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难点,倒是在于劝降。 吓得歇斯底里的齐王,以死威胁不肯出府投降。 李勣只好拿出毕生的耐心来哄骗人:王爷啊,快出来吧,你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呢,就算一时犯了错误,可也没造成严重后果(确实是,连齐州城都还没出去,就被瓮中捉鳖了,只可惜有好几个不肯追随造反的官员被他杀掉了),你只要投了,跟着臣回长安去认罪,皇帝难道会杀了你吗? 他这样边哄骗齐王,边在城外按圣旨杀‘协同谋反’之罪逆附臣,如此刚柔并用,不过三四日,齐王心理破防,束手就擒。 李勣也松了口气。 臣子处置皇子谋反,最为难的一步,终于走完了。 等把齐王交到圣人手上,他这项苦差事,就算彻底交出去了。 当然,从齐州返回京城的路上,李勣还要格外当心,别让一想要见到父皇就开始狂哭,太过‘近乡情怯’的齐王,心理压力过大,把自己给吓死了。 操心的李勣再次感慨道:唉,我命好苦。 然而很快,李勣的心态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神灵佑我,我命真好! 心态大变的缘故便是—— 京中英国公府,派府中亲卫传来急报:太子李承乾意欲逼宫谋反,事未成而败露,太子以及同党已然被扣押,东宫封禁! 李勣听闻此信,惊愕不能言。 第一个冒出来的居然是一个很荒谬的念头:这,这今年三月,真热闹啊! 再听来报信的亲信汇报过太子谋反的同党里,就有之前拉拢自己的侯君集,他脑海中就剩下一个想法了:我命真好!若不是此时出京平叛,那侯君集他们动手前,肯定还要来拉他下水的!便是他不会跟着谋反,甭管是拒绝还是出面检举东宫,都少不了一身腥。 于是李勣对齐王的态度大为转变:原来以为是个晦气的蠢货,现在看,原来齐王是他李勣的小福星啊。 于是接到消息的这一日,李勣对齐王的态度大变,那叫一个和颜悦色。 齐王这一路都吓得吃不下去饭,李勣原本都是令人‘请’齐王每日喝浓糖浓盐水的,爱吃不吃,反正保住命到京城就行。 这日却改了作风,特意命亲卫奔骑去附近城镇,给齐王买些蜜饯糕点等精细饮食,然后亲自来劝齐王用一些。 搞得齐王还有点感动。 抓着李勣的手痛哭流涕:“英国公一定要在父皇跟前,为我美言几句!我是叫小人之言误了啊。况且父皇也知我,不过一蠢人尔,哪里敢谋反呢?” 李勣:……这我也做不了主,等回了京,你跟太子殿下这一对难兄难弟,陛下到底怎么处置,谁能知道呢。 唉,太子为什么会忽然谋反呢? 李勣震惊了半日后,忽然回转过来:甭管太子为什么谋反,但沾上谋逆之名的太子,必是要废除的了。 他不能在路上耽搁了。 速速回京! 储位之争,这才真正开始。 他立刻下令全员加快速度赶往长安。 齐王多日未好生用饭,今日才被李勣劝的多吃了些,结果这一急行军,坐的马车立刻颠簸起来,给他颠的晕头转向,连忙提出想放慢行程的要求。 被李勣冷面拒绝。 齐王:?李勣这人也太善变了吧! ** 长安。 虽说太子谋反之事,还未及真正行动,便已被人告发,未动兵戈未见血腥。 但到底是一国太子蓄意谋反。 此事甚大,大到朝上不但没有沸反盈天,反而是噤若寒蝉,没有人敢主动提一句。 朝臣们全都是把嘴巴牢牢闭着,万般谨言慎行起来。 只等着圣人派人断明此事。 整座太极宫全面戒严。 原本三省六部的官员们,入皇城上朝与当值,出入熟惯,各处宫门的侍卫看着熟面孔,有时候查的便不那么严了。 但近来却严的要命——而且侍卫们全部换了生面孔,各个铁面无私,且那满身的杀气显然是上过沙场见过血的兵,并非原本守宫门的寻常监门卫。 凡入皇城的官员,各个要验过鱼符,将出入的时辰记录下来。 不只皇城,甚至整座长安城也是外松内紧,看似没有什么腥风血雨,百姓们依旧按着晨钟暮鼓作息,但每日负责查验出入城门的兵卫,多了三倍不止,进出人口都查的极仔细。 连姜沃和媚娘这种一直在宫内不曾出过宫门的,都真切感受到了那种,天空似乎化作一片片刀刃一样的压迫感与锋利感。 * 北漪园。 媚娘在窗前安静地看书。 看的眼睛酸了,抬眼望向窗外时,就看到院中新架起来的几架秋千,孤零零的独个晃悠着。 三月,原本是春光明媚,最好的打秋千时节。 每年开春打秋千,一向是北漪园几位才人的最爱。这时节,她们会摒弃前嫌,一起凑钱请宦官来搭两个新的高大秋千架。毕竟前一年的秋千,经过一个秋冬无人管,一碰都乱晃,再打不得了。 今年自然也是如此,才过了年,秋千就重新架起来了。 然而现在,却再也没人敢去院中打秋千欢声笑语了,所有人都猫在自己屋里瑟瑟躲着。 媚娘沉下心来算了算:这已经是她们被关在北漪园中第十二天了。 她不由想起了姜沃——自她进宫后六年,两人还从未这么久不能碰面,不能说一句话。 宫中出了如此大事,彼此却见不到,连书信也不通,真是悬心。 * 十二天前夜里。 媚娘是被雨声惊醒的。 她起身取了一块手帕擦了额上冷汗,本来想继续睡的——毕竟这些年,她的噩梦总是大雨绵绵,倒是也习惯了。 