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个废物。 若是一开始,他就对君扶好,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应该对君扶好的,哪怕君扶不喜欢他,哪怕君扶瞧不起他...... 单容瑾怔怔的,忽然想起君扶弥留之际留给他的那两个字——书房。 她在书房留了什么? “我去看一眼,很快回来。”他起身说了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 君扶书房里很是整洁,是她之前特意整理过的,一进去便能嗅见君扶身上的幽香气味,仿佛她刚刚就在这书房中留过似的。 单容瑾从未来过这儿,就像他从不让君扶进他的书房一样,他先是翻看了几本君扶平日看的书,有些地方还有她自己所注的小记, 单容瑾一个字都不忍错过,仔仔细细翻看完毕,没有从中得出什么与他有关的东西来,直至他不甚碰到一个玉瓷长瓶,里面插着几幅卷轴,似乎是画。 他拿出其中一幅,放到桌上细细展开,画卷上的人才露出半张脸,单容瑾就怔住了。 这画上画的是他。 他胸腔中的活物狂跳起来,紧接着又将其余几幅都一一展开,一一看过,画上的人或服饰不一、神态不一、动作不一,可无一不是他。 恍惚间,单容瑾想起之前在君府福闰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说君扶早就喜欢他了,还私底下打听他的喜好。 那时单容瑾听了没把这当回事,只是想着许是相府让她做的,许不是她主动自愿...... 他与君扶的初遇并不值得追忆,彼时他刚被谢家赶了出去,正巧遇上君扶,她施舍给他一袋银两,将他当作叫花子一般。 后来再见,她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不解,像是无法理解她的父亲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皇子扶持。 他从不知道原来君扶是真的喜欢他。 待他展开最后那幅画卷时,上面跃然是大婚那日的他,单容瑾想起那日的君扶是如何美不胜收,她目光熠熠,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欣喜,他竟没有看出来君扶喜欢他。 紧接着,单容瑾在抚摸君扶的笔触时,忽然感觉到一个不同,他垂眸细看,才发现洒在婚服上的不是朱砂,而是血。 是君扶的血。 单容瑾心中钝痛,好似锥心一般,徒然红了眼眶。 她病重至此,等不到他来,便只能来书房见他最后一面。 他竟不知,君扶对他情深至此。 天亮时,东宫的下人来收拾君扶的东西,他们没敢往书房去打扰,只隐约听见嘶哑的哭声。 最后含春来到长华殿,在角落里发现了一盆结着花苞的玉兰,她盯着那盆玉兰看了半晌,抱着它回了君家。 君家惊闻噩耗,偌大的丞相府挂上白帆...... 来来往往,世间种种,好似都再与君扶无关了,她行在两界之间,毫无留恋地走着,突然有什么让她坠落下去,猛然惊醒后正是白天。 眼前是她的闺房,窗外花香鸟语,依稀是她熟悉的模样。 君扶呆坐在床上,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摆了单容瑾一道,但那些记忆仿佛被一层云雾罩着,很不真切,像是梦境里发生的,又像是前世一般。 正在她愣神间,一个声音忽在她耳边炸开。 “君扶!我说你可真是没良心!说好的一起受罚,你却在这儿偷懒?” 是君胥的声音。 君扶吓了一跳,翻身从床上起来,原本全身都被沉甸甸压着的感觉没有了,反倒身轻如燕。 君扶一脸不知所措,她这难道是......又回来了不成? “你发什么呆?”君胥闯进门来,倚着门栏睨着君扶,见君扶一脸呆怔,他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在这儿睡了一觉吧?你这可不够意思!让我一个人抄那么多书?” 他喋喋不休,吵得君扶心烦,所幸他是君胥,君扶丝毫不用跟他客气,当即沉下脸道:“闭嘴!” 君胥一脸委屈。 君扶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全,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回过头去问君胥:“你今年几岁?” 君胥睁大眼睛,一副很是受伤的样子,“不是吧?你这都不记得?” 眼瞧着君扶脸色又垮了垮,君胥老老实实道:“十七。” 君胥十七岁,那她岂不是还不到十六岁呢?她这是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 她重生了吗? 君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拉着君胥问:“当今太子是谁?” “你傻了?”君胥嗤她一声,“自从前年那个短命鬼太子死了,东宫可就没住过人。” 普天之下,也就君胥敢说这么大不敬的话。 君扶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重生之后,君扶又在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从君胥方才的话中可知他们受了罚,现在外面又是夏天......她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念书了,念书的肯定是君胥。 君扶想起来了,是君胥偷溜去边关,被父亲抓回来那次,父亲逼着他念书,不然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君胥只好每日在书院混日子。 想到这里,君扶面上突然露出无法言喻的欢喜神色来。 “你笑什么?”君胥怪异地看着君扶。 “你管不着!”君扶大步走向屋外,看见正在小椅子上乘凉的含春,喊道,“含春!走!随我出府!” 