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念儿不怕,娘算着日子,距离封城已经一个月了,朝廷肯定已经听到了消息,很快就有人来救咱们了。念儿,娘老了,你要好好活着。” 什么是剜心之痛呢? 大约现在便是了。 是她一意出行,阿娘担心她一个人,才执意陪她一起,否则一个老太太,做什么要赶这么远的路,她又不是真的金陵人。 全是为了自己。 她害了最爱她的人。 这一刻,什么理智,什么利弊,什么得失,通通不重要了。 她只是阿娘膝下娇嗔的女孩,她还是阿娘最最贴心的女儿。 念兮擦干眼泪,既已下定决心,便也没什么好再难过,总归她们母女是分不开的。 她冷静吩咐林拾,“你奉裴相之命护卫于我,如今我已不再需要,你们即刻离开。” 还有家中下人,未发病的,都可以跟着侍卫们离开这里。 林拾自然不肯走,可念兮没耐心再听他那些大道理,再正义凛然的道理,也不及性命珍贵。 就在这时,门外忽有人砸门。 难道是抢劫? 念兮与林拾互看一眼。 封了城,到处都是死人,所有的法规制度都被打破,入室抢劫也不是没有。 林拾大步走出去,朝外大声吼道,“是谁?” 外面的人立即接话,声音沉稳有力。 “是我。” 念兮再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裴俭。 他整个人都不复往日的丰神俊朗,显得十分憔悴,然而眼睛很亮,黑曜石般熠熠,如同天际的启明星。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的落在念兮身上,深深看向她,几息后,他大步走来,一把将念兮抱在怀中。 紧紧地,不肯松开。 哪怕周围满了人,哪怕念兮此刻身上也可能藏着病灶,他只是抱着她,静静地,用力地,抱着她。 有热泪顺着脸颊滚下。 念兮不得不承认,在见到裴俭的那一刻,所有的惶恐不安都渐渐散了,一颗心落在实处。 因为是他,无所不能裴时章来了啊。 “裴俭,我阿娘也病了。” 或许人真的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展现脆弱,方才念兮能镇定遣散仆从,这一刻她已经毫无章法地哭泣起来。 “我带了太医过来。”裴俭抚着她的头,安慰道,“没事的,别怕。一定能治好。” 裴俭这次来,的确带来了大量的药物和大夫。 他将念兮安顿在自己身旁,随即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务。 失去联系的一个多月,裴俭度日如年,如今好好见到念兮,他仍旧不能安心,非要亲眼见到心下才踏实。 金陵知州隐瞒时疫不报,导致疫病蔓延。便是黄河沿岸,最初发现疫病的州府,也不如金陵城的疫病这般来势迅猛,病死无数。 裴俭原先还不清楚金陵的情况,是给念兮的信送不出去,才意识到严重性。 好在最初发现疫病的地方,有大夫发现能退烧缓症的药草,除了金陵,其他地方时疫已经得到有效控制。 裴俭将一应事物都安排完,下属各自领命忙碌,已是夜深时分。 这时他才真正停下,喘一口气。 念兮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裴俭接过茶,手却握住她的没有放。 两人其实都有许多话想说,可当真见到面,却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 要说什么呢? 风陵渡口分别时,尚是初秋,再见已是冬日。 念兮想起在珍宝阁,他在发现有坠物时,第一反应是朝她扑来,将她护在身躯之下。 自我保护是人的本能,那爱意呢? 今时今日,金陵城疫病成灾,他虽身为丞相,又是否一定要冒险亲自来呢? 答案是显然易见的。 爱能压制人对生的本能。 裴俭爱她。 他可以因为责任而难以陪伴她,也可以因为爱她而甘愿冒生命危险。 这就是裴俭。 这才是裴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天精神太紧绷的原因,此时此刻,他的大手握着她的,念兮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量,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她竟有些鼻子发酸。 “你瘦了。”裴俭也有几多温柔。 念兮这时候也不会再矫情的说什么叫他去其他地方住的话,她有些想他,他也一样。 他为她而来。 其实真正瘦的人是他,那时他弯腰抱紧她的时候,她环抱住他时,触感很明显。 但念兮还是顺着他的话说,“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大约是瘦了。” 裴俭凝视着她的面容,“我听林拾说了,你做得很好。” “你是不是病了?” 念兮望着裴俭眼下的黑青和苍白的不正常的脸色,“你看起来状态不大好。” 裴俭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微阖双眼,手却还不肯松开,“安顿城外灾民时被感染了,索性太医用药及时,现在已经好了。若非如此,我早两日便能见到你。” 念兮眼眶瞬间湿润,心头堵着万语千言,可到最后,只有一句似关切的埋怨,“你傻不傻?” 裴俭摇了摇头,“我只是怕。我若在,至少出事时还有人陪着你。” 念兮问,“你的权势不要了?” “想要。”裴俭重又睁开眼睛,浓长的眼睫下是幽深眼眸,“可你是根本和归处,没了你,任有无边权柄,也没有意义。” 念兮抬起眼睛看他。 “离开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比现在更好,”他说,“可我不行,我的心太小了,只装下你一个。” “念兮,生命好脆弱,时光也过得好快,我们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我想与你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周围很静,李氏已喝了药沉沉睡去,似乎所有的苦难与忧愁都随着裴俭的到来而消散,整个世界,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个。 