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之踩着傍晚的光回到宫中,小太监说太子殿下有请,眠之将手中的花插到花瓶里,欣赏了片刻才动身。 谢月择等着眠之用晚膳,眠之到了却说她已经吃过了。 谢月择道:“要不再吃点糕点。” 眠之摇头:“不了,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有些累,想早点休息。” 谢月择喝了两口汤,便叫下人把晚膳都撤了。 殿内没了人,谢月择问:“眠之,你要与我生疏到如此地步吗。” 眠之想了会儿,道:“不是生疏,殿下,我只是谨记自己的身份。” 谢月择抿紧唇,他看着她垂着眼眸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他在她眼里到底是什么,连看一眼也那么为难。 谢月择问:“什么身份。” 眠之道:“您是太子,我是依附于您的女子,我应该学着恭敬一些,避开一些,太过激烈的情绪譬如之前的争吵,都对殿下的身体不利。” 谢月择怔了会儿,道:“你倒是会替我着想。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感激你知情识趣,感激你避之不及。” 眠之默了会儿,站起来行了个礼:“天色不早,殿下早些安寝,我就不叨扰殿下了。” 眠之行完礼便转身离开,连谢月择的话也不愿多听。 谢月择看着眠之的背影,心中乏力:“站住。” 眠之没有停。 谢月择站起来追了出去,他喘息着从背后抱住她:“眠之,别闹了好不好。” “我过去对你不好,我都改,”谢月择心脏跳得厉害,他有些喘不过气,缓了两下继续道,“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没能体会到你的苦楚,这是我的不对。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眠之,等我不在了你就能得到自由,我送你离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好不好?” 眠之的心倏地一痛,仿佛被一双无情的手揉乱,夕阳已彻底落下,沉沉的黑夜浮现,眠之心道,晚了。 她已经不再期待从上位者的手里得到自由。 谢月择紧紧抱住眠之,他想要一个回答,说什么都好,只是别沉默,别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天都黑了,没人看的。 他明明将眠之抱在怀里,可他突然觉得眠之离他好远,好远,远到他都看不清了,只有模模糊糊的背影,他听不见她的言语,看不见她的欢笑,到最后,连那模糊的影她也不肯留给他。 “为什么,”谢月择问,“我当真让你厌恶到一句话都不想说。我真的要被鄙夷至此吗,眠之。” 谢月择疑心自己成了这世上最最糟糕的人物,他闭上眼,闻到眠之的体香,幽幽的,夜色里幽远:“我们不该如此,眠之,结局不该如此。” 谢月择松开了手,他已经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供眠之踩,脸剐了,他不能让骨架也坍塌。 可当眠之真的毫无犹豫继续往前走,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肯时,谢月择还是做不到就这样看着她离去。 他叫了一个暗卫的名,他把她的去路挡住了。 “留宿吧,”谢月择道,“孤身体不适,这是你该做的。” 他把自己的脸面捡了回来,贴在胸口好像就没那么难过。他抓不住眠之的手,就暂且抓住自己的矜傲,表现得无情方能够止痛,他越是在意她越是厌烦,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坠落。 从空中到淤泥,从淤泥到深渊,而深渊通往地狱,他永远也等不到落地的那一刻。 十八般酷刑,层林尽染,爱恨情仇痴缠,而风中只有落空的萧索。 空空荡荡,无枝可依,他坠入无边的地狱。 洗漱罢,躺在床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夜色深深,谢月择不知道眠之睡着了没有,他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唤她。 眠之没有入睡,可她装作不醒。谢月择抚着她的眼尾问她怎么能够这么狠心,即使没有男女之情,难道自小以来的相依相伴都不作数了。 还小的时候,眠之还会跟他分享故事。 “哥哥,我今天又看了一个故事,里面有狐妖,特别美特别美。” “哥哥,有人的时候我不这么叫你,皇后娘娘听到了肯定会骂我的。” “哥哥,冲喜是什么意思啊,我悄悄摸摸地藏着,听到有人说我不过是个冲喜的贱民,贱民又是什么?” “皇帝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吗,我有些害怕,他是你的父皇,可跟你一点都不像。”小小的眠之拉过谢月择的手,一点一点地戳他的手心,“哥哥就像月光,可陛下太吓人了……” 她凑近他,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他一定会吃人,跟妖怪似的。” 说完了她退开,自己哧哧地笑了,笑完了又有点害怕,左顾右盼怕别的人听到她说皇帝的坏话。会被抓起来的,会被打板子,会流血会痛,她没有遭受过,可她看到别的人遭受过。 “哥哥,”她凑近他,紧紧捉住他的手,“这是秘密,秘密哦,你不能对任何人讲,你要是跟别人说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月择看着小小的眠之,他自己也小小的,他躺在病床上点头,稚气的声音郑重地承诺:“不会,孤绝对不会跟人讲的。” “贱民是说出‘贱民’这话的人,他们坏,眠之你不要听他们的。” “冲喜的意思是一起欢喜,孤与眠之一起欢喜,那些人不懂装懂,别听他们胡说。” “母后要是骂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撑腰。