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之是被养兄捡到的,养兄养到三岁眠之又被抱到宫中,年龄只是个大概,具体的年月日却是没有。谢月择的生辰一向不会大办,皇帝皇后觉得办生辰仿佛是提醒上苍,这里还有一个病秧子没被收走,每过一岁,死期就进一步,干脆就不办生辰。 谢月择自己的不办,却会给眠之张罗。除了些华美的珠宝华服、底下上供的各种奇珍,谢月择也抄录好了祈福的经书。 只是这日,都晌午了眠之还不见人影。 黎屏劝慰道:“郡主殿下一定是出宫游玩去了。许是往年都在宫内过生辰,觉得无趣了些,就带着人早早地出去了。” 谢月择神色冷淡,攥紧自己抄录的经书,指尖发白。 黎屏的劝慰没能劝到他,谢月择只是让人去找。 下午的时候下了暴雨,眠之却仍是不见人影。 暴雨里,眠之正和宿庐走在山间。这座山人迹罕至,又是暴雨之中,除了眠之与宿庐外再无他人。 眠之笑着冲山林大喊:“宿庐,我们会不会被雷劈啊!你被劈就劈了,可怜我如花似玉,劈成炭柴好可惜的。” 暴雨里回响都没了,雨声激烈眠之笑着在雨中乱踩泥坑:“我的鞋脏了,我不准你干干净净。” 她拉着宿庐一起踩到了泥坑中,眠之笑着歪到他胸膛里,乐不可支:“这下你的也脏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们都成落水狗了。” 宿庐将眠之抱了起来,大雨冲刷得眠之睁不开眼,宿庐道:“眠之不是落水狗,是落水的凤凰。” 他说得一本正经,完全不是开玩笑的语气,眠之脸微微红了,她搂着他的脖子,假装生气道:“我不要当凤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怪你,你不是青龙,我也成不了神兽。只能在凡间做对普通夫妻了。” 宿庐搂紧眠之,问她冷吗? 眠之摇头:“不冷,你怎么不接我话茬,我一个人说话好奇怪。” 宿庐沉默了会儿,道:“眠之,你与我做不成凡间普通夫妻。” 他隐隐约约瞥见眠之的命运,她的生命绵延,无边无际,他看不到尽头。 他只是眠之生命中的过客,无法与她相伴永生。 眠之误会了,道:“你嫌弃我?” 宿庐道:“不,眠之,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这世上没有珍宝可以与你相比,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陪你走完这一世。” 大雨淋漓地下着,眠之咬唇,半晌都没说话,许久才道:“你还站在泥坑里作甚,往前走,上山去。如果雷电要将你我劈死,那就让它劈,总比你神神叨叨的让我难过好。” 宿庐敢在雨中上山,自是艺高人胆大,他抱着眠之缓缓朝山上走去,见眠之微微颤了下,用内力驱散了淋漓不尽的雨水。 连眠之鞋履浸染的泥浆也一并散去。 眠之越与他相处,越是能发现宿庐的厉害之处。他不是话本里的侠客,侠客还做不到这一点,这分明是那些求仙的道士。 宿庐抱着眠之走了一刻钟,眠之不要他抱了:“我要自己走,我要走你走过的路,你往前,我一定会跟上。” 宿庐依了眠之,他往上走,特意缩小了步伐,眠之踩在他踩过的地方,他的脚好大,眠之不需要对准一脚踩下去,也依旧被他的脚印覆盖。 即使宿庐放慢了脚步,缩小了步伐,眠之还是累得够呛。她捉住他的衣袖:“好了好了,我不玩了。宿庐,我要你背我。” 宿庐便蹲下来,稳稳地将眠之背了起来。 宿庐问眠之会不会不舒服,他骨头硬,比不得锦缎柔软。轿辇里铺了一层层软物,而他钢筋铁骨不是一台好轿辇。 眠之趴在他的背上戳了戳:“我不需要锦缎,不需要轿辇,宿庐就是宿庐,山一样……” 眠之羞涩起来,声音轻轻小小的:“我喜欢。” 像是山花开遍,宿庐的心软成了春天。 “眠之,”宿庐道,“我不会说很多好听的话,可是眠之,我会给你我所拥有的全部。你想要的自由,一定会得到。 “你到时去雪山,即使不怕寒,也要多穿一点;外面的人有好有坏,不要轻信他们;这个世界很大,除了此处的启王朝,远方还有许多其他的国家;若是要出海,一定要记得回来的方向……” 眠之打断了宿庐絮絮叨叨的嘱咐:“你陪我就好了,我不想知道这些,反正你在,我不怕。” 到了山顶,雨已经停了,水洗的苍穹澄蓝如海,雨后的彩虹从东端一直架到西端,几只飞鸟轻鸣一声飞过,很快就成了几点白影消散远去。 眠之靠在宿庐的胸膛上,静静地望着远方…… 眠之心中充溢着幸福,仿佛一瞬间,她想要的都得到了。 这一年她十六岁,还很年轻很年轻,彩虹桥在远方,他们相拥在此处,眠之相信,他们此后的余生也会如此幸福。 然而到了宫中,玉清宫独有的通往宫外的小门旁,眠之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月择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眠之疑心他是不是又要吐出血来,脏了她与宿庐的幸福。 谢月择道:“眠之,过来。” 眠之只是轻摇了摇头,把宿庐的手握得更紧。