含春不明所以,立刻跟上。 “哎!你不陪我抄书了!”君胥大失所望地看着君扶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小姐,咱们去哪儿呀?”含春一边踏着小碎步追一边问,君扶健步如飞,她简直要跟不上了。 君扶双手捂在膝盖上,高兴地放声大笑起来。 老天有眼,老天真是有眼!让她君扶重活了一回!这一次她一定要得到谢回昉!一定要护着他好好活下去! “咱们呐,去谢府。”君扶一身轻快,还怜爱地摸了摸含春的头。 含春叹了一声气,怎么又去谢府呀,每回去谢府,都是连门都进不去,她家小姐也不知是看上里面的谁,明明连面都见不着,回来还美滋滋的。 含春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君扶如此魂牵梦萦,谢家又没有什么风姿绰约的同龄小辈,唯一一个身份显贵些的就是宫里的四皇子单容瑾了。 可四皇子不受皇帝待见,又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难道,小姐见过他的模样了? 与此同时,皇子所读书声朗朗,一件重物砸在了单容瑾脑袋上,他猛地惊醒了过来,周遭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四殿下还要睡到何时?”夫子正站在前面瞪着单容瑾横眉冷对。 单容瑾宛如大梦初醒,缓缓看清方才砸他的是一本竹简,当即黑脸把竹简扔了过去,冷道:“你找死?” 他准头极好,正中夫子正脸,夫子被砸得一个后翻险些撞到后面的墙上。 周遭的笑声戛然而止,其余几个皇子兼伴读都见鬼似的看着单容瑾,心中皆暗暗奇怪,这人平日里最是默默无闻,今日居然敢打夫子了!这是发的什么疯? 扔完了竹简,单容瑾忽而觉出一丝异样,他飞快地掠了眼周围,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儿是皇子所。 是他读书的地方。 不等单容瑾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台上的夫子铁青了脸。 “单容瑾!你给我滚出去!” 所谓的夫子还是面黄肌瘦,像一条上了年纪的蠢狗。 单容瑾都懒得看他,转身便出了皇子所。 到了年纪的皇子一般都会有皇帝或者后妃亲自挑选伴读,别人都有伴读,就单容瑾没有。 因为他没有母妃,皇帝更是不愿意管他,可即便如此,其余几个皇子还是不敢欺负单容瑾,至少不敢明着欺负。 那家伙好像一条疯狗,一旦招惹了势必会非常麻烦,又不能把他弄死,皇帝虽然不会管他,可他若不明不白地死了,皇帝肯定不会放过。 是以自从单容瑾上学以来,他从来都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从不需要什么伴读。 他虽没有伴读,却也不是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劲风和阑擎都是他身边得力的人,这二人没什么人知道,是单容瑾自己培植的羽翼。 后来他做了太子,劲风便随着他入宫,乔装成太监,成了他身边的福闰。 走出皇子所,单容瑾先回了趟自己的住处,确认了一遍自己究竟重生回了什么时候,之后便迫不及待往宫外去了。 他要见君扶!就现在!他要看到她真真切切地活着! · 谢府门前依旧是人来人往,谢家从前是经商的,至今很多人依旧在做着从商的活计,君扶特意挑了一辆不大显眼的马车停在谢府门口,望着那扇大门眼神渐渐茫然起来。 本来她想好了,直接冲进去,她堂堂相府千金,还有人敢拦她不成? 但是这般豪情壮志到了谢家门口,她却忍不住犹豫迟疑起来,谢回昉还不认识她呢!她这会儿冲进去,说什么呢? 而且就算是上辈子,她和谢回昉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做过最亲密的事无非是她软磨硬泡,求着给谢回昉画了一回花钿。 那人性子最是温柔,拗不过她才答应了。 可那都是她见过谢回昉好几次,绞尽脑汁同他说了好几回话之后的事了。 君扶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小姐,您等什么呢?”含春好奇地掀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奴婢瞧着谢家大门谁都能进呢!咱们直接进去不好吗?” 君扶懒懒看她一眼,那谢家大门是谁都能进,可进进出出的都是男子,都是有正经生意去谈的。 她一个女子,如此显眼,势必会被家丁拦下来的! 真是失策!早知道她就该女扮男装过来! 正是懊恼之时,守在门口的四个家丁突然躬身道了一句:“家主。” 君扶心尖上咯噔一下,连双目都炯炯发起光来。 只见谢家门前走出一水墨青衫的男子,面如云间皎月、身如修竹,端方君子,温润如玉,正是谢家家主谢回昉。 见真是他,君扶神色都痴了一瞬,连目光都变得如水温柔,抓在窗框上的五指不觉收紧。 这才是她意中人的模样,这才是他! 一想到她前世竟觉得单容瑾与他相像,真是瞎了眼!他们两个虽容貌极为相似,可分明就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一想起单容瑾,君扶不禁暗暗冷哼一声,还好上辈子她与单容瑾的账皆两清了,这辈子如论如何,她可再不想与这狗东西沾上半分关系! 谢回昉上了一辆马车,他亲自出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生意谈,君扶想了想,拍了拍坐在外面的青松,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小心些,别让他们发现了 !” 青松心中虽疑惑,还是很快回复道:“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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