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来,念兮的品行,出身,甚至容貌,她所拥有的代表女子的品质,并不比作为男子的他少。何况她还有着温柔和善解人意的性子。 面对这样的念兮,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动心吗? 不可能的。 有许许多多的人喜欢她。 他又犯了一个错误。 裴俭曾将自己坚守底线的忠贞视为值得夸耀的事,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念兮做得更好。 不可否认,周言礼比他更年轻,容色更出众。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周言礼为了赢得她的欢心会是怎样卖力。 就像是御园里,奋力展示自己,拼命开屏的孔雀一般。 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唯一庆幸的是,念兮选择了他。 这日等到小朝会散朝,裴俭得知念兮已经离京,也顾不上脱下朝服,出宫便牵着马往渡口飞奔而去。 此去金陵,念兮必要往风陵渡口坐船。 裴俭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念兮留下,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先前太过矜持,还有许多心里话没来得及说。 那日给念兮穿绣鞋时,他恍惚她还是当年模样。 倒是自己,这些年案牍劳形,已是面有沧桑。 听闻金陵多才子,周言礼那长相在京里也算是独一份了。 万一,南边的男子多如周言礼一般,品貌昳丽呢? 念兮又是个最看重皮相的。 他越想心下越觉得不安。 只一心打马狂奔,直到黄昏时分赶到渡口。 风陵渡口,夕阳下风平浪静,又哪里有佳人的身影? 她已经走了吗? 他又晚了一步。 裴俭满心失落。 关心则乱,他甚至都没有想过他一路快马加鞭,念兮即便一早出发,也不至于半点也赶不上。 他只在心里思索着,在下个渡口,他该用什么理由哄得念兮回头呢? 直到这时,裴俭才深刻意识到,他从前的忙碌与漠不关心,对她有多大伤害。 今日他若不是一国丞相,他没有那样大的权柄,也就没有那样大的责任,他完全可以再包下一艘船,寻念兮而去。 再不是如今这样,望着流水迢迢,无能为力。 裴俭曾以为是他撑起了他们的家。 可是不然,这个家是念兮给他的,没有她,他做的再好,爬得再高,也只是孤家寡人。 …… 为了能早早到达渡口,李氏与念兮天微亮时便已出发。 谁知路途不顺,官道抢修,温府的马车只得掉头,另寻一条较远的路绕过。 这一来二去,便耽搁了时辰。 好在他们早包了一条船,行礼一早就运到船上,即便再晚,也影响不大。 只是坐了一日的马车,人都快要颠散了。 念兮只觉得浑身肉疼。 李氏倒精神奕奕,“你这是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就累成那样。” 念兮不语。 很多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身娇肉贵的麻烦。 然后,便不由地想起那个人。 李氏问,“你这回走,他可知道?” 念兮摇头,反问道,“我为何要跟他说?” 那日在珍宝阁,李氏离得最近,裴俭对念儿什么样,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只看那个劲儿,她就知道,这两人之间且断不了。 不过是隔阂太深,才一直拧着劲。 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这做娘的是不准备劝的。 爱折腾便由着他们折腾去。 有劲折腾说明年轻!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总算在黄昏时分到了渡口。 才下马车,杏月便示意念兮往前看。 念兮抬头,恰好裴俭转身。 一下子愣住。 两人对视。 他还穿着官袍,只是头上的梁冠帽有些歪斜,人也一脸疲倦,似没想到会见到她,难得地呆怔了好一会儿。 随后走过来,主动解释,“听说你要走,来送送你。” 念兮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摆什么样的表情。 因为裴俭的神情,不像是来送人,倒像是被丢弃。像是无家可归的大狗,连一向挺拔的腰肢,也莫名塌了两寸。 莫名的,她撇过头,扑哧笑了出来。 李氏是那有眼色的长辈,捶了捶后腰,自顾自道,“坐了一整日的车,腰都累断了,快扶我去歇会儿。” 李氏带着一堆仆妇婆子,呼啦啦走了。 只留下念兮与裴俭两个。 “你以为我走了?”她问。 裴俭沉默片刻,点点头,“算错了时辰。” 方才当着李氏的面,他有所顾忌,不好直接求念兮别走,情急之下便说来送她。 如今话说出口,却有些难以转圜。 也不知为何,他很紧张。 或许是方才念兮望向他的目光—— 那一眼,太温柔。 像是又回到那些年里,她与他还相爱的时光。 他来时反复打了腹稿。 心知此刻正是说话的好时机,可话未出口,竟被口水呛到。 裴俭想要将咳嗽压抑下来,可越压抑越难受,止也止不住。他狼狈地背过身去,弯腰咳着将气喘匀。 “怎么了?” 念兮就站在他身侧,见他咳成这样,下意识伸手给他拍背。 然而她的手才触碰到他的背脊,两人皆是一愣。 裴俭几乎是一瞬间绷紧了身子,即便隔着官服的料子,他仍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顺着那只手触摸到的地方,沿着全身的骨骼蔓延。 念兮也顿住了。 她想要收回手去,却被他一把握住。 那些压在心里的话也就顺理成章地说出来,“念兮,对不起。” 她笑着,语气很温柔,“哪件事?” “所有。”裴俭语气艰涩,“关于我所有的过错。念兮,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都过去了。”念兮看着他,轻轻摇头。
