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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屋檐下的廊道上，多数时候是空无一人的。 偶尔有人脚步匆匆，穿行而过，也都是规矩周全，始终垂头敛目的青年小厮。 李七娘心中正疑惑，不知她这是身处何处。 眼前主屋门帘被挑起，先是极其幽微地药香气从屋里慢慢散出来，然后，便是一位须发皆白的医者被恭敬从屋里送出来。跟在医者身后的，正是李七娘当日在上官府门口见过的，跟在凌蓦迦身后的伴读小厮。 那小厮看到李七娘，送人的脚步立时顿住。 后又急匆匆追上去。 他将年迈医者送出小院，便迈着匆匆步伐撩帘进屋。 很快，屋里传来动静。 等帘子再被撩起时，李七娘看到了站在帘后，人瘦了一整圈，精神也不大好的凌蓦迦。 凌蓦迦先是自己想出来，被身边伴读劝住，又侧头与那小厮说了什么。然后，那小厮就匆匆朝李七娘来。 “李娘子，随我进屋吧，公子高热方退，受不得风。” 李七娘抬头，看凌蓦迦已提步要跨出来，她嘴巴比脑子快，想也不想喊了一句：“你站那里！” 颀长玉立的青年公子，被她吼的一愣。 乖乖将步子收回去，又笑着对她说了声：“好。” 李七娘靠在炭盆边，将身上冷意都烘散了，才抬头看凌蓦迦，却刚刚好，跌进他犹如清澈欢快流动的溪水一样眸子里。 他没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换了这一身衣衫。 只在李七娘将苦哈哈药碗送到他眼前时，眼神欢愉，语气郑重对她说：“谢七娘垂怜。” 于是她笑。 他也笑。 凌蓦迦身边人口极其简单，只有一众伺候的小厮仆从，莫说是丫鬟老媪，便是连傅母也找不见。听李七娘问及，他也不做隐瞒。只说小时候是有傅母在侧的，后来慢慢长大，傅母年老，意欲回乡，他便报给凌驿淮准许了，备了厚礼将人送走。 但榘水不是这么说的。 榘水，就是凌蓦迦身边的伴读小厮。 据他说，起先凌蓦迦还是非常依恋自己傅母的，但随着他慢慢长大，傅母便禀了凌蓦迦，说想将女儿接进府中来，让女儿见识一下长安城大世面，也可以跟在她身边学规矩，给她尽孝。凌蓦迦并未多想，便准了傅母所请。 “未曾想那小女娘来了之后，一寻见功夫就往公子面前凑。” “起先公子看在傅母面上，言词委婉的阻止她，拒绝她。后来有一次被那小娘子闹得狠了，公子报到老夫人那里，结果老夫人找了傅母说话，那小娘子满身毛病还是不改。甚至有时候公子不理她，她还十分委屈的抹眼泪。” “公子就说，他已经长大了，也通晓世事了，不需要傅母时时刻刻跟在身边，且怜惜傅母年老，给她置办了田地宅邸，又给了她银钱，送她回了乡。” 末了，榘水还不忘摇头晃脑，说凌蓦迦傅母的女儿自小养在乡下，规矩教养果然不如被人牙子教过的，偏偏还屡教不改。 李七娘正要说话。 就见主屋门帘子被掀起来，凌蓦迦身边另一个叫榘木，总是黑着脸的小厮，脸更黑地喊了榘水进屋去伺候。 到凌府数日，她也差不多将这院子里摸了个透。 凌驿淮的父亲，这府里的老主公是十年前驾鹤西归的。 据说这位老主公是个极其贪恋美色，为人又十分精明的。不过，老主公至死，也只有凌老夫人所出一子，他的所有通房妾室都未有所出。十年前，老主公咽气的第二天，凌老夫人就将他的所有通房妾室一并打发了，几个老实的被她发卖出去；不老实的则全被她寻了个由头赐死。只余下了一位曾在她有孕时，被开了脸抬了姨娘，送到老主公身边的陪嫁丫鬟，得以留在府中。但老主公离世后，这位姨娘并未回到凌老夫人身边继续伺候，而是在后院里单独辟出个小院子，整日拜真人烧香，极少出门。 凌家主公凌驿淮，为人性情凉薄，疏淡亲情，也不好女色。 他的院里，只有一妻一妾，凌蓦尧凌蓦迦俱是正妻所出。 只是凌夫人没什么主见，遇事都听凌驿淮的，教育孩儿方面更是半点儿插不上手。 凌蓦尧比凌蓦迦大八岁，十四岁以姓入官，先是被皇帝选中，做了两年侍中郎，后又做了太子伴读，之后便一直在太子冼马位上，未曾动过。凌蓦尧已娶了河南温氏为妻，因温氏乃旺族，故而他并未纳妾，身边只留了一位伴他成人，教他规矩的通房。两人成婚四年，已诞下一儿一女，如今温氏正怀着第三胎。 至于凌蓦迦。 因年岁还小，至今都在太学读书。 凌蓦迦自从病好了以后，就变得异常忙碌。除了每日到祖母父母面前去问安，便是入太学就读，到师父席下拜谒学艺；其余时间都待在书房，或是写写画画，或是摆弄草木石水盆景。身边整日里跟着的也都是一大群小厮，除李七娘之外，这院子再找不到别的女子。 故而，凌蓦迦也不怎么需要李七娘伺候，只叫她在书房里磨墨送茶。 为此，他还时不时命人送来一大堆竹简，送来笔墨砚台，金石玉器，供她学习赏玩。以提高她的文学艺术修养。 李七娘对此嗤之以鼻。 也没有多大兴趣。 每每被凌蓦迦查问功课，都得结结实实挨上两手板。 她捂着被打的通红热辣的手心，心不甘情不愿。 “我往日捉笔只需要会画花样子，又不需要写字，做什么学这些。