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陛下得位之正,公允之至,即便有逆贼作乱也百姓也自发讨之。 锦衣卫四处纠风察情,也是不可能容许私藏龙袍,暗为天子这样的情况出现的。 可此人不仅毫无破绽,轻而易举登顶了太庙所在云台山不说,竟还有这样一件做工精细,见之炫目的玄色皇衣...... 澹台衡的眉眼浅淡,身形还是淡的,他似乎不在意周云的试探,也不在意他话里话外对鬼魅也会观月的讥讽。 他只是问:“如今是几年?”像是顿住,他又轻声:“是何朝?” 院内院外的锦衣侍卫,皆变了脸色。 秦疏在厢房之中咳嗽,紫鸢焦急得眼眶发红,没办法,她只好让她出去了,自己按着喉咙。 等感觉到另一个马甲现形给自己轻轻拍了拍背,才秀眉微缓。 她抚着她的手,对着铜镜之中自己的眉眼说:“别担心。” 还算是勉强稳住。 锦衣卫乃皇权授下,周身气息不同常人。而今日这么多公子小姐目睹了马甲的出现,虽然不足以令马甲续命,但却让马甲淡薄的身形凝实了一些,要再支撑一段时日也是很简单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马甲的身份,她如今还不好太过确认,只好顺着周云的话编了。 她身后漂浮着的魂体手指纤长,宽大衣袖随风轻漾。 周云亦不知这鬼魅意图为何,若是有心人以假乱真,那他被抓无法进入太庙,应想办法遁逃才是,可他若真是鬼魅,为何能着帝王服饰,却不知今夕何夕? 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人可能是前朝之魂,太庙虽供奉开国先祖,但百姓之中,亦有先祖龙魂强镇前朝不公冤孽的传说。 周云从前以为这不过是皇权让渡的把戏。没想到今日却真信了几分。 “如今自然是景泰十五年,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即便你有心作乱,恐怕也是无的放矢。” 他这话是为试探。 那鬼魂却不动声色,又像是毫不在意他的刺探:“你还未告知我国号。” 周云手指一紧,心道这若真是有人作乱,那这背后之人心思实在是太缜密了: 他竟还能留意到自己并未泄露如今王朝,是何人主使。 难道他真并非楚朝人? 周云只好抱拳对太庙所在地遥遥一敬:“先祖自楚地兴邦,故定国号为楚,距今已有五十余年。” 秦疏在心中疯狂计算。 她是异世之人,即便穿了一个本土贵女,对本朝历史也是不甚清楚的,为了给马甲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对于前朝自然也了解了许多。 但前朝距今不过五十余年,要想编造就太难了,很容易被戳穿,若时代太过久远,却又无法解释她的马甲为何与他们风俗习惯如此相似。 于是周云便见那鬼魅周身莹润光点随风逸散,整个人好像一幅被浸透即将褪色的画,有片刻怔松。 正担心他正筹谋其他,他却回了神,收敛眉眼:“楚。” 只是一个轻轻称呼国号的举动,却无法令在场的楚朝侍卫感到任何冒犯,仿佛他们也知道他这样轻轻念着,并非怨愤不满或是其他的什么,只是他也回忆不起更多了,或者是,不忍心回忆。 果然,下一秒,雪粒又随风来了,吹起他的衣角,院中其他人却感觉不到寒意。这雪只循着澹台衡一人来。只浇他满身,令他这一生都只是风雪不归人。 “原来,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周云瞳孔颤动。 锦衣卫暂时褪去了,离开前周云请了上官令,又加调了人手,不过他们一整晚守着,清晨却发现他在云台寺后山赏梅时,还是猝然变色。 一百多人,还未提审这不知是人是鬼的魂,就发觉他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了他们布控。这下,他本是前朝之魂的传说更加深入人心。 而周云则是看着本不该于此时节开放的梅花,凝神不语。 亲随欲言又止。 周云:“你想说,你亲眼看着这花本都谢了,只剩枯枝,但那晚你们大惊失色追上,却只见青梅于枝头徐徐绽放,一夜之间极尽芳华。” 他转过头:“过后再查却再也没发现任何异常了。” 亲随面带惭色:“寺中沙弥原说以热气催发花本是寻常,但这周遭只有青梅过了时节,其余花草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这,这已非凡人手段。若是凡人手段,又何不上禀陛下以造祥瑞呢?叫他们这些守护主子的卑贱侍卫看见了,本也不能给他任何好处,反而容易暴露。 澹台衡也并未多为难他们,相见之初锦衣卫以刀剑胁迫却伤不到他,后来几日却并未有刀剑相加的机会。 因为此人,衣着不曾改,到处尽飞雪也就罢了,体态语气,皆有龙章凤姿,绝非寻常人家可以培养出的气度,有些侍卫瞧着,甚至觉得他比当今宗室子弟还要有大气容人之相,这叫他们如何动手? 若不是太庙典礼正在举行,他们也是要上报给大人才能做定夺的。 而非就这么囫囵关着,抓也抓不住,看也看不住,只能靠人家默然配合而装作自己尽了心。 周云一锤定音:“明日我便将人带与指挥使大人,你们只看着,另外。” 他目光微沉:“去查一下近一百年间朝代始末与皇室信息。” 亲随显然也很震惊:“是。” 秦疏松了口气。 