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私密的往事,画扇只想埋在心头。 她轻声道:“小时候不小心磕到石头上落下的毛病,祖父也给我找过民间的大夫,虽然稍微医好了点,但目力还是受了损,白天并无大的影响,但每到夜里,若不点灯便无法视物。” 顾衍之看向她,她那双眼睛生得极其漂亮,弧度柔美,睫毛纤长浓郁,清眸在顾盼间生辉。 然就在右侧的眼帘之上,有一道极小的伤痕,因为岁月痕迹已变得极浅,唯有低垂眼帘时,方才隐约出现。 她的面容笼罩在温暖的火光,抬起眸道:“其实我也有一事想问少将军。” “何事。” “我想问,倘若我在伤了景恪的第二日,你来见我,若我推托不肯露面,那你会怎么做?” 画扇想知道这个答案。 因就在她的梦境之中,实则她染了病并未去见顾衍之。是后来顾衍之见了弟弟,弟弟转述告诉她,“顾衍之手中有证据,似要上报楚王。” 冥冥之中,画扇觉得这个梦暗示着什么,好似代表着她另一种不同的选择。 子不语怪力乱神。放在从前画扇不会多想,可近来因为梦魇,阿弟给她找了几个方士,她听说若人前世遗憾未尽,便会托梦而来。 她心中有一道声音,迫切地想要验证,那梦是不是她的前世? 梦中的人会不会和现实之人有相同的动机? 顾衍之道:“那日本意是想见你一面,从你口中套出实话,你若不肯见我,我便会去找你阿弟,照样也能验证一些事情。” 画扇的心猛地一跳。 就在昨夜,她又做了那个怪异之梦。 原来在那个梦境,又或者前世中,她和他后来还见了一面。 春日午后,晴阳正好,少年约她在院中见一面。他一身竹青色的衣袍,清致如同松柏。 “关于景恪的事,我想你不必担忧。” 有清风拂来,他碎发拂面,眸子澄澈而透亮,语调柔和而坚定。 梦中的画扇并不解那是何意思,只是忐忑,那夜刺杀之事被他发觉了。 可现在的画扇知晓,他这么说,分明是会帮她掩下了事端。 前世的景恪没能醒来,六殿下遇刺一案,只归咎到那夜另外的两个刺客身上,轻飘飘揭了过去。 是他在背后帮了她,替她将一切都料理了干净,包括景恪。她却一概不知。 画扇想到昨日,他在那么多人面前,面不改色地帮自己作伪证,并非对她多特殊,仅仅是因为觉得此事错不在她便帮了她。 少年自有一腔的赤忱,炽烈心肠,这样的人合该是天上月,被众星拱着。 而随着他方才的话音落地,画扇心中也有了一个答案。 那梦或许不是预知梦,更像是前世。 那么,她的前世还发生了什么? “你先睡吧,我在这里候着,或许夜里就有侍卫找到我们了。”少年道。 篝火明亮,噼啪火苗跳起,画扇心中被梦境一事牵绕,双手抱着膝,将头轻枕在膝盖上,轻轻阖上了双目。 雨珠落在草丛间,细细密密,洞口雨水织珠成帘,隔绝了这一方的天地。 画扇的意识慢慢往下堕去,待入了梦,黑暗渐渐散去,眼前重现光明。 梦中也是一场细密的雨,雨水敲窗,冷风拂得帘幕翩飞。 烛火一摇一曳间,却映亮了床上的男女。 衣袍凌乱,乌发纠缠。 画扇深陷于云被之中,青丝沾湿红唇,剧烈的心跳交织着温热呼吸,她半咬红唇,看向伏在自己身上的男子。 水珠自他高挺的鼻梁上滑下,滴落在她唇瓣之上,留下一道湿润暧昧的水痕。 忽而炽烈的火光映亮了他的面颊。 画扇心微微一震。 因她身上之人,正是顾衍之。 “自然是夸你的。”画扇在顾衍之腰上掐了一下,揩尽了油,这才心满意足地将他放开。 车轮不知压到何物,引得马车一阵晃荡,颠簸间,那张画落在她的脚边。 画上的少年衣着朴素,剑眉星目,正气凛然,任谁看,都只会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如今从这个角度俯瞰,画扇才发现,少年眼底深处藏着的,是无尽的贪婪与杀戮。 她弯下腰去,想将那幅画捡起,指尖触及纸页,唯有森森寒意袭来,从指尖迅速弥漫至心间,顷刻间便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一个不好的念头突然在她心中涌起。
第七十二章 “画画?”顾衍之看出她的不对劲,出言提醒,温柔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将画捡起,起身搁在案边,又忙不迭地拾笔,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在纸上写信。 马车在山路见行过,车身晃晃荡荡,单薄的木板无法抵御这极北之地的寒冷,仍有冷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整个包裹。 笔尖在纸页划过,留下墨色的痕迹。今年这寒灾来得突然,各地炭火不足,马车内也不曾燃炭取暖。画扇手被冻得通红,已有些僵硬了,每写几个字便要停下来往手上哈几口气,用这为数不多的热量来减缓手部的寒冷。 落下最后一笔时,马车终于悠悠停靠在路边。车夫一句“到了”让画扇缓过神来。 她将信叠好收入袖中,抬眸发现顾衍之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上。 她心虚地笑了两声,手刚刚要藏入袖中,便被他牢牢牵住。 顾衍之下榻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 火光映入眼帘时,画扇下意识眯了眯眼。她拿过外衫披在外头,而顾衍之也已穿好了衣裳,遮住了裸露的上身。 