我只需要认识竹简上的字，会读、懂的意思能写不就行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写得好？” “你是不是成日拜在师傅席下，被师傅教训，回到家中也想过一过当师傅的瘾？” 李七娘话音未落，就被凌蓦迦重重弹了一下额头。 又被她斥胡说八道。 凌蓦迦斜着眼，十分不悦的瞧李七娘，然后又无奈的笑。 拽着她的袖子，将人一并拖到案几前坐下。取了竹简，又给毛笔蘸满了墨，在其上曲里拐弯的写了好一阵，仔细吹干，送到李七娘面前来。 “你先前与我说，你叫七娘，是因你乃李氏族中第七个女孩子。依我看，这名字虽好，却不大配得上你，我想给你改这两个字。” 李七娘接过竹简一看，立刻愣住。 接着，才后知后觉，生出一丝娇羞。 “我先前看你写字，落款都是瑾缨，你如今给我取这样名，是不是不大好啊？” “这有何不好？” 凌蓦迦坦然的很。 “我十三了。昨日在祖母屋里用膳，祖母还与父亲说起，我这个年纪，该是准备说亲事的时候了，还问我有没有中意的女公子，只管告诉他们。” “昨日夜里我翻来覆去的想，长安城内外但凡我认识的所有女娘，都被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我却觉得她们都不好。” “七娘。” 凌蓦迦从案几后绕出来。 又提着袍子，在李七娘身边安坐。 捏着她指尖竹简的另一端，引她去看他。 做出一副可怜巴巴样子，眨巴着水雾雾，流光溢彩的眸子，如同撒娇般对她低语：“求七娘垂怜。” “缨愿一生只做七娘手中玉。” “你……” 李七娘看着凌蓦迦眼眸中悠悠水光，莫名的口干舌燥起来。 “你别诱我。” “你别总是这样。” “我还小。” 十分郑重认真的凌蓦迦被她羞窘样子逗笑，原本满室的旖旎消散一空。 他起身。 本以为他要离开，李七娘急忙拧着身子坐正，准备继续给他磨墨。谁知，凌蓦迦忽然弯身，故意将唇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喃喃：“不急。你我之间如日方生，岁月长久着呢。我等你，慢慢长大。” 李七娘心头鹿撞。 便是连她也不知晓，此刻的自己神情是如何娇美动人，目光又是如何热情而稚拙。 她低头，看手中竹简。 上头“执瑾”二字灼灼，烫的她的心不住颤动。
第76章 提点 凌蓦迦嘴上说不急, 可当天晚膳时间未到，她从李七娘改名成为李执瑾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凌家。 而引发此事的罪魁祸首, 却十分肆无忌惮。 第二日早起, 凌蓦迦不但不准李执瑾再继续睡懒觉, 还哄着逼着，要她将他送到小院门口，亲手给他披上大氅，才肯放她回院子。 “清醒些, 莫要犯懒。” “祖母喜欢话少乖巧的小娘子，她不似我父亲一样，是个酸儒凉薄之人，她老人家看事情一向长远又明清。只要你保证自己是清醒的, 与她说上几句话，她定会喜欢你。” 李执瑾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愣愣点头。 送了凌蓦迦出门，才意识到不对劲, 彻底想明白后, 立刻急的跳脚。 “等等, 你刚才说什么？” 看着大雪中, 回头看她的凌蓦迦, 李执瑾莫名脸热：“我方才没睡醒，有些不懂你意思。你说你祖母喜欢那等样女娘的意思，是你祖母要见我吗？” 凌蓦迦并不答她的话。 反而说了另外一句。 “只要能让我祖母喜欢上你, 你就不必一直呆在这里，穿这一身难看的衣裳。也许, 你能回家住，我也能去找你。” 李执瑾眸光灿灿, 惊喜异常。 她情不自禁追上去，与凌蓦迦共立在大雪中，脸上尽是漫天雪花也不能掩盖的愉悦。 果不其然。 凌蓦迦才离开半个时辰，榘木便传来话，说老夫人院里来人，叫她过去说话。 李执瑾一进凌家，就被送进凌蓦迦的厢房小院，是以，她还没有完整在这家里走过一圈，只能老老实实跟在榘木身后。不过，据她一路上观察，凌家宅子应是不大，具体表现就是什么地方都小小的。凌蓦迦的院子小，穿过曲里拐弯廊道路过的院子也小小的。等进了凌老夫人院，却发现，原来老夫人住的院子也是小小的。 这院子布置的和凌蓦迦院子颇有相似之处，错落栉比的栽种着小丛灌木，和一排冬青树，很是朴素雅致。 与她家中大群丫鬟仆从伺候的情形不同，这院里总共就几个做粗活的老媪，另两个负责屋里伺候的小丫鬟。 李执瑾被领进屋的时候，差点没吓一跳。 一身朴素黑衣的凌老夫人，竟亲力亲为，正在用纺轮纺线。 “老夫人，执瑾姑娘到了。” 听了这称呼，李执瑾眼皮子立刻就是一跳。 但她好歹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不会表露出来。 凌老夫人手下动作一停，和蔼慈祥的目光落在李执瑾身上，伸手便招呼小丫鬟扶她起身，又叫她们抓紧收拾了纺轮。 “你就是二郎的心上人，被他改了名字那个李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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