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了解她所有的过去。 宁扶蕊一怔:“你真想知道啊?” 他嗯了一声,又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 她有很多事他都不知道,若是再不问,此后便无机会问了。 宁扶蕊同他说了很多,说她如何迷路,又是跟千鸿如何被当成奴隶在大漠上拖行,之后又是如何逃脱…… 周惟卿颤抖着手指,脸色发白,完全不知道她曾经差点死在大漠。 他当时还在心底埋怨过她,为何不回来看他…… 宁扶蕊察觉到他紧张的反应,轻笑道:“你别怕啊,都过去了。” “而且我在那边也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和事,我过得很开心。” 除去一开始的辛苦,后面的那些日子,她确实过得十分自在。 二人回到久违的府邸,因为一直有管家在打理,宁扶蕊放下行李便能直接回房休息了。 她点了一盏灯开始整理资料。 周惟卿一直坐在一旁,柔软的青丝垂在他的肩头。 他就那样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底。 她一边整理,一边同他交流:“明天我要跟扎西去立一座衣冠冢,你不介意吧?” 他摇摇头:“我也随你一起去。” 她垂下眸,摩挲着手中的木箱。 里面存放着一张张代表身份的军牌。 她抚摸着军牌上面的纹路,这些纹路十分繁杂,有的军牌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的鼻尖也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她仔细瞧着,旧时苍凉的一幕幕仿佛重现于眼前。 心潮忽然止不住地澎湃,眼眶倏然泛红。 当年所有战死边疆的将士,如今终于能魂归故里了。 她终于有能力,能给这些无畏的冤魂一个交代了…… 翌日,她随着扎西登上了汴京郊外最高的一座山。 清晨的山林还泛着浓重幽静的寒气,满地的断柯枝叶,宁扶蕊走得小心翼翼的。 她呼出几口寒气,感觉有点儿冷,便双手交叉搓了搓手臂。 紧接着,身上就被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覆盖。 她转头望着身旁的周惟卿,温声道:“谢谢。” 扎西抱着一块长方形的大石头,上面只刻了一个“宁”字。 他没什么文化,思来想去,又怕乱写冒犯了这些英灵,到头来就只写了这么一个字。 周遭一片寂静,连带着氛围都显得十分沉重。 二人情绪都有些低落,宁扶蕊半跪下来,用铲子开始刨土。 她一边刨,一边低声念着:“叶落归根,人故还乡……” 宁家最后一个长辈也战死在他乡,真就成全了宁晁所说的那一句: “宁家军从来不会退缩,哪怕是最后要死在疆场上,也决不能临阵脱逃!” 扎西委屈得一直掉眼泪,宁扶蕊看着他的模样也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漫上眼眶的酸意。 “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扎西被她一说,眼泪全憋在了眼眶里,一张俊脸都憋红了。 她用尽了力气去刨土,好半天才刨了一个深一点儿的坑。 周惟卿给她递上木箱,宁扶蕊捧过木箱,在上面贴了一道用朱砂书写的符箓。 这张符箓名为往生符,可以指引军牌上的亡灵,让他们找到往生的路,不必再于人间徘徊。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缓慢抚摸着木箱,唇边勾起一抹弧度。 她将那木箱安置在土坑里,轻声道:“回家了,安心投胎吧……” 将土再埋进土坑后,扎西将石碑稳稳地放置在上面。 他面色肃穆庄严,虔诚地合起双手,嘴里默念了一句藏语,随即将手平放在地面上,又朝石碑磕头,由此循环了九次。 宁扶蕊没他们那么复杂,就恭敬地朝石碑磕了三个头。 朝夕之间,她忽然发现扎西似乎长大了不少,周身带了些寂然的气质。 少年意气被战争磋磨得所剩无几,以后他只能学着自己成长,靠自己走完人生的路。
第135章 千古骂名 正午时分,周遭雾气散去,她从山顶向下望去,年节的气氛还没过,市井街巷中不少还挂着红绸,燃着鞭炮。 大街小巷熙来攘往,一副清平安定的盛世景象。 宁扶蕊很喜欢这样的风景,便忍不住附在周惟卿耳边道: “待我死后,你便把我葬在这里。” 周惟卿转头朝她望过来,眸光深邃。 见她把生死说得这般坦然,毫无留恋的模样,他心下一紧,压着唇角沉默不语。 宁扶蕊并不介意他这冷漠的模样,反而漫不经心地一笑。 “来都来了,我去看一下刘郎君。” 说罢,她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山林的另一边走去,留着身后二人面面相觑。 扎西瞥了一眼周惟卿,轻哼一声跟了上去。 青山之间,山峦层叠,连绵起伏。 而她攀爬了半日,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她来到另一座峰,只见那座碑旁边还立着一个十分简陋的,破烂的木牌。 宁扶蕊心下一凛,忽然想起那对怨侣…… 心下忽然有些动容,她缓步走上前去。 那石碑端端正正,上面刻着刘期归的名字,字迹规整肃穆。 而一旁的木牌上面则没有姓氏,只用血书了一句话: 【别问何时归期】 字迹飘然翩跹,如腾云驾雾,似乎一不留神,就要随着风飘走了一般。 清风徐徐拂过发梢,她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心底涌上些许复杂的情绪。 她不能说千鸿人傻,只能说她有着这个时代的女性特有的孤勇与贞烈。 