我是宫中唯一的皇子,我的话有用。” “狐妖美,眠之以后一定比狐妖更美。没有那么美也没关系,在孤眼里,反正你比狐妖好。” “父皇不会吃人,但他会杀人,你若是怕他,就远着他。孤不像月光,可如果眠之觉得是,那孤就是。孤想想,孤是月光的话,眠之是什么呢?”谢月择静静地看了眠之一会儿,豁然开朗道,“孤知道了,眠之是月光下的睡莲花。孤照着你,永远关照你。” …… 过去流水一样涌来,淹没了谢月择。他不明白,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眠之越来越远,即使躺在同一张床上,她离他也远得触不到了。
第24章 金粉胭脂15 春夏之交,天气越来越热,谢月择的心却冷得快僵住了。 他甚至想掐醒眠之,问她为什么要忘掉过去,难道过去便微不足道可以放弃。那他们到底算什么。 过去可以遗忘,当下只剩厌弃,将来也弃之如敝履。 眠之明明讨厌宫廷,可怎么把宫廷的狠心学得个淋漓尽致。 谢月择抚上她的头发,那么柔那么顺的一头乌发,全成了刀枪剑戟,他疑心自己被扎得血淋淋,可又看不到血流到了哪里。 “眠之,你跟我说说话吧。”谢月择不想要那些所谓的矜傲与太子该有的高高在上,他只想眠之像小的时候那样,跟他说说话,讲讲她又看了什么故事,甚至是鸡毛蒜皮的各种抱怨,他都爱听,他都会仔细听。 除了眠之,没有人会跟他说那么多话的,没有人跟他交流,他要被困死在病榻上了。 父皇母后多是命令下人们要如何如何,而下人把他当瓷器似的,只敢小心翼翼地捧着,又哪会在他面前嬉笑怒骂。 冷冰冰的,一年四季都被药浸透了,温热的药他喝尽了肚里,冰冷的药气浸染了身躯。他也不想如此,他也想健健康康想做一个有抱负能治国的太子,而不是易碎的摆设品生继承人的工具。 “眠之,我实在想不到我做了什么,要叫你如此恨我。”谢月择问,“你是不是爱上了别的人,所以没有多的爱分给我了,只剩下恨,能给我的只有你的厌恨。” “眠之,倘若你真的爱上了别人,我会疯的。我会把那人杀了,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谢月择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除非你能狠心到杀了我,那我不得不承认,你胜了,恭喜你终于摆脱,反正死后的世界无知无觉,孤不惧。” 忍耐,极致的忍耐,谢月择活了快十六年,别的没学会,就把“忍”字学了个透彻。 忍痛忍苦忍寂,他忍到了头也没能得到什么,苟活着一口气只是想与眠之相处得更久,更久。可若眠之要离他而去,去到别人的怀里,那他宁愿毁了这一切,也绝不叫眠之称心如意。 他会杀了她爱的人,倘若自身还留有性命,那就与眠之互相折磨,折磨到尽头恨的极致她往后余生便再也无法将他忘却。 谢月择甚至动了带眠之一起离开的念头,倘若她真的爱上别的男人,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眠之怎么能在别的男人怀里幸福。 谢月择笑了下,他真是卑劣得够彻底。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小声唤着:“眠之,眠之,你跟小名似的,睡着不醒。” “都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你说我到底是盈是亏,我不让母后派嬷嬷教导你,我不想你变成那类木讷的只知顺从的女子,我希望你快乐,带着我没有的那份健健康康快快活活长命百岁。可如果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加深你与我之间的距离,眠之,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眠之,我可以在你面前做一个圣人,亦可以做一个恶人,我无法控制,选择的权力从始至终都在你手里。” 谢月择没有听到眠之的回答,她始终闭着双眼,谢月择分不清眠之到底是醒了还是睡着,他收回了手,不再试图唤醒眠之。 谢月择平躺在床榻上,脑海里是与眠之的过去与将来,过去历历在目,将来却只能由他一人空想。 自小到大,他拥有的再多也占不满心里的空洞,是眠之的一言一语将他填满,在他备受疾病折磨的时候,在他食不下咽的时候,是眠之的快乐唤醒他的快乐。 他只是看着她,心里就充满了幸福。哪怕现实里他不过是个病秧子短命鬼活不成人样,只要眠之陪着他,他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他不在乎别的人,他不在意自己到底是不是一无所成,他不去寻活受罪苦熬命的意义,她在,他就跟着在。 哪怕有一日他一无所有,只要眠之在,他就有足够的勇气去对抗所有的苦难。 可他醒悟得太晚了。 过去眠之一直都在,不可能离开,他就当成了习以为然,还要眠之哄他。 所有人都牵就他还不够,他还要眠之也牵就他。如今到了这地步,他改了,拿不起那些外在的矜持与骄傲。权势与名利对他这个疾病缠身的人没有意义,他甚至很少出殿门,一亩三分地里,他能竭力拥抱的只有眠之。 在谢月择睡着后,眠之的眼角缓缓落了滴泪。 夜色凄迷,月色朦胧,她已经做了选择,便不会再回头。
第25章 金粉胭脂16 眠之的生辰和谢月择在同一天,这并非她真的在那一天降生人世,而是谢月择觉得眠之不能没有一个生日,将自己的生辰分享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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