画扇目光无意间落在少年腰身上,她的左手还残留着抚过他腰上肌肉的触感,五指不由轻轻蜷缩起来。 少年转过身来,烛火照亮了他苍白的面颊,眼中浮着淡淡的血丝,瞧着十分憔悴,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 顾衍之走过来,“方才没有与你仔细说。顾家无事,这几日来我一直奔走于国都和楚国边境两地,忙着搜集证据,因为害怕走漏风声,便一直没让人给你透露消息,眼下事情处理好了,来告诉你一声。” 画扇问道:“那顾家出现的内奸,当真是你的叔父?” “是。”他话音十分平静。 可被亲近之人背叛,如何能好受?画扇理解他的心情。何况那又是血浓于水陪伴自己长大的叔父。 顾衍之道:“顾旬与太子本欲在此次太后寿衍之上,以谋逆的罪名发难顾家,将我与我父亲就地处决,那罪状书上写着顾家通敌卖国,实则一切都是顾旬在暗中做的手脚,是他将顾家在边关的兵器粮草暗中运给魏国。” 画扇听了倒吸一口凉气:“魏国与楚国世代伐兵攻城,乃是世仇。” 若这一桩罪名扣下来,顾衍之不是找不到当中反驳的漏洞,而是太子发难得太快,根本不给顾家能自证清白的机会。 顾衍之道:“顾旬以我的名义给太后送了一个医工,目的便在于此。一旦太后暴毙而亡,楚廷之上便再无人能给顾家说话,也断不会提给顾家翻案。” 画扇喃喃道:“为何要以死路相逼……” 顾衍之冷笑:“我却也不明白,我父亲待我叔父不薄。当年顾家阖族被楚王流放,是我父亲拼命护下他,重新支撑起顾家,如今反倒是亲弟弟,为了所谓权势,将他给卖了出去。” 少年安静立着,殿内幽幽烛光照着他清冷的身形,他鸦睫浓黑,脸色霜白,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画扇道:“他久居于你与老将军之下,心有不甘,觊觎顾家之权,被利欲熏心,为贪欲惑目,方选择与太子合谋。” 画扇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她也尝过被所谓兄长的人背叛暗算的滋味,这种事外人介入不了,大多时候需要自己慢慢消化。 “少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太子构陷顾家,焉知背后是不是楚王的意思,至少眼下王室针对顾家已是摆在明面之上。 他道:“尚未定下。待我回去再与父亲好好商讨一二。” 画扇目光透过薄薄的青纱,看到少年靠着床柱,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顾衍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然连日来的奔波,脑中都绷着一根弦,整个人已是到极限,若非如此,方才他也不会在闯入大殿之后,倒在她身上昏迷过去。 他靠坐在床榻边,轻喘着气:“抱歉,我实在太累。” “无事,外头雨还在下着,你可以等雨势渐小再走。” 暴雨冲刷着天地,而在这一间殿舍之中,一切都格外的寂静。 帐外静悄悄,只余雨落下的声音,连他也没了声息。 画扇小心下榻,尽量不发出动静,走到柜前将柜门打开,没找到多余的被子,便只寻了自己的几件外袍,走到少年身边,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画扇看着他睡颜出神了片刻,回到了床上。 被褥还残留着少年身上的气息,清冽的沉香气味团团袭来,将她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的意识向幽幽深渊沉去,前世这一夜发生的事,也完完整整呈现在了梦中…… 前世,她冒着风险收留了他,夜里他是这般靠在榻边歇息。不过画扇听着帐外之人的动静,只觉如同被钝刀子割肉一般折磨。 他也一夜未曾入睡,身上数道箭伤,几度疼到蜷缩起身子。 待到翌日,画扇被榻边人起身的动静给惊醒。 临走之前,他给了她一枚玉珏。是一枚上好的昆山玉,雕镂成的貔貅的形状,沾满了血污,安静地躺在他掌心之中。 他声音暗哑:“多谢卫大小姐救命之恩,若有再度相见之日,凭着一枚玉珏,卫大小姐可任意派遣某做事,某绝无二话。” 画扇摇了摇头,知晓那玉珏贵重,并不接受。而他将信物塞入了她掌心之中,转身便投入了黑暗之中。 可大雨滂沱,离宫之中危机四伏,到处都是士兵欲置他于死地,他又能去哪里?画扇不知道他是如何逃离的。 而在她的梦中,第二日,楚太后逝世的丧钟响彻了离宫上下。 不久之后,她看到自己嫁入了东宫。大婚隆重,太子牵着她的手,高坐于车舆之上,夹道两侧百姓高声齐齐跪拜与礼赞。 而顾衍之彻底没了音讯,他究竟去了何方无人知晓。就仿若一粒尘埃丢入湖泊之中,再也不见一丝踪迹。 然而梦中有一道声音告诉画扇,离宫那一夜,不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似乎在很久之后,她成了楚王后,与他还有一面之缘。 便是那一次的见面,致使景恒与她彻底地决裂。 耳畔响起窸窣动静,画扇转醒,看到床边的顾衍之起了身。 “你要走了?外面还在下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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