如若换做她,她是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人就轻易寻死的,再爱也不可能。 她安静地祭拜了二位,周惟卿跟在她身后,望着那木碑若有所思。 宁扶蕊回头望去,他低垂的眉目瞧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她能听到他茫然的心绪。 她早就看出来了,他的自毁倾向很严重,如今的想法也跟千鸿很相似。 世间所有事物在冥冥之中都有一个定数,既然她救了他,她便希望这个人能好好活下去。 所以她教他学会爱人,带他领略世间的爱意。 好在这个世界心地善良的人很多,他也确切地学会了怎么爱一个人。 有爱便有希望,有希望便能活下去。 周惟卿发现她一直瞧着自己,那双清亮的杏眸里蕴含着温柔的关切。 她说:“周惟卿,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的书院要拜托你来照顾,这天下还有那么多人没有书读。” “还有花,那桂花树才刚刚种下去,你可要照顾好它。” 听到这些话,周惟卿端直的脊背有一丝僵硬,忽然不知道要以何面目来面对宁扶蕊。 周遭陷入寂静,扎西不明所以地望着二人。 宁扶蕊说的话跟他阿爹死前说的话很像,可是她为何要说这个? 望着她满头的银丝,扎西脸色霎时有些发白。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不会的…… 宁扶蕊拍拍手指上的土,轻松地朝二人笑道:“事儿都办完了,咱们回家!” 走在下山的路上,宁扶蕊胡乱揉了揉扎西的头发,对周惟卿笑道: “他毛手毛脚的,嘴巴还笨,若是朝堂上惹出什么事还要拜托你多照顾。” 周惟卿淡淡地瞥他一眼,墨玉般的眸子隐在睫羽底下,不知在想什么。 “切,”扎西不耐烦地撇开她的手,“谁要他照顾,我才不稀罕呢!” 他看见装模作样的人就烦,看见周惟卿特别烦! 宁扶蕊笑笑没说话。 扎西直觉不对,扯了扯她的衣角:“你要去哪儿,你又要出远门吗?” 宁扶蕊抬眸望着葱郁幽深的竹林,几缕阳光照下来的地方覆盖着浓密的绿青苔。 “我要回家。” “你家不就在汴京么?” 宁扶蕊抬眸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很快又被心中的释然所代替。 她勾着唇角,毫不留恋地往前迈去。 走着走着,她又觉得不够,便大步地跑起来。 高束的头发在空中飞扬,层叠的裙摆也随着她的动作舞动,像只翩跹灵动的蝶。 “哎——你等等!” 宁扶蕊回了一趟自己家,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拿出自己的小盒子,里面只放着他绣的第一个香囊。 她又从衣袋里拿出他送自己的怀表,一齐放了进去。 “我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她干干地笑了两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宁扶蕊捧着盒子,眸光晶亮,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那香囊早就褪色发白,但她一点儿都不嫌弃,还要对着他笑说,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她来到周惟卿面前,悄声道:“待我回去了之后,你便将它们跟我葬在——” 周惟卿听得手指不住地发颤,他终是没忍住,将她紧紧地圈揽在怀中。 力度大到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带着清苦墨香的怀抱令人贪恋,她垂下眼,心跳强烈悸动。 她蹭了蹭他的肩膀,问道:“你知道了吗,看不到这些东西我可是要哭的!”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第二日,宁扶蕊早早起了床,准备写直冤状。 她拿来纸笔,又翻出父母的书信,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认真写着。 “元景二十年,吾父宁侑率军出征……” 她颤抖地写下他的生平。 在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她还能感觉到原主魂魄中强烈的哀切。 曾经满门风骨的将门,男丁全数战死域外,埋骨黄沙,还要落得个千古骂名。 而那真正通敌叛国之人却逍遥数十年,还要把手伸向百姓,起高楼建大厦,日日穷奢极欲,贪求无厌。 因着真相过于鲜血淋漓,她每写一段,都要缓一会儿。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滴落在纸上,晕染了一片片墨迹。 一张写不好,她便写第二张、第三张…… 从清晨到日暮,她一直坐在这方木椅前,直至桌面上堆满了纸张,手臂也微微颤抖。 到最后,写到枉死之人时,她直接弃了手上的羊毫。 她一边翻阅军牌,一边割破手指,用自己的血来书写。 她想,她既然穿成了将门女,便要活得像个将门女,绝不能辱没这些忠烈。
第136章 落花时节 写着写着,指尖传来的刺痛让她喉中抽着冷气。 很疼,她其实最怕疼了。 但是她不能停,她肩负着那么多人的命,那日她自窥得的记忆里,窥见成千上万堆叠的尸体,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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