念兮叹了口气,“我用了好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离开你。” “我知道。”裴俭温柔地凝视她,“这一定很难。” “我真的想要开始全新的生活,我一点也不想要回到原点。” “念兮……” “可当得知阿娘也起了高热,我决定留下来照顾她时,我想起了很多人。过去种种如同走马观花,一一从我脑海中闪过。我才发现,除过家人,与我留下最多回忆的人,是你。” 念兮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个人的低语,裴俭不由起身,走到念兮身前,蹲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 四目相对。 念兮的眼中渐渐湿润,“如果在生命最后一刻,我还有遗憾的话,那就是忘记告诉你,在我心里,一直没有放下你。” 那个贪心到什么都想要的裴时章。 那个不会说甜言蜜语的裴时章。 那个爱她胜于生命的裴时章。 他会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来到她身边,搂她入怀,温柔地安慰她,一切都会没事。 她也能够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哪怕是对父母也做不到如此。 他们纠缠了半生。 命运早已交融。 裴俭怔住了。 他能感觉到念兮的矛盾和挣扎,徘徊和犹疑。 他环抱住她的腰肢,将头贴在念兮柔软的腰肢上,“念兮,没关系,不用着急。” “我总会在原地等你。” “我的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不要因为我的到来而感到为难。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总会看到我的诚意。” “犯过一次的错,我永远都不会再犯了。” “你若不肯,我绝不会勉强你。” 念兮抹掉眼泪,轻声笑起来。 这个狡诈又阴险的男人啊。 嘴里说的与实际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裴大人,你既要给我时间,现在这样又是做什么?” 裴俭一顿,原本松松揽着她腰肢的手开始收紧,很不要脸道,“早晚都要和好,我先练习一下,省得到时候不会抱了。” “就当是预支。” 念兮低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俯身环住他。 裴俭几乎傻掉了。 他像是落进一个柔软的梦里,馨香,甜蜜。 他不敢相信这一刻的真实。 他从她的怀里仰首,盯着念兮看了许久,久到念兮感到脸红。 裴俭才终于出声,声音中还带着颤抖,“我怕是一场梦。” 短短几个字,念兮能从中听出他满怀的惊喜与激动,她嗯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应景的情话,这一刻却有些词穷,只能务实道: “不是梦。” “证明一下。” 不等念兮再问,裴俭已经胆大包天地直起身子,一手托着念兮的后脑,深深吻上去。 甜蜜而芬芳。 他的念兮真的回来了。 唇齿勾缠,裴俭深深陶醉其中。 “念念,我爱你。” 这世上的爱有很多。 可裴俭的爱,只是弱水三千的一瓢,万千道路中的一途。 执迷不悔,至死不渝。
第230章 老当益壮 裴俭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 梦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醒来时他恍惚又疲惫。像是短短的一夜便经历了旁人的一生,或是几生。 梦境中的情形是如此真实又可怕。 裴俭坐起身,去净房洗漱,想叫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念兮寻来时,裴俭刚洗漱完毕,身上还有皂角的清香。 昨夜里念兮不肯陪他,坚持要回自己的房间睡。裴俭倒是厚着脸皮跟过去,却被她拒之门外。 小女子的心思总是难猜。 他们是正经夫妻,又不是偷情,也不知她在害羞什么。 不过裴俭从京一路赶来,见到念兮安好,此刻终于能够放松精神,念兮又松了口,裴俭自然不敢违背夫人之命。 她要分居便分居吧,一晚上而已,他又不是等不起。 大约昨夜他的眼神太幽怨,今日一早,念兮便主动来找他。 若是往日,裴俭说什么也要顺着杆子往上爬,给自己谋些好处。 可梦醒之后再见到念兮,裴俭却忽然有种原来如此的庆幸。 他上前搂住念兮的腰肢,弯腰将头搁在她的肩窝处,随着呼吸带出一片湿热的痒意。 念兮最怕痒了,笑着想躲,裴俭抱着不肯,又拿新冒出的胡茬蹭她滑腻的脸颊,又痛又痒。念兮单手抬起,向后抚摸他的侧脸,语气是惯有的温柔,“你怎么了?” 他们在一起太久了。 久到裴俭的哪怕一点点情绪变化,念兮都察觉得到。 即便他背对着她,即便他想要用玩笑隐藏。 此刻念兮温柔的摩挲便是最好的抚慰。 裴俭轻嗅着她身体的馨香,一颗心渐渐冷静下来,沉默片刻后,缓声开口: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我都重生回到十几岁,那时候我们尚未遇见。” 念兮笑,配合的问道:“然后呢?” “你没有去崇明楼,你去了其他地方。”裴俭的声音低下去,“我们没有相遇。” 他说,“我们错过了。” 念兮有些好笑,想要扭头去看他,可裴俭固执地箍着她的腰肢,不叫她看他此刻脸上晦暗的神情。 于是她又问道,“还有后续吗?” 裴俭摇摇头,下巴的磨蹭使念兮又开始发笑,“我不记得了。” 其实他记得很清楚,清晰得仿佛是才经历过一般—— 他们的重生缘于意外,念兮中毒身亡,他也跟着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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