第26章 金粉胭脂17 谢月择扬起一个竭力温柔的笑:“过来, 眠之,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吗?”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好多好多的礼物, 你会喜欢的,对吗?”谢月择骗自己,“你是不是脚疼了, 站不稳,没关系, 我过来接你。” 谢月择越是靠近, 眠之反而退了一步。 她摇头,不准备再瞒了。 “谢月择, ”眠之道,“今天不是我的生辰,是你的生辰。我脚不疼,我牵宿庐的手是因为我喜欢他。” “是女子对男子的喜欢, 妻子对丈夫的喜欢,”眠之道, “我想嫁给他, 而不是你。谢月择,我对你没有男女之爱,自始至终都没有。” 谢月择顿在了原地, 摇摇欲坠的瓷瓶仿佛跌落了下去,眠之看到谢月择的眼神,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杀他, 可她手里没刀哇, 也没有碰他。 她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了而已。 她不想骗他了,这样的诚实得不到嘉奖就罢了, 谢月择还要这样堵着她,仿佛她是一个三心二意的淫.妇,该被浸猪笼似的。 她明面上不是郡主吗,又没嫁给他,干嘛一副她背叛了他的模样。 眠之握紧宿庐的手,仰着头对宿庐笑:“真抱歉,让你陷入这样的场面,我应该把一切处理好的,这是我的错。” 宿庐眼神黯淡,他抚向她的脸颊,低落道:“别哭,眠之,别哭。” 哭? 眠之抬手抚向自己的眼眶,她怎么会哭呢?这是她期待的一切,难道是又下雨了,夏季多雨她知道的,竟然又下雨了。 眠之看天色,傍晚的天色好红啊,天际的火烧云把天地都烧穿了,烧得雨都干了,却遗落了她脸上的这几滴。 眠之笑:“没关系,你把我擦干净,擦得一尘不染,这里的一切不会使我改变,脏了那就洗一洗,宿庐,我属于你,你属于我,对吗?” 宿庐只是道,他属于她。却没说眠之到底属不属于他。 眠之得到他的承诺安了心,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旁若无人地展示亲密。 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到了皇帝那里。 谢月择吐血昏厥,发烧烧了两天两夜,应是本该落在眠之身边蒸发雨水的火烧云,落到谢月择身上去了。 太医说若再烧下去,没准都要变成傻子了。 因为宿庐与国师的关系,这件事僵持了下来。但皇帝要玉清宫把眠之交出来,他与国师交谈道:“你的师弟你自己管,但眠之那姑娘,是皇宫养着的童养媳,不是玉清宫的东西,国师,你要留到什么时候。” 国师道:“陛下,我管不了我的师弟。他是来杀我的,你说,我能管得了他吗?” 皇帝惊诧道:“他来杀你,你如此不当一回事,国师功力又有精进?” 国师摇头:“并无,或许师弟真能杀了我,到时候,还要劳烦陛下收尸了。” 国师算了很多卦,连自己的命运也算在其中。十四岁时,他算出师父将死在自己手中,为了应卦,他将师父杀了。 自此身体永远维持在了十四岁那年。如今,他算到自己将死在师弟手中,这一次,国师却犹豫了。 若要应卦,顺应自己的道,将一切卦象达成定论,他就要葬送自己的命。 若不应卦,命或许能保住,可他所追求的道,不就破了吗? 国师又道:“陛下,赵无寐一定得留在宫中,我算的卦没有不应的理,她既然注定要给太子冲喜,就别想离开这座皇城。” “师弟若要带她走,我只能与师弟一战。到时若是败了,我的命、太子的命,恐怕都难以保住。”国师微叹,“目前,师弟没有妄动,还望陛下也不要妄动。” 皇帝怒道:“就不能派一千一万个人把你师弟杀了?” 国师道:“何必生灵涂炭,陛下,凡人哪能与天争?我离仙途尚有一步之遥,而师弟,恐怕已经踏上了那条仙路。” “当初我为你延续性命,”国师笑,“是你命不该亡,太子亦如此。这是我算出的一切,我维护的一切。陛下开疆扩土,大启治下繁荣,这是我的功德,我不信,天命不在我。” 当初杀掉师父的那一夜,国师看着手里师父的血,也曾陷入片刻的迷茫。可片刻后,国师心里只剩坚决,不惜一切也要走下去的决绝。 当天色亮了,国师的乌发也跟着白了,他回头看见自己的师弟,对他笑了笑:“宿庐,这是我的命,你呢,你的命应在哪里?” 眠之用膳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国师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道:“介意我来讨杯茶喝吗?” 宿庐不在,眠之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点了点头。 国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他饮了两口道:“我其实不太明白,这宫里有什么不好,外面又有什么好的,要叫你如此惦念。” “我给了你优渥的生活,人间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尊贵身份,你竟不觉欢喜,只想要那虚无缥缈的自由。”国师道,“什么是自由?这天下哪有你要的自由,不过是你虚妄的幻想罢了,你当了真,可怜太子却要为此丧命了。” 眠之紧握着手里的茶杯,没有说话。 国师道:“人间情爱、权欲、愁苦,你在迷瘴中流离,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的心。我给你取名无寐,是希望你千载永不寐,不要沉迷于迷瘴,可你偏偏自认眠之,要在尘世里沉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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