一百名侍卫,一千个矿工,这一千个矿工中,有五百人是蓬溪镇的百姓,剩下五百人是囚犯。这五百彭溪镇的百姓也有个额外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些囚犯,不许他们生事。 所以哪怕人数占多,这些囚犯依旧干不过那些侍卫。 因为彭溪镇的百姓不会帮着囚工反动,他们拖家带口,世代聚在这里,全是沈家的奴工,怎么会与沈家为对,不仅不会为对,甚至还要帮着沈家。 江南无数个山头下的私矿,靠着这一手维持稳定。 忙了一日,矿工门回到营帐歇着,这个营帐就建在矿山对面的山顶,不仅吃的要从底下送,连水也要从底下挑,今日陆栩生帮了不少老矿工的忙,大家伙均很喜欢他,年轻的面孔让他们想起家里的儿子孙儿,不免添了几分疼爱。 有几个老的毕竟混了不少年,略有些门路,从护卫那得了些肉食,分一点给陆栩生,陆栩生也没忌讳,伸手接过就吃了。 新来了三人,就属陆栩生最是生龙活虎,大家向他问起外头的事。 陆栩生说起外头的秦淮小曲,灯火酒绿,大家十分向往。 囚工盼望自由,那些彭溪镇的百姓盼着有朝一日能出深山去见识见识金陵城的繁华。 “画舫里的娘们个个如花似玉,那把好嗓呀唤一声爷能绕梁三日。” 这话一出,男人们都乐了,家里有媳妇的想媳妇,没媳妇的后悔没尝过滋味,纷纷露出遗憾的神情。 “还有什么?” “还有啊...”陆栩生往外头巡逻的侍卫瞟了一眼,止住嘴闷头吃馒头,“没什么了。” 这明显有内情啊。 夜深,等大家伙都睡了,那些与仇山交好的囚工七手八脚将陆栩生抬去他们屋里,丢在通铺尽头,纷纷裹着被子围在他两侧, “快说,外头还有什么?” 窝在这深山几十年了,早已不问魏晋,不知外头是何景象。 陆栩生见拗不过他们,压低嗓音悄悄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江南,说是要清丈田地,挖了这些豪族的山头。” 大家吃了一惊,“为什么?” 陆栩生道,“还能为什么,朝廷没钱了呗,想从这些江南豪族手里挖出人口和田地,充实赋税。” 囚工们你看我我看你,慢慢嚼出里头的深意。 两日过去,山里下起大雨,矿工们被困在营帐不敢出门,吃的难运,这一日夜里每人就分了几个馒头,有些身强体壮的耐不住骂了几句娘。每到下雨,彭溪镇的百姓就给放假回村,这里只剩下囚工,大家看着地上积水越来越多,而天阴沉沉的,丝毫没有 止雨的架势,心情均很沉闷。 “从这去彭溪镇也不过五里路,铁矿推出去,带些粮食上来怎么了?给他们卖命干活,还不值得一口粮嘛!” “老兄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个矿开了有二十来年了,如今产铁越来越少,上一次听班头说永康那边又发现了铜山,咱们这个矿啊怕是要弃了。” 因着外头雨大,又缺粮短水的,那一百来名侍卫有一半下山寻吃的去了,还有一些人躲在帐篷里吃喝,外头黑漆漆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大家伙听了这话,纷纷大吃一惊。 “若是矿弃了,咱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被送去别的矿山,也有可能...”后面的话那人没说,随着那干硬的馒头一口咽下去。 还有可能杀人灭口,毕竟这是见不得人的生意。 帐篷内陷入诡异的静默。 这时,一人忽然将那陶盏往地上一砸,断喝一声, “他奶奶的,咱们不干了,这就杀出去,挣一条活路!” 大家纷纷震惊盯着他。 说这话的不是旁人,就是陆栩生。 仇山晓得他一身虎胆,连忙劝着道, “兄弟,不可意气用事。” 不等他说完,陆栩生眼风劈过去,“难不成就过这样的窝囊日子?” 大家都不想,却又不敢迈开那一步,面露踟蹰。 “你们信不信我?”陆栩生一个个看过去。 这一间营帐总共有五十来人,年老者年少者都有,大家交换了几个眼神,纷纷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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