第227章 永远讨人厌的裴时章 “可以不走吗?” 裴俭头有些痛。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睡好过,今日撑着一口气跑到这里,失望后又无比惊喜,经历情绪的大起大落,他感觉身体摇摇欲坠。 大约是老了,年轻时候总是无畏地勇敢,现在却那么惧怕失去。 所有的情绪感官在这一刻无限放大,他甚至预感到,自己要失去她了。 “是因为不甘心?还是愧疚?”她已经知道了许氏的下场。 “念兮,我为自己的傲慢与自负付出了代价。” “至于是不甘还是愧疚,”裴俭低头,神情认真沉静,“念兮,我觉得是后悔。因为那也是我的十年,我舍不得那些回不去的时光。其实我们可以更好的,至少像最开始一样好。” “是我没有做到,即便是不甘心,也是对自己,不是对你。” 当你得到过这世上的珍宝,却再次失去的时候,谁都会心有不甘。 又怎么可能放手? “还记得那次我病了,你整日整夜的守在床榻边,等我醒了,你说你不想再做什么诰命夫人,”裴俭的面色不好,黄昏下有些惨白,遥望着不远处的船帆,声音幽长。 “你说只要我好好地。” “我那时就想,我一定要爬到最高峰,我要让这个爱我的女人享受世间一切的宠爱。” “念兮,其实我没有那么厉害。也有许多疲惫不堪的时候,我想躺在你怀里,有一次我都到了主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其实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他父母早早离世,他早已习惯自己承担所有压力,他不想叫旁人看到自己的脆弱,时间长了,所有人都被他排除在外。 哪怕是念兮。 哪怕他的初衷很简单。 是他迷失了自己,将家里搅散了。 这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他只是想要乞求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弥补与重新来过的机会。 “以后别这样啦。” 念兮耐心听完,温柔一笑,“什么都压在心里不说,那关心你的人该怎么做呢?你这样累,身边的人也一样辛苦。” 裴俭神色一顿,猛地转头看向她。 “你以为是为她好,不叫她担心,不愿意将烦恼说出来,时间长了,她也不敢再跟你说她生活中的事。” “有很多时候,我被人陷害、背刺,我也会伤心,”他看着她,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怀念,“特别想告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狠狠骂那些人。” 至于为何没有,可能是出于那可笑的自尊心。 裴时章总是无所不能。 他掩藏了他的脆弱。 念兮眉眼带笑,温柔一如当年,“那如今呢?” 裴俭疲惫又缱绻地叹一口气,“如今已经好多啦。为难我的人几乎没有,只是杂事很多。” “平时还好,若是遇到黄河改道这样的大事,拿不出章程,被官员们吵得头疼,还要拼命克制,叫自己冷静,其实心里头早烦得想骂人。有时候累的狠了,晚上却睡不好。” 念兮听着,眼眶却有些湿了。 “那些官员也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下一回,你叫他们去外面吵,吵出头绪再说。” 裴俭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她的话或许并不高明,可他也并不需要她的意见,他分享了自己的心情,她分担了他的沉重。 她的爱一直都很简单。 那个时候,她是如此爱他。 他忽然疼痛难忍,为自己从前的“错过”。 他明明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无条件无原则的支持他,纵容他,那这个只会是他的妻子,念兮。 只有念兮。 他们之间,勇敢的人一直是她。 他太傻太笨,才叫她攒足了失望,才叫她伤透了心。 两人隔着暮色对视。 念兮问:“是不是也没有那么难?” 裴俭的脸色苍白,轻声应是。 “我会改的。”他说,“我会变成讨人喜欢的裴时章。” 沉默几息,念兮才语速很慢地开口,“我要去金陵了,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好。” 裴俭毫不犹豫道。 然后,他有些为难地问,“黄河水患还未解决,还有西域通商,若是顺利,冠军侯便不用常驻北境,念兮,能不能等一等,等我忙完这些,我便陪你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初秋的风已有些凉意,带着水声,一重一重拍打着岸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笑出声来,声音轻飘,甚至带着预料之中的得意。 “不,你永远都是叫人讨厌的裴时章。” 裴俭爱她,也爱权势。 他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在全力地做好一个丞相的本分。 他贪婪又狡诈,什么都想要,做错了也肯不放手。 这就是他的人生。 这是他的意义。 那念兮自己的呢? 她又是为什么而活? 这一刻,她庆幸又失望。 裴俭还是那个裴俭,他永远有自我内核,尽管愿意改变自己,却不会舍弃他的追求。 他甚至都没有说些好听的话哄哄她。 女子总是心软,这一刻,她可能只是想听听那些哪怕虚无缥缈的蜜语。 可他是裴时章啊。 念兮笑着将流出的泪擦掉,“裴俭,我不想再做绣在屏风上等待褪色的鸟儿。我不想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我也想像你一样,活出自己。” 他们两个人都明白,这是她的心结。 她曾经想要与过去分割,一刀两断。然而当她重新对裴俭生出感情,这个心结也会随之长出来,卡在心底,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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