紫鸢拿来帕子,给她擦脸,见秦疏气色好了几分,期期艾艾:“小姐,典礼结束之后,我们可去上香了?” 原主因为出生时染了风寒,身体从小便有弱症,议亲前本已大好了,未料前年雪灾,一下子便病倒了,太医更是断言她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因而定好的婚事也告终。 她这次来云台寺,表面上是为祭太庙礼,实则整个京城都晓得,秦家带她来是为她身子来的。 秦疏在修仙界不学无术,能够学到的也不过是驾驭马甲的魂体,和渡风吹雪这样的小把戏,要说逆天改命,绝无可能。 她现在别说救原主这身子了,就是让马甲存在稳定些都做不到。这也是她没有考虑入宫为道,而是装作前朝之魂的原因。 闻言摇了摇头,咳嗽几声:“我再歇歇。等大好了,再拜也是一样的。” 实际上就和秦疏最知道从什么角度,让其余人相信澹台衡马甲真是孤魂野鬼一样,她也最是明白,求神拜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而此话只是安慰。 婢女鼻酸,秦疏心中却松快了些,看着帕子再度被水浸湿,听马甲心中徐徐。 信了便好。有了此朝有根据的记载,她才好继续完善自己的身份。也好继续下一步安排。 太庙之中竟真现了鬼魂,还将陛下亲设的东厂锦衣卫唬住,陛下闻此言勃然大怒,当即要上山,被百官劝住,但指挥使钱照也遭了一茶杯的震怒被砸伤,周云来禀报时,身边下属正拿着帕子为主君擦拭。 周云单膝下跪,拱手,言语恭谨之至,说完,钱照也一言不发。 到了要用饭时,他才淡淡拂开下属的手,叫跪了一个时辰的周云起来:“去看看。” 澹台衡并不似寻常人。钱照没有见到他无风携雪而来的景象,见到此人透明身影,第一念头也是此。 然而他在这男子面前站立良久,都未想到搬把椅子来坐,不自觉便将自己当成了下位者,也叫片刻后才意识到的钱照心中一跳。 面上倒是仍客气:“听闻公子在查近一百年楚与别朝兴衰,这是我命下属整理的文书,公子若感兴趣,可借此一观。” 若是紫鸢在此,秦疏也真遣了紫鸢去寻,婢女必然已面无血色,跪下告饶,这本也是钱照这个指挥使,做了多年后,叫周云也一脉相承的问讯手段。 但男子面不改色,只是默不作声地伫立在海棠花树下,根本不为这诡诈言论所动。 钱照曾问过懂相术的门客,在一地徘徊不去的,可能就是死在此处的冤魂,但不巧,楚并不在其他朝太庙之上建基。 所以他此前以为,此人必然是伪称,要伪装身份,也必然需要这近一百年的历史作为参照。 可不巧,澹台衡不是一个人,他也不需自己去翻阅,而秦疏也不是这么好诈的。所以钱照没能看出任何破绽,反而更加惊异。 澹台衡摇头:“我已看过。” 钱照眉头一跳。文书比不得锦衣卫近来才监管的寺庙,入云台寺前各家王公贵族都有下人看守,而且寻找朝代典籍也浩如烟海,非一人能成事。 可这男子却半分破绽不露。反倒叫人对前朝之魂说法深信不疑了。 钱照试探:“既然看过,公子应该知道,楚前有韩,韩前便是乱代,小国无数,其中,并未有公子名号。” 他之前已告诉过那沙弥,他姓澹台。 当然不能是已有的姓名。 一百年时间太近,各朝有画像延续,她的马甲长相却是定好了的。 而且作为前朝余孽,若是真有此朝,极容易被当今保皇党盯上,担心他来个“反清复明”。 因而即便是前朝之魂,也需是无牵无挂,无人拥护,死得其所,不会妄想颠覆此朝的亡魂。 还是一个后续能得到他们香火供奉的亡魂。 秦疏心中早有论断,“秦已灭。” 男人说得不多,只透露了一个未有的朝代名号。 他不惧他们以此怀疑他的身份,他也无需他们承认,就像他一开始说自己是该死之人一样,偶然回到人世,他也未以此恐吓要挟,甚至是撺掇谁。 他安静得不像是一个亡国之魂,更不像一个君主。 钱照是见他墨发垂在身后,才后知后觉,眼前亡魂似十分年轻。 “没有,也是寻常。” 这不是一个寻常鬼魅该有的态度,也越发激起了钱照的好奇心。 但周云问大人似乎要继续追查时,钱照却捻着面前花穗,说了一句:“他答话时并不探问我们什么。” 周云心下一沉,垂首拱手,这正是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此人为何能通达四海,传闻皆知的原因。他斟酌着措辞:“前日,他还问起逆贼造反之由。” “不错,可相反,在回答我们问话时,却逐渐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他了解的朝代距今已一百多年,他也并非活人,甚至告诉了我们他的姓氏,他的国号。” 仿佛是畏惧他们不安,才有意如此。倒显妥帖。 周云也想起他说记起来的话。此人是否远离人世太久,因而记忆残缺不全?不论如何,他的攻击性是极小的,近来看管兄弟都略有放松,有的甚至能与他说上话。 即便他出身必然高贵,还有可能是前朝之君。若是活人,逃不过一个死。这点他肯定也知道。 但他还是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像是天生便不会欺人,不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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