不过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止雨声,在雨声里,还夹杂着一些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甲胄上锁片摩擦的略有些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她披上衣裳,走到窗前,小心推开了一道缝。 外头虽然下着雨,天空却有些奇异的亮色,像是被火光照亮的。 于是这一晚,剩下的时间媚娘就一直没怎么睡着。直到第二日早晨,晨钟声响起。 她坐在窗前静听,果然,第一批要出门去提膳的宫女被拦在了门口。 掖庭中竟然进了全副武装的侍卫! 北漪园中所有人被告知,无论是谁都不能踏出居所一步。 王才人等还以为是从前彻查掖庭宫人之类的事儿,于是撑着体面挣扎道她们是宫嫔并非普通宫女,每日要去给娘娘们请安的。 得到的只有沉默的拒绝。 见有想仗身份,硬要出门的才人,侍卫们也并不出言相劝,只是沉默地拔刀,刀出鞘一半寒光闪过——很明显,要是有人要硬闯出去,剩下那半刀一定会出鞘。 王才人等彻底被吓到,这才脸色惨白各自退回自己屋里。 而媚娘连自己屋门都没出。 只是站在窗口,从一线缝隙中沉默看着。 宫里一定出了大事! 起初三日,不但有侍卫守门,所有人的餐食还都是固定配给的,只有两顿干粮,非常硬的干饼。险些给北漪园其余几位才人吃吐了,当然也是心理压力巨大,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被关了起来,简直要疯。 到了第四日,一直负责北漪园的严承财,才再次出现,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东宫谋反,太子封禁,朝中同党已尽数被压入狱中! 接下来,要彻查宫闱中其余各处,有无人与东宫勾连之人。 诸人闻之变色:凡涉及谋反事,甭管真相如何,都是腥风血雨,譬如汉武帝时,怀疑太子刘据谋反,酿成巫蛊之祸,各处搜寻关联之人,最后连坐而死之人乃至过万。 于是一听此事,有两个才人当场就吓哭了,只道:我们不过掖庭小才人,如何能与东宫勾连? 媚娘心道:这种事,若是皇帝意在株连,总有由头。 比如她们这北漪园里,若是有个扫地的小宫女,曾经跟太子宫里哪个宦官说过话,都可以算作通东宫的罪证。 只看皇帝想不想彻底血洗一遍了。 媚娘倒是比旁人镇定些:圣人不似这等大肆株连之人。 大约这彻查,就真的只是要查清楚,东宫除了勾结朝臣,有无勾结内宫之人。 * 接下来的两日,便是殿中省的宦官来彻查北漪园。他们并不管这些才人们有没有什么姑娘家不想被人翻到碰到的物件,全部翻了个底朝天才走。 媚娘倒是无所谓,她这里几乎只有书。 宦官们认字率远不如宫女,见她两箱子书,也只是倒出来翻了翻,里头没有藏着什么就罢了。 从那后,北漪园虽然还是不开门,但总算恢复了一半正常的生活——想来宫中各处也恢复了正常运转,起码她们一日三餐又有着落了,当然想点菜是别想,只是不用啃干饼子了。 严承财每日都坐在门里侧,负责看大门,并从外头接过送来的餐饭与日用物。 门外还有两个带刀侍卫守着。 因而严承财也觉得无聊,有时候就跑去廊下,跟媚娘隔着窗户聊个天儿,说说外面的情况——别看媚娘总往宫正司去,但她是个周全人,从没忘记与北漪园管事严承财的走动。 逢年过节都有红封送上,哪怕是在九成宫那大半年,她几乎都没有回过九成宫的北漪园,但到了节庆,该给严承财的节礼,可是一点儿没少过。 比起旁的找了后宫妃嫔做靠山,就不怎么理会这位北漪园管事的才人,媚娘这六年来未曾疏忽的周到,就换来严承财现在只愿意跑来跟她说说外头的事儿。 “武才人看见外头那两个侍卫没?每天人都不同呢。听说圣人是把左右骁卫、威卫……乃至长安城外头的虎豹骑都调进长安了。跟原本的监门卫可不是一回事,跟这些兵说话,都要吓死个人。” 严承财边说还不忘小心看向门口,生怕叫那俩侍卫听见自己说他们吓人。 之后又悄悄跟媚娘讲:“听说三司已经在审问侯将军等人了,估计等都审完了,圣人有了决断,咱们这儿的门就能彻底开了吧。唉,原先每日到处走不觉得,如今一被关起来,才知道这日子真难熬!” 当然严承财知道的也不多,媚娘甚至怀疑,他絮叨的好多话,怕不是自己瞎猜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胡乱掰给自己听。 不过,有件事是跑不了的。 太子肯定是有谋反之举。 而这谋反,又是完完全全没有成功——只看这宫中一切虽然压抑肃穆但井井有条就可知,显然一切尽在皇帝掌控之中。 * 媚娘翻过一页书。 被关在北漪园的时间,她基本都在看书。 看的最多的是《汉书·高后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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